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2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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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奏章一改被动防御的观念、暗含攻击性,深得张问之心,张问立刻通知各部堂官集会廷议。
张问的骨子里有一种锐气,他更喜欢主动出击,所以当熊廷弼提出这种积极的战略奏章时,他心里是比较赞同的;张问还有点好大喜功,他认为熊廷弼这个方略还过于保守:朝鲜国这样赢弱的小国对后金毫无威胁力,扶持辽民义军也是个漫长的过程,暂时还是小打小闹。
如果条件允许,按照张问的想法,肯定会布置大军进入辽南直接打击东夷后方,打正规战、正面硬碰才是张问的一贯作风,他也只擅长这个。
问题就在于没有钱,组建京师西大营、负责政权核心的安全,几乎已经挖尽了朝廷目前最大的潜力,张问短时间内再也没有办法组建出一支辽南军团。所以熊廷弼提出的三方布置方略还是比较靠谱的,虽然力度不够,但是完全是考虑到了实际状况。
其实张问一直就认为辽东问题的进取路线应该在辽南,这一点与熊廷弼不谋而合。所谓道同则至合,除了在倒魏过程中熊廷弼和张问战同一阵营时结下的交情,这种道同也是张问一直在朝廷里向着熊廷弼的原因之一。
腊月初,廷议通过了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方略”,内阁票拟着熊廷弼即可施行,并象征性地追加军费五万两表示支持熊廷弼的主张。
对于辽南的局势,张问的二夫人沈碧瑶的到京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因为沈碧瑶为张问生了长女,她在张府的地位应该仅次于正室夫人张盈。
沈碧瑶是腊月到达京师的,正赶上与张问团聚过年。张问叫管家曹安在张府园子里为她安排了单独的别院,别院在园子东北角……西北角还有个别院,住的是韩阿妹,韩阿妹的表姐穆小青在西大营里拥有兵权;而沈碧瑶的到来,住处与韩阿妹遥相呼应,注定又是张府另一个重要的角色。
东北别院里小桥流水,环境清幽,正合沈碧瑶的喜好,张问专门抽时间去看了他两岁的女儿张瑾初。
张瑾初的乳名叫翠丫,皮肤白里透红、大眼小嘴十分可爱。翠丫看着张问咯咯笑了起来,张问顿时喜爱非常,越看女儿的五官越像自己,便要去抱她。
不料翠丫顿时回过头,去搂沈碧瑶的脖子,叫道:“娘……”好像不想让张问这个“陌生人”抱。
“啊,翠丫会说话了!”张问喜道。
沈碧瑶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都两岁了,会说一些简单的字。翠丫,叫爹。爹爹……”沈碧瑶指着张问教她。
翠丫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张问,半天不出声,张问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十分期待。这时沈碧瑶又教了一遍,翠丫突然咯咯笑了一声,开口学道:“爹爹!”
张问第一次被叫爹,顿时高兴万分,他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穿着红线的玉来,挂到翠丫的脖子上:“上面刻着你的名字,瑾就是玉,翠丫就是玉。”
“爹爹。”翠丫新学会了一个词儿,又叫了一声。
这时沈碧瑶又说道:“翠丫的二姥爷也说她像一块玉,也送了一块。”
张问道:“二姥爷?是谁?”
