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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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了叶橪,这风一般变幻莫测的男人,她当真要不给任何交待,狠心就此舍弃大周的一切么?那些她亏欠的恩义情怀,就这么一笔勾销?她能够么?能够么?全然相信他,然后放心的随他远走天涯?烟洛紧紧地蹙眉,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宁不踌躇?
第二天起来头晕晕的,听说叶橪在竹林里独坐了一夜,早晨出门的时候伤手还裸着,没有包扎。竹子添油加醋的形容,叶公子的嘴唇多么白,眼神多么暗,如何在知晓小姐一夜好睡尚未起身后摇摇欲坠,落拓一笑……
烟洛烦不胜烦,忽然亮着眼睛一指竹子身后,脆声道:“芙蓉,你来了!”竹子下意识的回头,烟洛便一溜烟小跑,跨出了门。初夏,晴日明媚,鸟儿欢快的唱个不停,竹子在院子里沮丧的跳脚。烟洛鼓足心思欲笑笑,嘴角却无力的耷拉下来。
叶橪是个极少失控的人,可至少昨日,例外了。分明是他莫明其妙醋海兴波,挑起事端。却反而先失却了一贯的从容,不仅没有满不在乎的走掉,反而一个人在竹林里生等了一夜。很不,像他!气其实已散了大半,心脏微微缩紧:弄伤自己又不肯上药,他肯定是成心的。不过,效果显著,她果然感同身受,五指间连着心尖,一阵尖锐的疼。
下午去王府给钟隐拿脉,烟洛斟酌着药方子走了神。半撑着脑袋,幽静的天光在眼睑下勾出两排斜斜秀致的睫影,一双眸子似匿在云水深处,若有所思。钟隐缓缓踱过来,玉白的缎绣袍角漾出微纹,一摆,浅淡的木樨香就悄然流淌。
“清,在想什么?”
“哦,没有!”烟洛摇头,依旧魂不思属。
钟隐不以为意,柔声道:“再隔个十来日,我奉命要去南边一带巡视。那边风景甚佳,清儿与叶兄也没去过,可有兴趣一处同游?”
得!又一要求陪同旅游的,昨天就是因为这茬儿闹的鸡犬不宁。烟洛不禁郁闷的看看钟隐,钟隐便忍不住莞尔:“这么不情愿?清儿不是乐于各地周游,看遍江山么?而且……”嗓音优雅沛然,诚诚君子:“前段时日一直蒙你照顾,当我还情请你一次,随我同行,可好?”
“这样!”烟洛偏头,察觉几分不大对劲儿。头痛懒得多想了,垂首继续开着药方,顺口答道:“有人愿意请客,我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不过现在闲芳轩事忙,怕是走不开呢!”
钟隐顿了一下,轻按住了那方白纸,却难得的坚持:“清,应了吧!那一带的确值得一游;何况你颇识医术,一路也可以有个照应。”
烟洛愣了愣,搁下清毫笔,神气集中了一些:“钟隐,你身边还乏人照料么?到底为何定要拉我一起出去?若想说服我,就别掐头去尾的兜圈子。”
“这……”钟隐默了半刻,微微吐了一点:“这次出巡是皇兄的授意,你单独在京里,我不放心……”
除却皇兄,还有皇叔,叶橪心思虽在她身上,却也诸多计较隐瞒。任眼前的女子如何伶俐通透,然毕竟无权无势,且身份特殊,放她一人在这多事之秋留于这是非之地,他是真的无法安怀。
烟洛稍点即明,心里面暗暗的叹息一句。钟隐啊,这般心思细腻体贴入微。
“容我回去和叶橪商量好了,再答你,成不成?”不再坚辞了,烟洛轻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钟隐一般不会做没有必要的事,自己也久没动了,出去一趟散散心也好。
哪晓得这一问,就问了三天没个因果。叶橪整整三日未归,带信说他在“隐”有事要忙。烟洛也不去寻他,照常吃喝,只是偶尔琢磨着悠悠出神。
第三日的半夜,叶橪回了闲芳轩,一推开东厢的房门,就怔住了。玄色里,烟洛轻盈的半靠在玉枕上,蜷着身子,贴着床沿盹着了。玲珑有致的身子,剔透晶莹的皮肤,纤长甜蜜的眼睫,她就像颗能发光的芙蓉晶石,晕着温暖的粉色的调子,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等待着他。月光穿过了门户,交织着夜风肆意缠绵,幽兰的芬芳若有似无,烟水般缥缈。
叶橪霎那间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走过去,似怕惊扰了无相的幻境。烟洛睡得浅,听到些微的响动,立时醒了。秋波慢启,水泽泠泠,冥暗里收尽了叶橪满眸复杂的神色。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抱歉……”
稍稍一震,烟洛垂了头,言语清晰:“叶橪,给我点时间,在大周还有些事情有些人,我必须给自己交待清楚。”
叶橪沉默了许久,方无声的走过来,坐下伸臂揽过了烟洛的身子,将头埋入她柔若凝脂的颈间,珍惜的磨蹭,鼻尖的热气痒得烟洛缩了脖子,咯咯扭动起来:“好痒,别闹!”
