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4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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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踢了踢脚踏,马车便加快速度向前驶去。
透过竹帘儿,杨帆看到车子驶过了天津桥头,没有随着官绅权贵的大队人马过桥,而是向承福坊前面的大街横着驶去,不禁奇道:“这是要去哪里?”
太平公主把脸颊轻轻挨到他宽厚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嗅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这才说道:“今日解除宵禁,洛城百姓彻夜狂欢呀!”
杨帆有些憬然:“啊!你是要我陪你……”
他转过头,便愕然发现,方才还嘻笑嫣然的太平,此刻正软弱地依偎在他的肩头,颊上爬起两行泪水。
“太平,你……”
太平公主轻轻闭上眼睛,幽幽地道:“你自己说,自那年七夕之后,你可曾陪过我一天?”
杨帆沉默了,太平公主还是闭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杨帆轻轻叹息一声,张开双臂,柔柔地抱住她,车子继续向前行驶,车厢里只有车轮辗在路上的辘辘声。
过了许久,杨帆才放开她,温柔地替她拭去腮边的泪水,掀开窗帘一角,对外面的侍卫大声吩咐道:“告诉家里一声,今晚我不回去!”随行在车旁的四名侍卫中立即有一人勒住坐骑,向他微一颔首,拨马离去。
杨帆放下窗帘,刚一转身,太平公主便欢呼一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满怀欢喜、满怀深情地吻住了他。
车子驶过承福坊,快到玉鸡坊的时候,向右一拐,驶上了新市桥。
车厢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出来。
“你摸摸,像不像。”
“咦,还真的挺像,你塞的什么?”
“塞东西怎么唬得住人。我是先在肚子上垫了点东西,然后用白叠布一层一层缠上去的,像吧?幸亏现在的天气不热,否则,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骗人,还真有一手!”
“什么话,我骗过你吗?”
“让我想想……”
“哼!”
两个人的斗嘴声中,车子在坊间鱼一般穿梭着,终于驶出了建春门。路途的颠簸让杨帆感觉到似乎是出了城,他掀开窗帘向外一看,车子果然已经出城,忍不住向太平问道:“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太平公主笑而不答,一掀轿帘便走了出去,对那车夫说了几句话,那车夫一个跟头便翻到了地上,追着杨帆那匹马紧跑两步,一扳马鞍跃了上去。
太平公主坐到车夫的位置上,抓起大鞭,在空中猛地摇出一声清脆炸响的鞭花,威风凛凛地喝道:“驾!”
这时的太平,就像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身着男装出现在天皇天后面前,落落大方地向帝国最高的两个统治者提出她想要个驸马,有些俏皮、有些飒爽、有些男儿气概。
杨帆微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在宽敞的坐榻上躺了下去。
三名“继嗣堂”侍卫策马追随其中,心中暗自骇然。他们这位宗主和太平公主殿下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宗主可以威风到让公主殿下给他赶车,这位宗主比起他们的前任宗主来,实在是威风许多……马车一路驶去,在坐榻上躺了半晌却毫无睡意的杨帆早已坐起,卷起窗帘向外观望,风景一路变幻,渐渐似曾相识,杨帆略一思索,终于恍然大悟,这是金谷园,深秋时节的金谷园……许厚德一大早就在“梓泽苑”门口候着了。自从他被“发配”到梓泽苑做管事,几个月的功夫他就有点发福了,他把老婆孩子也都接到了这里。在这座庄园里,他每天都很清闲,过得如同世外隐士一般。
喜欢热闹的时候,他会带着家人去城里逛逛,反正路途不远。今年秋天庄园的果林大丰收,那些果子采摘下来都卖到了城里,分了一些钱给手下的伙计,剩下来的大头自然落进他的腰包,比起他以前为殿下驾车时的薪水还要丰厚。
今天听说殿下要到“梓泽苑”游玩,许厚德从一大早就开始张罗起来,他置办了丰美精致的菜肴,公主的小楼收拾的焕然一新,从大门一直到公主小楼的道路扫得一尘不染,然后他就守在门口,一直站到现在。
远远的,十几个骑士护拥着公主的马车飞快地驶来,许厚德喜上眉梢,连忙率领几个手下迎了上去,眼看着那马车到了面前,许厚德刚要躬身见礼,忽然惊愕地张大的嘴巴:公主殿下……竟然亲自在驾车!
