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8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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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十分浅显,可是一群人正在商量一件一旦失败就要搭上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大事,突然号角声起,又有几人能平心静气地分析其中道理。
杨帆冷静地道:“除非骤遇敌袭,何需半夜呜号?此乃禁军大营,更没有半夜三更突然鸣号的道理。此事虽与我等无关,但一定出了大事,外围箭哨仓促之间只能先以号角向营内示警。若我所料不差,接着就该击鼓聚将了,陈将军、熊将军,你二人须早做准备。”
杨帆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隆隆战鼓声传来,葛明顺出帐时,为了不让杨帆等人心生猜忌,所以没有放下帐帘,鼓声十分清晰。陈玄礼和熊明伟“啊”地一声便跳起来。
他们悄悄潜入葛明顺的大帐议事,没有披盔戴甲,如今击鼓聚将,需要立即赶回穿戴整齐,再去大营听命。三通鼓罢不到,按军律当斩,自韦氏一党掌权后,对军律尤为严厉,无人敢予冒犯。
二人一跳起来,马桥和李宜德下意识地又去摸刀,杨帆沉声道:“两位自去披甲,速速赶去中军大帐,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等在此等候消息。”
这时,朱雀大街上,一乘马车在数十名甲士的扈从下,也正急行如飞,车中坐着的是上官婉儿,她今日本在府休息,忽被韦后被人接出,也不说明缘由,便往宫城疾驰。
空旷无人的朱雀大街上,铁蹄践踏,铜铃叮当,其行如火!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后事
韦濯击鼓聚将,各营将领匆匆披挂起来赶往中军大帐。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他们又急急返回各自的营地,随即就是整队集合,军营中一阵骚乱。
葛福顺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马上吩咐全体官兵集合,随即放下帐帘,对杨帆等人道:“韦濯突然传令,集合飞骑左卫全部人马,立即赶赴横街。”
杨帆等人顿时一呆,这种举动就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极其罕见的行为,何况此时正是半夜,带兵入城,进驻宫城,这是要干什么?
“莫非韦氏要发动兵变?”
这个念头刚刚袭上心头,就被杨帆断然否定:不可能!韦氏家族现在虽然如日中天,却如空中楼阁一般没有基础,这一切风光都依赖于李显。
韦家现在非常需要李显这块招牌,以培养心腹壮大根基,绝不可能贸然发难,与天下为敌。就算韦后本人利令智昏,妄想一步登天,整个韦氏集团也不会同意。
即便韦后或韦氏集团同李显产生了矛盾,或者急于把他一脚踢开,最妥当的办法也是幽禁李显,挟天子以令诸侯,静待水到渠成时再登极称帝。
韦后不是一直在学武则天吗,武则天当初就是这么干的,她把当皇帝的儿子李旦足足幽禁了八年,一切准备停当,这才让有名无实的皇帝李旦禅位。
可如今韦氏调兵入城,如果不是意图逼宫篡位自立,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呢?杨帆感到难以理解。
葛福顺道:“韦濯持有长安兵马大总管韦温的调令虎符,确凿无误,现在各营兵马都在调动中。你们几人此时离开恐怕不太容易了,不如先随末将一起进城,再伺机离开。”
杨帆等人来时,为了掩人耳目,穿的就是禁军士卒的衣服。倒是无需再行更换。葛福顺说罢,看了马桥一眼,担心地道:“马将军,你部恐也在调动之中,你不能及时赶回,这该怎么办?”
马桥答道:“这倒无妨。近几日我是告了假的,本就不在军中。”
杨帆略一思忖,果断地道:“如此,你我就扮做葛将军的亲兵,一同进城,见机行事!”
