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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贺熙朝-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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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事后不完全统计,花恨柳昏倒当天,还只有一个版本,等到第二天就变成了十多个,三天以后,熙州城几乎人人口中说出的都各是一个版本了。

在这其中,影响最广、传播最快、最为人所知的一个版本,是所谓的“阴谋论”,其始作俑者许小狗分析得也很有道理:花恨柳早就知道杨大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心中爱慕很长时间了,这次听说可以和小姐见面,先是努力扰乱现场引起小姐注意,然后装作不知道杨简即小姐这件事,表面上夸“杨简”,实际上是当面夸小姐,最后等到小姐当面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就装昏过去,以此控制整个事情的进度,确保按照他的节奏按部就班地进行。

说到底,这是花恨柳为了追求杨家大小姐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是一出苦情戏带有明显的阴谋论!

许小狗最后分析:除非花恨柳之前受过伤,大病初愈之时苦撑不了多久,适逢其会晕倒了——要么,就是一招绝妙的棋啦。

但没过多久,这个疑问便在花恨柳身边第一红人——花语迟羞红着脸说出那句“少年身体好得不得了”的后不攻自破。

如此看来,似乎这件事就这样被坐实了。

由此至终,始终能够保持沉默的只有两个人。说来也巧,这二人正是事件的亲历者、传闻的主角——花恨柳与杨简杨大小姐。

杨简不去理会,首先是因为自己初回熙州,有一些事需要当面向杨武汇报,没空搭理外面的传言;其次,她深知此事强压是压不下去的,反而会引起更多的猜疑,因此闭嘴等着事件慢慢降温才是最好的办法。

花恨柳这边,原因就相对简单许多:他在昏迷中度过了除夕夜,然后在新年初一至初三几天的时间里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根本没机会听说外面疯传的“真相”。

至于花恨柳到底想了什么、又琢磨出了什么,“第一弟子”佘庆不知道,“贴身丫鬟”花语迟不知道,熙州城主杨武不知道,即使是天不怕,若不是花恨柳主动谈起,他也不知道。

初四那天突然开始飘起了雪——这在熙州并不多见,熙州与延州同样是山地为主,但延州的地势是中间高四周低,熙州的地形与此相反,是像个盆子一般中间低、四周高的模样。一般这样的地形温度都不会低,下雨或许常有,但雪就不常见了。

尤其是熙州还处在“盆子”的最低处,这场雪虽不大,但对熙州人来说有一点“稀罕物”也足以欣慰了。

就在这样一个下雪的早晨,起了个大早专程跑来向先生问好的佘庆却发现,自己的先生正穿了一件单衣,赤着足站在后院,站在那棵被碎雪装裹得素白、安静的柳树前,任由雪花掉在头发上,落在肩膀上,融化后的雪顺着脸颊划过下巴,滑进颈下,滑进衣服里。

安静,如一尊雕像——没有灵魂的雕像。

佘庆几次想冲上去,将先生从失神中唤醒,却迟迟未挪动步子。

“虽然不知道先生为何心事重重,但解锁还需系铃人,自己贸然前去怕是反而徒增先生烦恼……再等等吧。”佘庆几次都这样想着等等,从天微亮,一直陪花恨柳站到前院传话的丫鬟招呼吃早饭。

花恨柳也被这声音喊回神来。

“哦,佘庆啊……”花恨柳从院中往回走,看到佘庆后努力抖动了脸上近三天都没怎么动过的肉,摆出一副笑容道。

“先生早!”佘庆听到这声音,感觉似和一堆生锈了的箭镞在说话,再看到花恨柳那张笑起来还不如没有表情自然的脸,心中更不是滋味,忙低头回道。

“对了,待会儿吃过早饭你去请先生过来一下。”已经走出了几步的花恨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嘱咐佘庆说。

“嗯?”佘庆没反应过来,心想“先生”不就是你么,难道还失忆了不成?随后反复咀嚼了两遍才意识到自己先生口中的“先生”是先生自己的先生——就是天不怕啦!

“学生谨记!”佘庆反应过来,忙拱手施礼回应。

“以后不要这么客气,我虽是你名义上的先生,但能教给你的东西并不多,反而是行军布阵这些问题,以后还要劳烦你多教教我……”

这是什么意思?

