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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乌纱-第2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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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咔……”整齐的脚步声渐渐在城楼下巨响,犹如钟鼓之乐,非常有节奏感。张问的眼睛顿时一亮,极目望去,只见各营官兵衣甲划一、阵型严谨,数万步骑犹如钢铁洪流一般汇到德胜门下。

眼前的情形让张问有些震惊,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军纪如此整肃的军队。而且动员能力之快,实属罕见,张问刚到德胜门的时候,西大营还在校场分散训练,不足两刻功夫,各营已经组成了队形,有条不紊地开进到德胜门前集结了。

在春日的明媚中,军队散发出的阳刚之气,顿时洗刷掉了张问心头的大部分阴影。清风徐徐,张问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在城头,满怀激动地看着城下的洪流。

这时黄仁直、沈敬,还有章照、叶青成、穆小青等一干将帅从石梯上走上了城头,向张问执礼。张问指着城下的军队,欣慰地说道:“你们不负我的托付,将西大营带得很好。”

章照仰起头,毫无谦虚之色,得意地说道:“末将每日都向将士说明大人的远大理想、民族大义、国家重任。兄弟们只敬重大人一人,在任何时候,无论刀山火海,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西大营全军六万五千一百二十一人,必定前仆后继血战到底!”

“好,好。”张问心下高兴起来,心道章照到底是举人,做起事情来的确比普通武夫要有心思得多。

张问又说道:“中兴新政的事儿,你们也听说了。不出所料,我恐怕要被人骂成秦桧那样的奸臣。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懂的。”

叶青成听罢对张问拱了拱手,走到城头上,对城下的无数将士大喊道:“中兴新政是什么?一句话,是减轻百姓负担、去收那些地主老爷的税!吃香喝辣的老爷们不同意了,要反对我们大人,怎么办?”

底下一阵闹腾,将士把手里的兵器在地面上跺得震天响,也听不清各自在喊些什么,隐约中有“灭他?娘的”“挡我者死”之类的骂声。

叶青成也是秀才出身,不仅有一身好剑法,文章也写得不错,受张问影响,他的煽动能力也不是浪得虚名。而且长期身在军营,说话倒也直接,新政的内容十分复杂,他一句话就说清楚了:要收那些地主老爷的税。

叶青成又喊道:“咱们手里的兵器,是为了保护父老乡亲!咱们手里的兵器,是为了捍卫族人的尊严,恢复祖先的荣光,是汉家征伐蛮夷的利剑!”

众将士纷纷高喊道:“荡平辽东!”“为战死的兄弟报仇!”

张问站在高处,举起右手,长身而立,众军渐渐安静下来。他朗声说道:“大明内忧外患,举步维艰,长此以往,我们就会像辽东的汉人那样,沦为奴才!”

“……汉家五千年基业,绝不能断送在我们手里。唯有强盛,才能让全族生存!唯有用手里的剑,才能得到尊严!”

此时已经群情激愤,众军嗷嗷直叫,喊声响彻天地,“中兴!中兴……”一些人喊着这个有特别意义的年号,很快让大伙都加入到这种节奏感中来,又用兵器跺地来配乐,“咔咔……”的巨响逐渐整齐,声势十分壮大。

在呐喊声中,张问的底气渐渐地充实起来。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一 纷纷

明廷颁布“中兴新政”、并昭告天下,又广派中官、文职官吏前往各地,组建税厂;招募乡勇团练“税军”,一副强硬的姿态。一时天下哗然,舆情纷纷。缙绅士人,都指责张问一党横征暴敛、为了权势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中兴元年的春天,是谣言并起、人心浮动。

国内的福王等势力积极拉拢地方豪强的私人武装,又依靠强大的财力、招募壮丁组建军队,明目张胆、狂妄之至;而关外的女真人也是蠢蠢欲动。明廷笼罩在阴风慘雨之中,情况十分不妙。

中兴元年的春天,辽东因去岁干旱、储存不足,当此青黄不接之时,粮草不济、经济困难。各旗的亲王贝勒纷纷上书英明汗代善出兵入关抢劫。

代善在大政殿召集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商议对明朝的战争问题。诸亲王态度一致,认为对明朝的战争机会来了。