许厚德满脸惊讶,还没想好该如何说话,马车已经从他身边一阵风般驶了过去,原地只留下太平公主一句满蕴快乐的话语:“统统不许跟来!”许厚德茫然抬头,只看见马车的背影消失在林荫尽头。
几乎与此同时,来俊臣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洛阳城。三辆长途马车自定鼎门鱼贯而入,来俊臣坐在第一辆车上,轿帘高卷。车子刚一驶上定鼎长街,来俊臣就忍不住冲出车厢,站在车头放声大笑:“我来俊臣又回来啦!”
第六百四十七章天注定
来俊臣得意而猖狂的笑意传到第二辆车上,车上一位腰腴颈细、肤色白晰的美貌少妇不禁俏脸一白,她真是怕极了这个恶魔的笑声。
这美貌少妇一副极端庄娴慧的样子,却并非那位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夫人。旁边伸出一双素白的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少妇娇躯一颤,楚楚可怜地扭头望去,坐在身旁、一脸关切的正是那位太原王夫人。
“芸姬,不用害怕,他就是这样子的,只要你温顺着些,他不会虐待你的。”
王夫人柔声安慰着,那美貌少妇听了低低垂下头去,两行清泪黯然而下。
这珠圆玉润的美貌少妇姓萧,叫萧芸姬,本是同州司功参军夏禹龙的妻子。
来俊臣被贬官至同州后,依旧不改那嗜好美貌少妇的毛病,偶然一见夏参军的妻子,登时垂涎三尺。
来俊臣到了同州,担任的是录事参军一职。一州之地,诸功曹参军分掌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等各种事务,未设司马的州府,由录事参军担任刺史之佐,处于诸功曹的综领督察的地位。
司功参军一职到了唐代,职权已远不及汉代重要,渐渐成了一个空名,所以各位功曹参军之中,这位夏参军的职权最轻。但是即便他的职位比来俊臣低些,也不可能任由来俊臣掳夺他的妻子。
来俊臣重施故技,自上任之后,第一等大事就是找夏参军的碴儿。夏参军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他的职位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一向没人关心的,偏偏来参军揪住他不放。
这些做官的,哪能个个做到屁股干净,夏参军的差使不及别人油水足,权势不及别人大,帮人办过几件事,更难谈得上如何隐秘,终于被来俊臣捉到了他的把柄。凭着这些证据,来俊臣虽要不了他的命,却可以报予刺史,罢了他的官,流放边陲。
来俊臣证据在手,便跟夏参军摊牌了。
终于,在一个夏日的夜晚,夏参军在自己娘子的酒中下了迷药,流着泪让出了榻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夏参军的娘子先失身于来俊臣,之后才被丈夫另寻一个因由休弃,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做了他的妾室。今日随来俊臣回京,走过定鼎门,她知道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再回头,忍不住黯然泪下。
王夫人见她流泪不止,心中暗暗着急,连忙低声劝道:“不要哭了,他正觉喜悦,一旦被他看到,少不得又是你的一堆麻烦!”
王夫人胆怯地向前面车上看看,又压低嗓音,对萧娘子道:“他……他平素瞧着与常人无异,真要疯起来,便如恶魔一般,可千万不要惹他生气!”
萧娘子正拿手帕擦着眼泪,听见这话不禁愕然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低声道:“我以前,也只觉得他行止有些异于常人,也未看出他是有些疯病的。自从他被贬出京师,偶尔才会露出更显诡异的举动,若非我是他的枕边人,年年相伴,天长日久才有所察觉,也看不出来……”
王夫人说着,忽然打了个冷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事情。
萧娘子心中更是害怕,连哭泣都不敢了。
来俊臣一进定鼎门,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喜,好在除了刚到定鼎大街上时那一声狂呼,倒也再没有太出格的举动,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府邸,那满脸的笑容才敛去了,变成了一片阴郁之色。
在他府门前,只有一个刚刚得到消息的卫遂忠赶来相迎,孤零零地站在夕阳之下。
卫遂忠是最晚荣升侍御史的,资历浅,所以当日被留守御史台,没有抢到当钦差的机会,却也因此逃过了一劫。御史台如今都被掏空了,当日来俊臣离京时,手下还爪牙众多,今日回京,就剩下卫遂忠一条漏网之鱼了。
“中丞!”
卫遂忠一见来俊臣,便伏地大哭。
“哭什么!”