叶橪不动了,声音闷闷:“抱歉……”
“叶橪?”
“抱歉……”
……
“抱歉……”
……
他说了许多声抱歉,温和的诚恳的几乎令烟洛疑心他也许并不清醒。拖过他的手,才发觉那伤势依旧,横一道竖一道,深浅不一,青暗俨然。
“怎么不处理伤口?”烟洛望着那些略干的翻翘,心疼的一抽。虽然这人的再生能力跟壁虎一般强,不过也没必要自虐啊。叶橪却抽回了手,任烟洛软硬兼施,就是不肯再伸出来。
“别管了!你在这里不就够了。”他搂着她,臂膀充满力道,烟洛怎么掰也掰不开。或者说,舍不得弄疼他。叶橪的心跳沉稳有力,贴着烟洛的肌肤一般,跳跃跳跃,跳得人心也跟着怦然而动。心弦扶摇而上,却入天宇;情愫乍点波心,一波万丈。烟洛面红耳赤,却无端的快乐。渐渐的,有一股懒洋洋的满足感觉,舒服而安适,又很暖和……
然后,烟洛就睡着了。叶橪查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匀细,侧身很轻的放她躺下,她小小的脑袋便信赖的温顺的贴在他的胸前,顺着热源拱紧了些,叶橪的身体就忍不住一阵轻颤。她的发丝柔润的纠缠着他的,月光一样柔软,令他心软如丝,身体却又无端的难受。
“洛洛……”他试探的叫,没得到回应,于是假笑威胁着:“你若不走,我可忍不住,要吃掉你了!”
继续毫无反应,她等了他几夜了么?睡得那么沉?是乏了,还是在等他吃掉她?
叶橪发觉自己竟然第一次扮不了大野狼,满心里只是疼惜如水。但是如此抱着一个深爱的女人,真是种惩罚。他只得起身,稍稍的拉开她,她却霸道的伸手扒上,低喃了一声:“叶橪……”
叶橪的身子彻底僵了,眸子里盛开了一场巨大的烟火,火星化作无数点水惊飞的鸿,渡过沧海浩瀚,阡陌迢迢,幸福如雪湖边的白莲,圣洁的银色沁着馨香近在咫尺。他却骤然的恐慌,如果有一天,他彻底失去了今夜的一切,他该怎么办?
情难自禁,忍不住微微低头,在她薄皙的眼睑上印下一枚火热的吻。洛洛,不要离开,幸福,安全,自由,我都愿给你。所以,原谅我最后一次……
不论如何,这一次,你梦中的人,是我……
十日后,烟洛将闲芳轩交给芙蓉打理,柳朝也被吩咐从旁协助照应。烟洛和叶橪连带秋萍,带着大小一堆包裹,坐上了南下的车马,真的随钟隐南巡去了。
与此同时,东京的赵府收到一个小小的包裹。赵匡胤英朗的面孔略显憔悴,才忙碌着为病故的妻子办完丧事,腰部的刀伤还未痊愈,又在整理朝廷退兵后的军务。前前后后快一个月了,没好好歇过。
他瞧见是个无名的包裹,心就一跳。拿回房中,一抖开,眼前就微微一晃,那个木头小盒,他认得。呼吸急了,匆匆的掀开盒盖,满眼一霎耀目的红——好多宝石般的红玉碎片躺在里头,阳光一照,折射出无数道血般的妍丽。
血玉枫叶,竟然是血玉枫叶的碎片。
一双桃花深目惘然大睁,一时空如黑洞。
“当啷……”细巧的红木小盒应声落地,脆声纷乍,艳的扎眼的碎玉颗粒石榴子般蹦跳着,带着光波散了一地,就像硬生生被人一掼而落的心脏,四分五裂……
一波三折
夕阳影斜,晚风勾飞檐而过,转啸,几分清煞。
僵硬的身形终于稍动,赵匡胤蜷腿微蹲,默默拾起了地上的雕花盒子,然后一粒一粒去拣那散了一地的晶红颗粒,重新将它们收集起来。这个姿势恰恰迫住了左腹的剑伤,稍稍愈合的血肉重又迸裂,安寂里嘶嘶有声。阔朗高洁的额间顷刻渗出一层豆珠般的冷汗,他却毫无所觉地继续着,出手精确,不轻不重,墨星两点,隐没于一派沧沧的茫然。
怎么可能?丫头,你怎忍心,将我记忆的唯一粉碎了归还?你怎忍心,在我终可迎回你,名正言顺的爱你之时,残忍的放手?丫头,为何用如此不堪的方式伤我?丫头,你承诺过的归期,难道,变了么?