……
长安城中。一队队持戈兵士匆匆来去,杀气腾腾。
飞骑、万骑、千牛卫等各路禁军各于宫城一处宫门外屯扎,杨帆一路行来稍稍估摸了一下,此刻守在宫城周围的兵力至少得有四万人,不由暗暗心惊。
韦濯持着兵马大总管韦温的调令虎符,一路不断有禁军拦路盘问,验明调令虎符方才放行。
待他们赶到太极宫正门承天门前的横街上时。韦濯高声下令:“全军就地驻扎,没有韦大总管手谕,禁止任何人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数千训练有素的精锐禁军立即行动起来,长街上不闻丝毫喧哗声,可是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的铿锵声、刀盾兵器的碰撞声,却汇聚成一股军营特有的森严气氛。
他们背倚承天门,面朝朱雀大街,刚刚摆好一座心月阵,便有一辆轻车急驰而来。轻车周围有数十名甲士簇拥着,那种华美精致的明光铠可不是每个禁军将士都能拥有的,除了少数禁军将领,只有大内武士才有。
饶是如此,韦濯还是亲自带人上前阻拦、盘问。其中一名骑士向他递过韦温的手令,韦濯在火把下验过无误后,又与那骑士低语几句,便回首喝道:“打开宫门!”
沉重高大的宫门轰然打开,韦濯又命令道:“卸去门槛!”
宫门的门槛既长又高,宽达数丈、高有两尺、木质坚硬结实、外边还包了一层铜皮,沉重之极,二十多名魁梧的飞骑士卒联手才将那门槛卸下,轻车得以长驱直入。
杨帆站在承天门外大街靠近中书省墙角的偏僻处,望着那辆神秘的轻车,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车中是谁,竟然可以驱车直入宫门。”
王毛仲四下逡巡着,悄悄靠近杨帆,低声道:“大将军,似乎……出大事了。”
王毛仲的声音有些紧张,听起来有些嘶哑的感觉,同寡言少语却坚毅刚强的李宜德相比,自幼在相王府为奴的王毛仲固然忠心耿耿,胆气却嫌不足。
杨帆笑了笑,答道:“你不必担心,宫城四周各路兵马秩序井然,现在持着韦大总管手令的人还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可见并未发生什么叛乱,只是在防范着什么。
葛将军这一路兵马守在外侧,很方便咱们离开,如果想走,咱们现在就能走,只是既然适逢其会了,何妨弄个明白呢。”
王毛仲讪讪一笑,低声道:“小人这条贱命不算什么,只恐坏了郡王大事,这等情形,小人确是有些不知所措,一切但凭大将军吩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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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中,韦后静静地坐在李显曾经坐着的御椅上,容颜就像一整块白玉雕成似的,既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她的眸子在灯光辉映下闪耀的光都是没有生命的。
甘露殿是皇帝的寝宫,她不敢回到立政殿去。立政殿是皇后的寝宫,长孙皇后曾经居住在那里,王皇后曾经居住在那里,武则天也曾经居住在那里。
长孙皇后是一代贤后,英年早逝;王皇后被废后打入冷宫,最后被武则天残忍地折磨至死;而武则天本人,则由皇后变成了皇帝,又从皇帝变回了皇后,最后凄凉地死去。
在韦后之前的每一任皇后,一生命运都是精彩纷呈的,不管成功或失败,但是……还没有哪一任皇帝是死在皇后寝宫的,韦后不敢留在那里,她害怕看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娘娘,娘娘……”
一个女官战战兢兢地唤了几声,颤抖的声音不断提高,韦后表面上冷静到了极点,内里却是心乱如麻,直到那女官唤了第五声才怵然惊醒:“什么?”
“娘娘,上官昭容到了。”
韦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快!快请她进来!”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快步走进大殿。
她从家里被匆匆接出,一直来到甘露殿前才停下车马,一路上门窗紧闭,她既不知道传她进宫的原因,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形,只从一处处喝问口令、缴验兵符的声音中,感觉是出了大事。
她经历过天堂、明堂两座举世无双的恢宏宫殿被一把火焚为灰烬的事,她经历过神龙政变,也经历过太子谋反,可她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局面。
上官婉儿还以为是皇帝李显连夜召见,可是当她急急走上大殿时,却骇然看到韦后焦灼中透着惊喜的容颜,上官婉儿登时芳心一沉,隐隐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婉儿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深夜召见,所为何故。”
上官婉儿刚刚说罢,韦后便冲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婉儿只觉韦后的双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韦后颤抖的声音道:“婉儿,陛下……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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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婉儿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韦后向她匆匆解释了皇帝驾崩的经过:皇帝今夜宿于皇后宫中,宿疾突发,不治而亡。说起来,如果没有她偷欢于杨均的刺激,基本倒也算是实情。
但重点并不在此,李显不是一户寻常人家的丈夫、父亲,而是大唐帝国的皇帝,他死了,最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善后:谁来做新皇帝。
婉儿迅速冷静下来,则天大帝那么大的变故她都经历过了,这个惧内天子、懦弱皇帝,在她心中的位置着实不高,也就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
她冷静地对韦后道:“娘娘打算怎么做该?”