爱新觉罗?阿拜是努尔哈赤的第三子,刚刚就任任吏部承政的官职。因为金国的六部是刚刚才建立的,大汗代善听取了汉人范忠孝的建议,仿照明朝的制度建立了内阁六部的行政制度。阿拜从队列里站了出来,说道:“启禀英明汗,据可靠消息,明朝颁布新政以来,内部暗流涌动,有藩王要造反,明廷的主力都要用来防范国内,此时入关绝对安全,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咱们抢掠而去,这样的机会,不出兵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众亲王扬着手臂,纷纷附议,只等代善一声令下,即率铁骑入关抢劫。

就在这时,范忠孝从大臣的队列后边站了出来,跪倒在地:“英明汗明鉴,奴才以为进攻明朝的时机未到。”

亲王们议政,都是站着就开始说话,范忠孝却懂得规矩,因为他是奴才,所以只能跪着说话。其实一个汉人能够站在大政殿上参与讨论军国大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范忠孝上殿议政,是代善亲自同意的,因为上次范忠孝提出的对汉政策之后,代善一试非常有效果,叛乱和反抗明显减少了。所以代善对范忠孝的态度变化很大,认为他是一个有见识有谋略的人。

此时满人都想打,偏偏这汉人要和众人对着干,说不打,马上就遭来一顿反对,更有甚者对范忠孝毫无忌惮地进行了辱骂。一个汉人,在满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骂他是狗也好猫也罢,骂了便骂了。

还好代善对范忠孝的想法很有兴趣,他制止了众人的喧哗,但并没有责备大家,连代善也认为骂骂汉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代善说道:“既然是议政,总得让人说话。范忠孝,你说说,为什么不能在此时攻击明朝?”

范忠孝道:“回英明汗,奴才并不是反对攻击明朝,而是反对入关。明朝颁布新政以后,依奴才看来,必定会有内战,等他们内战之时、找准机会入关,我们就有望夺取京师、一战定鼎天下!所以奴才谏言,英明汗还是再等等。对明朝用兵,可以先打大凌河、锦州、松山等地,因为明朝自以为有辽西重镇、山海关壁垒,可以高枕无忧,和京师的安危比起来,他们对大凌河一带的战事不会太过重视。”

代善听到“夺取京师”时,已然有了极大的兴趣,他对京师的紫禁城充满了爱。他忍不住问道:“你认为明朝必定会有内战?”

范忠孝毫不犹豫地说道:“奴才敢断言,必定有内战!张问此人颁布的新政,奴才仔细看过,奴才觉得此人胆大妄为、行事诡异,简直不可理喻。这样的政策,在奴才看来简直愚蠢透顶,颁布出来后、天下大乱都有可能,不发生内战就真的很奇怪了……”

“哈哈!”代善爽朗地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瞧瞧他们那个新政。”

范忠孝道:“等到明朝各地叛乱四起,九边军队、朝廷精锐必须面对叛军之时,我们再从蒙古叩关,与内地叛军首尾夹击明军,明朝亡国就在眼前……又或者京师被叛军攻破,山海关的张问党羽无处可依,我们再晓以生死厉害关系,劝降边军,那时天下已在英明汗鼓掌之间也。”

……

在洛阳,福王朱常洵和郑贵妃也在积极地筹备,他们联络地方官吏将帅,收买豪强。时河南有小股山寨绿林拦路干些拦路抢劫的事儿,朱常洵便说有起义军威胁洛阳,以此为借口招募勇士组织军团要保护福王府。

大势显而易见,起兵势在必行。福王询问皦生光关于起兵时机,皦生光说道:“待天下感受到切肤之痛!”

皦生光的功名只是个秀才,但他是朱常洵最重要的幕僚,也是郑贵妃和福王最亲信的谋士。早在万历朝“妖书案”的时候,他就参与其中,为郑贵妃夺权出谋划策。

朱常洵谦虚地问道:“请先生明言,何为切肤之痛?”

皦生光欠了欠身子,更靠近朱常洵一些,虽然这里没有外人,皦生光仍然压低声音道:“新政颁布,天下舆情哗然,但是大伙儿只是嘴上不服。待税厂实地征收税银之时,大伙儿被逼着从腰包里掏银子,此中肉疼……渐渐地,这种天下愤怒的氛围才会逐渐成熟。特别是江浙一带,地价极高,而新政的税赋是按照地价比例来税收,在江南,一年的地租绝对比不上地价的税收比例;在地价没有降下来之前,大地主、缙绅、富户岂不是要变卖庄田家产才能交税?这样的事儿就像在人家身上剜肉;就像干柴上浇上了桐油,一触即燃!干柴上浇油,就只需要一根导火索,王爷到时候只要点燃导火索即可。”

朱常洵又道:“张问手里有一支强悍的铁军,名曰西大营,约有六万多人,听闻京师密报上描述,西大营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必定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可的武备。请先生指教,如何破了西大营?”