来俊臣一脚踢翻卫遂忠,大步跨进府门,只见落叶满地,一片凋零,几只鸟雀黑鸦随着他的闯入慌慌张张地飞起,无人打理的府邸已经变得一片破败。
来俊臣遏制不住地怪叫一声,仰天嚎叫起来:“这是你们欠我的!这是你们欠我的!我一定会连本带利收回来,你们等着吧,哈哈哈哈!我来俊臣,回来讨债啦……”
夜枭一般似哭似笑的怪叫声,把更多的乌鸦麻雀惊飞起来,一只野猫慌不择路地向府门口窜去,正好从萧娘子裙下窜过。萧娘子惊叫一声,跌到王夫人怀里,王夫人紧紧抓住她的手,恐惧地低声道:“他……他的疯病又要犯了!”
※※※※※※※※※※※※※※※※※※※※※夕阳西下,箕州玄妙观里已是暮色苍茫。
自那日张道人一时口误,泄漏了天机,这也不知是刘思礼第几次登门,苦苦央求,不断叩头,张道人被逼无奈,这才肯对他详细解说。
房中提前点起了蜡烛,一烛如豆,光线摇曳。门窗都关上了,连那小僮也被摒除在门外,摇曳的烛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有种莫名的诡异。
“刘刺史,你命中注定,确是要做太师的,只是你这太师,并非应在本朝!”
“不是应在本朝?老神仙的意思是……”
刘思礼脸色陡然一变,失声道:“难道这武周天下,即将改朝换代!”
“噤声!”
张老道连忙禁止,起身四下看看,这才回来坐下。他那鬼鬼祟祟的举动,令刘思礼更加紧张起来。
张老道压低声音道:“不错!天下,要变了!”
刘思礼喃喃地道:“怎么会……”
张老道冷笑一声,道:“当年隋文帝时候,大隋何等强大?疆域宽广,国富民强,兵甲强盛,人才济济,自秦汉以下,这般盛世有过几回?结果又如何?隋文帝一死,杨广继位,才几年的功夫,便闹出了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烽烟!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隋帝国灰飞烟灭,当初替杨广赶车打旗的李渊坐了朝廷。如今的武周朝,难道比得了当年的大隋王朝?”
刘思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吃力地道:“老神仙是说……女皇帝一旦殡天,天下……就将大乱?”
张老道重重地一点头,一脸神秘:“天下情形,刺史应该比贫道更了解。女帝年岁已高,很快就要殡天了。女帝一死,武氏、李氏立起兵戈,介时天下将一如隋末,群雄逐鹿,烽烟四起!”
张老道说的这种情形,还真的很容易出现。李唐和武周两氏族人,现在就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一旦女皇去世,李唐有民心,武周的兵权,双方争夺起来,烽烟四起、天下大乱,怕是预料中事了。
刘思礼眼神凝滞,两颗眼珠子好象变成了两粒石头,失神半晌,才微微闪烁了一下,振奋地道:“弟子明白了!那……得天下者是李氏还是武氏,弟子现在该向谁靠拢、效忠呀,还请老神仙点拨!”
张老道嘿嘿一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最终胜出,荣登九五的,既不是李家,也不是武家!”
刘思礼神色一紧,急忙追问:“那是……”
张老道声音一沉,向他靠近了些,低声道:“王气还在洛阳,只不过……既不在李家,也不在武家!”
刘思礼声音发颤地道:“那……那在谁的身上?”
张老道捋了捋山羊胡子,低声道:“此人是洛阳府录事参军,姓綦,名唤綦连辉!刘刺史,你当早作筹谋,才会有从龙开国之功,辅弼天子、统摄百官之权呐!”
饶是刘思礼对这张老道的话早就深信不疑,可是预谋造反实在非同小可,刘思礼也不敢骤然决断,他缓缓坐下,深深沉思起来……※※※※※※※※※※※※※※※※※※※※※※※※※※夕阳,林中!
林中,夕阳!
夕阳和秋林融为一色,无法分辨是夕阳沐浴在层染的林中,还是层染的秋林沐浴在夕阳之下。
很温暖的色调,置身其中,犹如置身一副仙境般的画面。一棵棵枫树,夹杂在金黄树叶的林中,红霞缭绕、丹枫烂漫。
车马已经停下,太平公主坐在车头,凝望着眼前仙境一般的风景,微微有些出神。
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