佘庆心中疑惑,但礼不可失,忙应道:“先生哪里的话,‘教教’这种话切不可再讲的!佘庆只是在军中混了几年罢了,您若需要了解什么,回头我系统总结一下,拿给先生您看便是。”

“罢,就先这样。”见佘庆如此回应,花恨柳只好道,“以后就相互学习便是。”说完,又转身回自己的屋里。

花恨柳本想在天不怕过来之前先将要讲的整理一下,没想到天不怕在听到佘庆的传话后立即就赶了过来——除了一身上下翻新的花色衣裳,手里还一手攥着一串糖葫芦。

“那天你倒好,说昏倒就昏倒了,我可惨了!”天不怕一进门,直接就半悬着腿坐在床沿上道:“我几时说过什么‘虎父无犬子’这种话?你也没问过杨简是男是女不是?这可好,最后杨简那婆娘……”说到“婆娘”这;两字,天不怕猛然一惊,先跳下床探到门外确定无人,又返回关好门窗,才坐回床沿继续道:“杨简那婆娘以为是我唆使你故意让她难堪,这几天对我横鼻子瞪眼,吓死我了!”

“是学生的错,先生见谅!”花恨柳待天不怕先抱怨完,端端正正向着他躬身一礼,惊得天不怕半天才回过神。

“你……你这样……先说是不是有大麻烦了?杀人我不会,杀杨简我更不敢……”

见花恨柳一脸“如你所料”的样子,天不怕丢下糖葫芦就要往外跑:“我最怕麻烦事了,你自己慢慢琢磨……”

“杂学,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话,刚刚吵嚷着要走人的天不怕立即又老实了,乖乖坐回床沿,复将糖葫芦攥在手里。

“你知道啦?”咬一口压压惊,天不怕努力摆出一副纯真的笑容。

“我不知道。”花恨柳淡淡应道,“但是我不想学了。”

原本听到前半句还要松一口气的天不怕,听到后半句一口气没提上来,将自己狠狠呛了一口。

“咳!咳咳……”一边努力抚着自己的胸口,他一边向花恨柳摆手,“你……你先听……先听我说!”

见花恨柳并没有再出言提及,刚刚平静下来的天不怕立即解释说:“我不是没告诉你,当时你答应拜我为师,我学的就是杂学,不教你这个教什么?”

“你先说杂学是干什么的吧!为什么与我素无谋面的庄伯阳听说我学杂学,转身就走了?为什么杨武、墨伏听说‘杂学’这两字也对我的态度也是爱理不理的?”

“那你怎么不说自己天生惹人厌呢……”心中这样想,但天不怕断不会这个时候拿出勇气去点火药桶,暗地里喟叹一句“果然瞒不了太久”,解释说:“你别急,且听我说嘛。”

“简单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花恨柳丝毫不给先生面子,正如那句话所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骑人”,越是服软,别人约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好吧,简单说。”天不怕也没心情吃糖葫芦了,他在屋里看了看,寻着了一个空花瓶,将糖葫芦丢在里面后,方道:“杂学有两个含义,第一是相对于主流学说来说的其他学说,这个我们四愁斋也在一直调整,比如说兵学是主流的时候,阴阳、道、儒等这些学说就是杂学,现在是儒学为主,儒学以外的就是咱们所谓的‘杂学’了。据老祖宗说,之所以这样竖起一门与主流学说不同的学说,是感怜上天有好生之德,毕竟每一门学说都是先人精心钻研、归纳整理来的,避免一家独大导致其他诸学受打压、失传……”说到这里,见花恨柳并无反应,他只好继续往下说。

“第二种是门内的说法,不同于对外说的‘杂学’。我们四愁斋从老祖宗以后就有规矩,每名门下学生都只能学一门、天资聪颖者至多学两门学说,违者逐出师门不说,也有一套完整的惩罚措施……具体怎样惩罚我记不清了,反正自有这个规矩开始还没人破过就是了……”

“你就是那种属于天资聪颖的?”听到这里,花恨柳语带讽刺地问。

“我不是……”天不怕道,“皇甫师兄才是,除了兵学惊世骇俗外,其实他更精通法学,只不过后来有了一些不好的际遇,才转而专心研究兵学,并将兵学中的剑学练至臻境了……”

说到这里,天不怕眼角瞄了一下花恨柳又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多说一下剑学……”

“怎么?”