皦生光道:“西大营几个月就耗银一百万两,肯定是一支精锐,毋庸置疑。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和它正面硬碰?

……届时天下群起反抗,又有建虏在北边搅局,京师首尾不顾。我们不用直接进攻京师,先把京杭运河给断了!京师用度紧张,估摸着西大营主力会南下打通运河,此时我们的策略便是:敌来我退,南方纵深连绵几千里,周旋的余地很大,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和敌军绕着圈子拖着。而京师尚在北方威胁之下,西大营不可能一直和我们周旋,只能回师:敌退我进,再断掉运河,夺取诸多城池。如此耗下去,西大营纵是天兵天将,又有何惧?”

皦生光又说道:“对西大营的方略就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让其在连绵千里的战线上疲于奔命,最后以逸待劳一举围攻!”

朱常洵哈哈笑道:“皦先生文武兼备,实乃诸葛再生、孙武在世啊!”

“王爷过誉了。”皦生光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来,双手呈到朱常洵的面前道,“这是昨日王爷吩咐老朽写的檄文,请王爷过目。”

朱常洵念道:“乱臣张问,性非和顺,地实寒微;太后张氏,洎乎名节,秽乱春?宫。二人通?奸乱?伦,狼狈为奸,豺狼成性,专政弄权;幽禁天子生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近狎邪僻,残害忠良,视天下为鱼肉,横征暴敛,亵渎宗庙……”

“哈哈……”朱常洵读罢仰头大笑,“先生此文够劲道!一篇文章,恐怕就能把贼首气死矣!”

皦生光把玩着自己的胡须,微笑不语。他自认此文通俗易懂,最大的亮点就是说张问和太后通?奸,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新政又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大伙儿不得添油加醋大加论证?所以皦生光得意地说道:“张问注定要遗臭万年,沦为千古耻笑。这样的一个伪朝,推翻它是合情合理,王爷名正言顺,实乃真命天子。”

朱常洵高兴地说道:“待铲除了乱贼,光复我大明正嗣,本王要倚仗先生之才主持内阁,将天下治理成一个太平盛世。”

皦生光眼睛一亮,忙伏倒在地,“王爷千秋功业,定然名垂青史,成为千古圣君。”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二 春雨

春夏之交,是雨水最多的时候,凌晨时分的张府平静万分,雨帘中隐约可以看见阁楼中淡淡的灯火。张问住的那栋小楼的灯火彻夜未灭,新政颁布以来,他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

小楼一夜听春雨,原本是浪漫的情形,但是张问很显然没有那份心境。木质地板上散落着纸张,都是些繁杂的公文。这些纸原本是放在窗前的木桌上的,因为这种称为“借景”的木窗没有窗纸,夜风很容易灌进楼中,于是吹落了公文一片。

张问的房间十分雅致,带着浓郁的古典气息,“借景”雕窗、绿纱帘子,屋里摆设着古琴、香炉里焚着麝香、墙上挂着宝剑。最让人温馨还是紫檀大床上还有一个美人甜甜地熟睡,张问一回头就能看见绣姑甜美的睡姿,一张秀丽的安静的脸,睫毛在轻酣中微微颤动。

这一切提醒张问,他拥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如果不是天下事扰得他心烦,此情此景,该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春雨“沙沙”轻响,声音不大,却因此让人听不见春雨深处的声音,就如无法听见新政中的怨言,一切只能靠公文上的文字描述去想象。

夜风中摇曳的灯火,就如纷乱的人心;窗外的雨点,是情人晶莹剔透的眼泪……

张问忧心而感伤,他叹了一气,展开另一本奏折。这份奏折是扬州知府商凌上的奏章,奏报了他在扬州任上执行新政税收的内容。

新的税收制是分成两种:大部分是税厂直接征收作为中央财政收入;另一部分是由地方长官征收和支配,作为地方政府运作的资金、府兵军费、社会善款等开支,当然也包括默认官员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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