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6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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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到了延州,谢太守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做了,结果奏章送上朝廷,果然被拨付了大笔钱粮。当时武则天正忙着清洗政敌,周兴、来俊臣整天揣摩圣意、构陷大臣,宰相们一拨拨的不等屁股把位置坐热就下了大狱,京里形势十分严峻,谁还顾得上偏处西北的延州究竟怎么样?
结果,谢太守只是象征性地发了点赈米,大部分赈灾物资都被他吞没了。谢宇斌尝到了甜头,第二年没有灾害,他也照报不误,这样,百姓缴纳给朝廷的赋税被他截留了,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也被他截留了。他上面贪着朝廷的、下面贪着地方的,一时间肥的放屁流油。
边远地区的吏治本就很差,西北地区的吏治比南疆也强不到哪儿去,那些延州地方官员少有品性高洁之士,原本慑于国法,他们还只是小偷小摸,一见太守大人胆子比天狗还大,他们还怕什么?
谢太守也知道要维持这种局面,需要手下人同流合污,倒也不曾想过吃独食。一时间,整个延州地方的官员全都成了这张贪污网中的一分子,即便有些有良知的官员想要洁身自好,最终也不得不向贪官们屈服。
旁人都贪你不贪,谁放心与你共事?皇帝哪认得你一个基层官,升迁提拔全凭上司的考语和推荐,你想独善其身,就会遭到从上到下所有人的排挤与非难。最终,延州府无官不贪,大家相互庇护,没有强大的外来力量根本戳穿不了这一黑幕。
关内道御史倒也依照规矩每年巡视延州,可延州地方上下串通,一体蒙蔽,再加上这谢太守时不时把魏王武承嗣抬出来做挡箭牌,而武氏家族在朝中正权势熏天,小小御史哪敢蝼蚁撼树,因此这骇人听闻的贪腐大案,竟连续九年无人发现。
如今谢太守已经富可敌国了。
“哈哈哈哈……”
谢太守欣赏着歌舞,放声大笑。
前几日一下子就出手十万石粮,其中五万的粮款落进了他的腰包,剩下五成由手下的官员们瓜分了。今年延州又是个丰收年,地方上的赋税正源源不断地送来,那都是钱呐。朝廷上面,他刚刚递了奏章上去,继续报灾请赈,用不了多久又是一笔钱粮入项,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谢太守喝的兴起,兴冲冲推杯起身,小雨和菩提子连忙左右扶住,谢太守揽住两个美人儿的纤腰,笑吟吟地道:“老夫醉了,两位美人儿陪老夫安歇。”
小雨与菩提对视一眼,尽皆红了娇靥。这谢太守既好美女又喜娈童,有时候胡天黑地起来,还要叫他的娈童与宠妾鬼混,以助他的“雅兴”,太守宅子里那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的。
陪坐两侧的众美人儿纷纷起身,正要恭送太守离去,府上管事突然快步走进来,对谢太守附耳低语几句。谢太守登时一怔,管事道:“阿郎,来人正在堂上,您看……”
谢太守松开两个美人儿,道:“走!去看看!”
刺史公堂,杨帆一身皂衣,正襟危坐,看那打扮,像是哪个衙门里的小吏。谢太守匆匆漱了口,更换官衣,自后堂出来,杨帆一见,立即起身,抱拳揖礼道:“奉宸监典事杨二,见过太守!”
谢太守听人说过,当今女皇网罗了一班美少年充斥后宫,还给他们立了个内廷衙门叫奉宸监,如今一瞧杨帆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明眸皓齿、英俊不凡,心中便道:“果然是奉宸监里出来的人,可这奉宸监是宫里衙门,来我这作甚?”
谢太守惊疑不定之际,杨帆已经肃然道:“皇帝有旨!”
谢宇斌吃了一惊,慌忙上前两步,拱手立定,沉声道:“臣谢宇斌,听旨!”
杨帆自袖中摸出一卷黄绫,抑扬顿挫地念了一番,谢宇斌竖起耳朵倾听,原来是皇帝命奉宸监诸人代圣人巡幸天下,替天子宴请地方耆老,以示天子恩泽。如今奉宸丞张昌宗已经到了丹州,下一站就是延州,要谢太守早做准备。
谢宇斌一听是这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领了圣旨,展开仔细一看,因为他年年报天灾,年年领圣旨,此时不用勘合验印,这道圣旨他也辨得清真假。确认无误后,谢太守把圣旨供于公案之上,请杨帆入座,客气地问道:“天使远来辛苦,不知陛下何似遣派钦差,访问四方耆老呢?”