“剑学你可能已经看到过‘天人三式’了,你觉得怎样?”天不怕反问。

“强!”花恨柳不得不承认,舍繁就简的“伤、残、死”三招,练至杨武那样的境界,即使简单一招也能随心所欲施力,简直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神一般的存在。他现在想起那晚花语迟的遭遇,自己也不禁会胯下一紧,惊出一身冷汗。

“何止是强!墨伏的腿你知道怎么回事吧?”

“不是杨武斩断的么?”花恨柳道,“说起来你好像说过,当今杀势最强的应该是墨伏才对吧?怎么会被……”

“最强,也是断腿之后才最强的……”

“什么!”花恨柳简直不敢相信了,这四愁斋到底是培养得好还是人选得好啊?一个个都是惊才绝艳不说——当然,想到“惊才绝艳”时,他自觉地略过了自己——像皇甫戾练功走火入魔、筋脉尽断后还能成功刺帝,墨伏都已经是残疾人了现在反而成为了天下杀势最强之人!

彷佛是知道了花恨柳想到了什么,天不怕嘻嘻一笑,问:“你说皇甫师兄明明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会为了练天人三式这样小儿科的剑术走火入魔吗?”

“这是什么问题?”花恨柳觉得这问题未免无聊,皇甫戾已经练了多半辈子的天人三式,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怎么会在这个上面栽跟头,当然是……

“不对!”想到这里,花恨柳心中一惊,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还有更厉害的剑术!”

“不全对,但也差不多。”天不怕这才正色道,“别管人的各种感觉,如视力、听力以及身体强度、活力等,都会随着衰老而退化或者减弱,剑术也是这样。当你有一天站在了某一领域的峰顶时,还愿意退下来?越是身处高位,越对高位留恋,这是常人很难理解的。皇甫师兄就是这种心理啦,不管他多么重视杨武,也不想被后辈超越,而不被超越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趁别人未强大时早早杀死,另外一个就是让自己一直最强便是了——他选择的是第二种,所以学了一门很有趣的武学。”

“哦?那是什么?”花恨柳好奇道。

“气死你。”天不怕淡淡开口道。

第二十九章 怎么办?

“你耍我啊!”听到天不怕故弄玄虚半天,说出“气死你”三字时,饶是花恨柳多么想装淡定,也气得不轻。

“别急啊,我们继续说刚才的杂学。”天不怕一翻白眼道。

经他这么一说,花恨柳顿时记起今天喊来天不怕的主要目的,不是听他四愁斋如何逆天,而是解决一些眼下必须解决的问题。

心头一叹,只好依天不怕:“你继续说吧!”

“刚才说杂学的第二种含义是咱们门内这样称呼的,其实说白了,学得少的那就是学什么叫什么,比如庄伯阳、死长生,就学批命和顺天命,而我呢,什么都会一些,但是不见得什么都是最厉害的,就是所谓的‘博而不精是为杂’了。这就是为何称作杂学的缘故了。”

“这也没有什么啊,既然处处比不过人家,那为何庄伯阳等人非要那般对我?”花恨柳纳闷,天命什么的自己没兴趣,兵学自己也只是初学而已,有什么值得自己的几位师兄如此看不顺眼自己呢?

“这个……我这么说吧,老祖宗是开派祖师自然应该哪一门学说都懂,巧的是二代掌门学的也是杂学,三代是,四代也是……一直到我,都是……”天不怕相信,自己已经将杂学的事向花恨柳解释得够清楚了,那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反应了。

“你等一等!”花恨柳突然叫停,“老祖宗去世的时间距现在不太久吧?”

天不怕点头。

“那你怎么解释从二代、三代、四代一直到你这一代,这么多代一共过了多少年老祖宗还在?”

花恨柳问出这问题时,他看到天不怕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自己,而后他听到天不怕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不知道老祖宗一共活了八百余岁么?”

八百多岁?胡扯啊!

天不怕记得历史上记载能活到八百岁的只有彭翦一人,据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经三代而卒——但关键是,那也没有人见过啊!

“……还是继续说‘气死你’的事吧。”花恨柳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对天不怕说。

这个反应令天不怕一阵错愕,不过好在他没有坚持说不学,此时转移话题自己正是求之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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