韦后紧张地扼着手腕,在殿上徐徐行走:“你还没来时,哀家就在思量这件事。为恐消息泄露,激起什么莫测的变化,哀家已发北门禁军五万,护住了整座宫城,严禁出入,以策安全。”
婉儿轻轻颔首道:“娘娘此举甚是妥当。”
韦后虽然出身大家闺秀,可是大家闺秀学习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不是国家大政典章制度。她成为皇后之后,对这些方面倒是有所了解,可比起婉儿依旧望尘莫及。
别的不说,如果离了婉儿,让她独自拟出一道合乎李显风格,足以令天下人相信的遗诏,她就办不到,更遑论其他更加复杂的政务了,是以听到婉儿认可,韦后慌乱的心思登时一宽。
韦后又道:“哀家以为,接下来最紧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天子之位由谁来继承。皇帝暴卒,生前不曾立下太子,照规矩就得由哀家与群臣共同商议了。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谯王远在岭南,最快也得一个月才回得来。况且他资质平庸,何堪大任,哀家以为,唯有立重福为太子以继大宝了。”
婉儿目光一闪,直截了当地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皇四子年幼,若立皇四子为帝的话,谁人辅政呢。”
韦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胸膛道:“哀家是重福的母亲,是当今皇后,不!哀家马上就要变成皇太后了,自然是由哀家来摄政。”
婉儿问的是“辅政”,韦后回的是“摄政”,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婉儿看着韦后隐隐透着紧张、兴奋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武媚娘。她们也许有着太多的不同,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脸上的神情异乎寻常的相似。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遗诏
韦后见上官婉儿定定地看着她,不禁问道:“有何不妥吗?”
“娘娘,这样不可行!”
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在女帝武则天身边磨炼了近三十年的上官婉儿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用断然的语气否决了韦氏的决定。
立储君这一点根本无可争议,贬谪到岭南的谯王李重福也好,尚未成年的皇四子李重茂也好,两人都是庶子,而且连庶长子都不是,如今朝堂上又是韦党一手庶天,即便不按照韦后的决定办,廷议的结果也一定符合韦后的意思,也就是说,新的皇帝一定是李重茂。
关键之所在是确立储君后的安排,储君只是个过渡,第二天就得登基,新皇尚未成年,登基之后需要有人辅国、有人预政,韦后把这个权利揽到了手中,李唐宗室却被排除在外了。
这样一来,这道先皇李显的“遗诏”将从法理上确认韦后专权的合法性,尽管相王一党依旧可以发动政变夺回权力,可他们无论怎么做,都将失去大义名份。
不要小看大义名份,一个国家不能不**理,不能不讲大义名份,尤其是一个以儒教思想为国家主流价值观的国度,不合礼教法理,将会为你带来无法想象的困难。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想法设法地干涉史官,编造出太子李建成试图杀掉他的诸多证据为自己漂白。
政变成功后,他不肯立即登基,而是以太子身份和被他幽禁的老子假惺惺地演了几个月父慈子孝的好戏,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需要大义名份。
即便是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也不敢在这一点上让自己留下遭人诟病的污点,何况是李显,神龙政变后李显不惜给予武则天那么高的待遇,甚至让她保留皇帝称号,只求得到她的一张禅位诏书。原因依旧在此。
李显当时已大权在握,而且他本就是李唐的太子,曾经也做过皇帝,就算武则天不肯颁布禅位诏书,他就无法登基吗?可他依旧希望“名正言顺。”
婉儿如果帮韦后炮制出这样一道诏书,将为相王一派夺回政权制造一道巨大的障碍。即便政变成功,李旦也要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而大费周章。
而上官婉儿也将因此被打上韦党的烙印,即便别人知道她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因此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