杨帆道:“天子这么做,一是为了教化天下,倡导尊老敬老之德;二是为了弘扬列祖列宗的仁爱遗风;三呢,各地耆老都是地方上的尊长,圣人希望通过各方耆老转达天子对四方百姓的关爱之情。
本来,陛下在京里办过一次‘千叟宴’,可那一次参与耆老都是京城与京郊地方的人。这一次本想令各地官府护送耆老入京,办一场‘万叟宴’,又担心长途跋涉,耆老们年纪大了,若是有个好歹,不免辜负了陛下一番仁爱之心,是以令钦差前来安抚。”
谢宇斌抚掌叹息,连连称善。
杨帆微笑道:“张奉宸约五日后就将抵达延州,不知谢太守可来得及召集四方耆老么?”
第九百一十三章自己挖坑
谢宇斌笑道:“来得及、来得及!谢某马上就派人通知各府县乡村,由地方上提供车马,护送各地耆老到延州来,面领天子宏恩!五天功夫,州最远地方的人只要加快些脚程应也赶到了。
杨帆微笑颔首,两人又对答几句,杨帆便露出疲惫神态,向太守告辞,谢宇斌马上唤来一个家人,叫他引着“杨二”去州馆驿妥善安置。
杨帆刚一离开,谢宇斌便唤来两个外管事,一一吩咐道:“你去,马上驱散西城市集上的所有商贾,勒令他们立即离城,半个月内不许再返延州!城的店铺也要打声招呼,所有碍眼的东西,都得给我消失,就像上次程御史巡察时一般!”
那管事连忙退下,谢宇斌又对第二个管事道:“你马上派人去,请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及六曹参军、司仓司户司田等诸功曹来府上见我,就说有要事商量!”
说完,谢太守又对刚刚到内宅报信的管事李岩道:“你备一份礼物,这奉宸监来的杨二已然入住馆驿,你去备一份厚礼,再送个女人去服侍他,省得他这五天在城里乱逛,坏我大事。”
李管事迟疑道:“阿郎,听说这奉宸监的男人都是女皇帝的男妃啊,送礼倒是使得,送女人会不会……”
谢太守阴阴一笑,道:“如此这般,他偷吃了咱们的东西,这嘴才粘得严啊!”
李管事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道:“阿郎英明,小人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功夫,李管事就从内宅里选了一个美人儿,这美人儿也姓李,五百年前跟他一家。闺名唤作屏兰,急急梳妆打扮一番,换了一身艳丽衣衫随他离开了。这时,当家二娘已备好一份礼物,李管事取了,吩咐人套了辆大车,开角门儿驶出去,直奔馆驿。
太史府的大娘子自然是谢宇斌的发妻,如今谢宇斌发达了。早就看不上那黄脸婆儿了。再者,那婆娘貌相不美,出身也一般,谈吐素质、待人接物都难登大雅之堂。与那官绅女眷往来,也实在不给谢太守提气。
不过休妻是官场大忌。谢太守虽山高皇帝远的,也不愿犯这忌讳,干脆把那黄脸婆子养起来,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只是从不登她所居的院子。如今太守府上当家管事的是二娘,这是谢太守在洛阳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纳的如夫人。如今俨然就是后宅之主了。
至于李管事从后宅领出来的这位屏兰姑娘,并不是谢太守的妾室。杨帆所扮的是奉宸监里一个小典事,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若不是挂着宫里这么一道金碧辉煌的牌子。谢太守都不会正眼看他。
饶是如此,堂堂一方太守,也没有用自己的妾室侍奉于他的道理。太守府上,养着一班舞姬乐女。谢太守有时兴致来了,也会从她们之中挑那中意的侍奉枕席。但是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名份的,谢太守也不会把她们看成自己的女人,有时与别驾、长史等人饮酒醉了,晚上就宿在太守府客房,谢太守就会从这班舞姬乐女中选人去服侍。远自春秋战国,一直以来,这就是许多豪门大户人家的习俗。
李管事领了屏兰姑娘从角门儿离开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及录事参军、司仓司户司田等诸功曹便纷纷来到了太守府。
州别驾叫卢振荣,是延州府第二人,地位官职仅次于谢刺史,主要负责州诉讼刑狱司法事。州长史就是有陇西李氏背景、如今受命于隐宗的叶落雨了,他主要负责州民政。
另有司马蔺冰,主掌州兵事、军赋,代刺史掌理团练日常事务,位居别驾与长史之下。再有六曹参军李秦山,是诸功曹之守,接着就是谢太守特意点名召见的司仓、司户、司田三位功曹官了。
众人一听,谢太守便把事情缘由对他们讲了一遍,叮嘱道:“钦差此来,是为慰劳耆老,但他们毕竟来自京城,不可大意,若叫他们看到什么,难免就是一条祸根,诸君当谨慎对待。”
众人连忙称是,谢太守又对司仓、司田功曹道:“张昌宗此来是代天子慰劳耆老,余此并非他的责任,可为防万一,你们那里都要处理好了,公私要分明!”