“沈光祚,我称呼二伯,现在是户部侍郎,他的父亲和家父是堂兄弟。”沈碧瑶淡淡地说道。
“哦!”张问恍然道,“沈光祚我知道,他好像是刚就任的户部侍郎……我说吏部尚书崔景荣怎么会提拔沈光祚做户部侍郎,原来我无意间还想了一下、或许是他崔景荣的亲戚,没想到是我的亲戚!嗯,这个崔景荣还挺会办事的……”
沈碧瑶淡淡地微笑着,她虽然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了,但是看起来依然清丽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一般,她的神态一直都很淡然,仿佛不太善于与人交往,也不太容易流露出什么情绪来,她淡淡地说道:“二伯回京之前是做山东布政使。这次我到京师,他托我向相公求一件事,如果相公有难处,我就回了他。”
张问心道,这些亲戚就是自己的党羽,为什么不扶持他们?其实沈碧瑶的父亲沈云山能够创下这么大的家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惜丈人沈云山已经许多年不问俗事、专心修仙去了。张问想罢便爽快地说道:“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儿,定会尽量帮他办妥。”
沈碧瑶的声音如同天籁之音、不参杂一丝杂音,她平静地说道:“二伯有个外侄叫姚郎先,在辽南皮岛、獐子岛一带招募义军,进击镇江义州等镇。二伯想让朝廷给姚郎先一个总兵的官衔,以此名正言顺,并可以得到朝廷的支援。”
张问立刻说道:“这是好事啊!朝廷已经廷议通过了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方略,姚郎先能够在朝鲜边境组织义军,不仅深怀大义,而且符合朝廷的方略……这件事你回复沈光祚,只要姚郎先有所建树,官职的事儿包在我的身上。只是,如果要给他发兵饷,可能有点困难,现在朝廷的财政非常紧张。”
沈碧瑶道:“兵饷相公不用操心,既然二伯开口了,我会派些懂得经营的人去帮助他。如果在朝鲜西岸有了落脚点,与朝鲜的海贸中可以获利巨大,而且可以收取船只过境的税利,他与沈家分红,足可以支撑兵饷。”
张问听罢想了想正色道:“你们家虽然是商贾世家,但现在你是我的女人,沈家就不能是纯粹图利的商贾,在海贸的时候,切记不能资敌后金!特别是粮食、盐、茶、兵器等对敌国的禁运物资,绝不能卖给东夷!”
沈碧瑶淡淡地说道:“相公多虑了,妾身与相公休戚相关同为一体,相公当国,妾身岂会做得不丧失之事?”
张问欣慰道:“碧瑶识得大体,令我宽心。你放心,有我为你们做主,赚钱的机会还能少么?现在你到了京师,京师是天下钱粮集中之地,只要碧瑶有心经营,官府这边我会帮你疏通。”
沈碧瑶道:“家父说为商者须要注意两件事,一是诚信,二是宽以待人。京师各行各业都有人经营,妾身如果倚仗相公的权势挤兑别人,定会遭来他人忌恨。不过,妾身最近确实发现了另一个商机,相公如果能给工部的人知会一声,此产定然有利可图。”
张问道:“你先说说,是做什么的?”
“煤(以前叫石涅,《本草纲目》问世之后,就通常称作煤了)。我到京师之前,叫人详细考察过,京师并没有较大的财团经营这个行业,所以煤生意在京师是一个空缺,我们正好率先经营,也不会引人忌恨。”
张问在这个方面没有长处,便好奇地问道:“煤可以赚大钱?”
沈碧瑶点点头道:“当然,煤可以代替烧柴,京师至少有八十万人口,这是多大的生意;煤还是炼制铁器所需的材料,如今朝廷常年打仗,兵器制造很多,特别是天津卫制造局,专门为朝廷制造火器,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煤或木材,如果相公能从中帮助,让兵器制造局等朝廷部门专门从沈家商行进货,那咱们真不愁没有生意做。况且有了我们提供稳定的货源,对朝廷节约开销也是一件好事。”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三五 黄雀
明廷对金国推行的“三方布置方略”已经通过奸细传到了盛京(沈阳);南边有个叫姚郎先的明人组织上万的叛军,先后攻破了镇江、义州、险山堡等城池,不断袭扰盛京南方地区,这些事儿让金国“英明汗”代善有些心烦,他已经派了亲王莽古尔泰去南边收拾姚郎先。
让代善很不愉快的,还有他现在站立的这个八个角的“大政殿”,这是他们金国国的权力中心,但是却小气憋屈,毫无气势。
按理他的父亲统一了女真人各部,而他现在是各族百姓公认的英明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丰功伟绩;他们在战争中虽然有过挫折、但总得来说是胜多败少,如此战无不胜的族群居然修不起一座像样的宫殿,对代善心中那种君临天下的王霸气概打击很大。
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那里有庞大而犹如肥羊的明帝国,有无尽的财富、奢华的都市,而它本身就像这时的夕阳那样已经软弱无力了。只要是一个头脑正常的首领,就不能不对那头肥羊充满了渴望和向往。
代善默默地想到:大政殿太小,咱搬到紫禁城去住。
紫禁城里有花不完的钱、有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美女,有各种各样让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样才能搬到紫禁城去住呢?代善有些困惑。
代善这时想起了昨天听人说起的汉人范忠孝,听说很有见识,他便对左右说道:“宣汉臣范忠孝。”
过了一会,就有个身穿汉人长袍的人伏倒在台阶上,高呼道:“奴才范忠孝叩见英明汗。”
因为范忠孝匍伏在地上,代善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撅起的屁?股,这范忠孝是剃了发的、梳着辫子,穿着却是汉人的衣服,让代善对他产生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就犹如他的名字范忠孝……既然忠孝,为何要削尖了脑袋投到女真人帐下?总之,代善觉得他不伦不类,心里有点不太欢喜。
“起来吧。”代善无趣地说了一句。
“喳!”范忠孝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他身材颀长、举止颇有气质,脸型也生得方正、浓眉大眼,眉宇之间给人君子坦荡荡的感觉。
因为代善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所以当下就没怎么在意范忠孝了,其实在代善眼里,这些汉人奴才和摇尾乞怜的狗是一种生物,只不过有的狗用处大、就要赏给肉吃;有的狗没什么用、就杀了吃香肉。
做人与做狗,都有人选择:有的人无法丢弃作为汉唐后裔的尊严、宁肯饿死,而有的人却觉得有肉吃就好、管那么多干甚。
代善心下不以为意,很快就被日落时的壮观景象吸引,走了神,呆呆地看着夕阳的余辉,不再去管范忠孝了。
落日的金黄让这憋屈的大政殿栏杆也生辉起来,煞是好看。代善忍不住赞道:“此时大政殿真是美妙啊!”
这时范忠孝就接下话头,弯着腰不动声色道:“禀英明汗,明朝的紫禁城更加美妙。”
“哦?”代善回头随口问道,“你见过紫禁城?”
“奴才年轻时进京参加会试,见过一次紫禁城。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壮观雄伟。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代善很快就被范忠孝的描述吸引住了,他的眼睛变得比夕阳还亮。范忠孝自然将代善的神色看在眼里,便专门挑代善有兴趣的紫禁城多说了一些,大到宫殿的结构、小到选秀女的规矩,都一一细述。
代善听得津津有味,当他听到选秀女的复杂程序、选出来的女人个个都貌若天仙时,心里又是一阵感叹。对比他自己的女人,很多都是蒙古人送的,不是罗圈腿、就是一头头母猪,稍微顺眼点的都少之又少。
他甚至忍不住恨恨地说道:“凭什么劣等南人有那么多东西,而咱们英明勇武、却只有干旱贫瘠的地方?”
范忠孝立刻抓住这种情绪,恰到好处地说道:“现在的大明朝已经是延口残喘,只要英明汗抓住机会,推行正确的策略,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英明汗的。”
代善忙问:“什么才是正确的策略?”
范忠孝昂首挺胸,侃侃谈道:“很简单,就两点:内政、攻伐。奴才建议英明汗尽快废除以汉人为奴隶的政策,而让汉人百姓平民话,方能长治久安……”
“哼!”代善警惕地看着范忠孝,“你心里究竟向着谁?”
范忠孝忙跪倒道:“奴才对英明汗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奴才虽为汉人,但既然将英明汗认作主子,奴才自然要忠于主子……”
代善听罢鄙夷地看着范忠孝冷笑了一声。
范忠孝又道:“当然,奴才生为汉人,也会为族人作想;正因为奴才要为族人作想,才要不留余力地帮助英明汗夺得天下。大明朝已是民不聊生,亡国无可避免,亡国与亡天下之间,奴才认为只有舍弃国家,才能保住天下,才能让苍生万民尽早脱离苦海,早得太平。而如今世道,只有英明汗才能一统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啊!”
代善心道:这些南人,心里面想得是荣华富贵,偏生要弄出一堆大道理出来做借口,和婊子立牌坊有何区别?
不过代善太想得到明朝的天下了,突然觉得这个范忠孝兴许有些能耐见识,或许听听他说什么并没有坏处。而且代善也不会亲口把自己的那种鄙视说出来,他便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且先说说,说得好我就赏你,给其他汉臣做个榜样。”
“喳。”范忠孝流利地说道,“这两年来,英明汗南征北战,虽然获得了许多人口,但是我们大金国的人口却不见增加、反而逐年减少,逃亡严重,更有甚者聚众造反,屡平不止,极大地消耗了大金国力……所以奴才才提出对汉人较为优渥的政策、让他们能够活下去;百姓都比较本分,只要有活路,就不容易铤而走险,而谁做皇帝谁做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