二人会意,知道这是太守提点他们,要把贪墨下来的粮食另寻个所在储放,万万不可放在官仓里面,万一张昌宗一时兴起或者真的另有使命,跑去一看,这受灾大户居然粮食满仓,岂不坏事。
谢太守对叶长史道:“叶长史这里,速速行两道公,一道命各府县乡村将耆老送至延州来。乔司户,你佐
助叶长史,有那管不住嘴巴的刺头儿,报一个因病不行,不要让他们来,来的都要敲打敲打,叫他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讲话!”
乔司户连忙点头,谢太守又道:“长史再行一道公,叫各府县解送州城的赋税粮草暂停,就说州里要接待钦使,无暇受理。等送走了钦差再说。”
叶长史正微蹙双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听了谢太守的话,忙点头称是。作为隐宗一员,太原府、丹州府和鄜州府接连发生的事情他是清楚的,因此陡闻有钦差光临延州,叶长史登时有些警觉。
不过,太原、丹州和鄜州有常备仓,延州没有,照理说显宗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再者,女皇前些年就办过一次“千叟宴”,她的年纪逾加老迈了,忽然兴起,慰抚天下耆老,提倡尊老敬老之观念,貌似也并不突兀。
想到这里,叶长史的心又渐渐安静下来。其实,能这么快抹平心中的疑虑,还有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明确认识到的原因,那就是:他既便所疑属实,也无济于事。延州这个大窟窿,要么不捅破,捅破了就没人填得上。
叶长史是六年前到延州府的,他在京中坐了几年的冷板凳,陇西李氏暗中运作,给他弄到了一个外派有实权的官职,结果一到延州,上有太守和别驾的冷遇,下有司马、功曹等下官、僚属的阳奉阴违,叶长史成了悬在半空中的官儿,上下都借着不力。
如此无所事事地过了大半年,他才渐渐发觉整个延州官场所有人抱成团儿排挤他是有缘由的。叶长史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想真正掌握权力,只能努力地融合进去。一开始,谢宇斌、卢振荣等人并不敢一下子让他掌握全部内幕,只是在一些小事情上进行试探,等他一步步陷进来,与众人进退一体,再也不可分割时,不需要向他透露什么,他也知道了,但他此时已经成了其中一份子。
从上到下的合力,让他始终有一种安全感,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了不安。原孜孜以求的权力,现在忽然有点烫手了。可他陷的太深了,还有退的余地么?叶长史只能暗暗祈求,但愿皇帝那位面首真的只是为慰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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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驿是一座七进五开间结构的院落,土木结构,砖石极少,远看高墙一片土气,置身其中,却也有池有水,有圃有荫,尤其是室内轩朗,起居舒适。
唐时馆驿,驿传合一,既是接待过往官员的所在,也是驿夫传递书信公的所在,战时还充当军需给养上承下传的指挥机构的责任。
这年头交通极不发达,山川之险,道路之遥,令人望而生畏。地处黄土高原的延州与外界接触更少,城里最多的是跑西域的商帮,而延州馆驿自然不是这些人可以来的,是以馆驿里面非常安静。
担夫、兜夫、抄单夫、走递夫、解徙夫、驿馆执役等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廊里,驿丞也不在,不晓得干什么去了,太守府的家人引着杨帆到了馆驿,一问驿丞不在,也懒得等人寻他回来,便唤过一名管事,叮嘱道:“这位是京里来的上差,太守亲口吩咐了,好生款待着。”
那管事听说是京里来的人,又有州太守亲口吩咐,登时换了一副殷勤模样,马上给杨帆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一排三间,左卧室右书房中间为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