千万句疑问在脑中呼啸,俊朗无俦的面沉黯如抑郁的苍林。拾起了所有碎片,他退回桌边,将那一颗颗的艳殷排到桌上,用心的比对,然后轻轻的堆合,几颗碎片被拼凑至一处,别别扭扭的不成形状。他也不气馁,继续尝试着另一种拼法。专注的认真的,似乎执意要拼凑出原来的样子。
无奈那血玉实在被砸得极碎,总有上百片,在桌上被排了数次,还是一丝头绪也没有。赵匡胤无意识的排着,隔着门淡声拒绝了用膳。许久,黄昏的光渐次晦涩了,视线愈发模糊。伤口的锐痛迷漫扩张,疼的他几乎坐立不稳,麻木的心智终于自痴钝中一点一点,几丝抽离,终于,似又能思想了。头脑冷静了些,起身去抖那浅褐的包袱——他没错过什么,除了那小盒,干净的棉布包裹空空如也。渐渐的,一些含着希冀的迷惑,却似雨后新笋,悄然破土。
丫头并非扭捏的女子,之于情感,无论对自己抑或别人,都有种几近残酷的坦率。即使当日为了躲避匡义与自己,她亦是当面交代分明,方才一去半载。后来与自己倾心相爱而至分开,也是由她字字剖白,真心从无瞒隐。这一次她既要绝情断义,却为何只捎了个破碎的血玉枫叶回来?何况于,以她的多情重义,在这还有诸多牵挂,没道理无故毁约,毫无交待的摆出一副再不回大周的决绝模样。
这样的方式,真的并不似她。
莫非,这其中另有因由?天哪,他多么期望,这一切是另有玄虚。
眼底的锐泽刹然一闪,飞眉稍振。赵匡胤草草收了红石榴般的碎玉,将那木盒袖入怀中,猛地起身。忽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忙扶住了桌角站稳,苦笑着看看腹部,果然,暗蓝的棉袍渗出了水渍般的湿腥。顾不得,飞快的举步来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屋外稍凉,门外槛上,却窝坐着一个小小朦胧的身影。他听见响动迅速的抬头,稚嫩的小脸一瞬间明亮了:“爹爹,你出来啦!”
赵匡胤愣了一愣,望着五岁的儿子温存的点点头:“德秀,你怎么在此处?”
德秀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童音孺糯:“爹爹没有用膳,哪里不舒服么?爹爹也生病了么?”捏住赵匡胤的衣角,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惶惶而脆弱。
赵匡胤心里一酸,自妻子去世,德秀极少哭闹,安静得令人心疼。其实他还不懂所谓生死离别,只是再也寻不见娘亲,所以暗自惶恐着,努力的坚强乖巧,渴望得到亲人的温情。这么想着,心里更不好过,咬牙撑着门一手用力抱起了他,眼神融暖,慈爱道:“爹爹没有事,只是累了。德秀不必担心,嗯?”
“哦!”德秀在赵匡胤宽阔的怀中似乎很满足。忽然就羞涩的拱了拱,用小胳膊环住了父亲的脖,奶声道:“娘说,只要德秀乖乖的,爹爹就会欢喜德秀。爹爹不会去天上,永远都不会离开德秀的,是么?”
赵匡胤震了一下,心头涩意难以形容。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轻轻保证:“放心,不管德秀乖或是顽皮,爹爹都会欢喜,会一直陪着你。德秀想要什么,爹爹一定都给你达成,好不好?”
德秀的眼睛似极他的娘亲,目光中有种驯鹿般的温存信赖。在世的时候,她也就那么满足于他的温和关怀,除却无医的病痛,她似乎生活的幸福无忧,温婉的面孔上从未流露半丝不满不安。德秀的声音怯怯带着期待响在耳边:“再过五日是德芳的生辰了,德秀想去城外西郊。春天的时候娘亲就答应陪德芳去,后来却躺在床上没力气,就……”到了最后,童音低了,愀然令人鼻酸。
赵匡胤豁然抬眼,伤痛交煎。原本,他欲立刻飞奔去南唐问个究竟。可是眼下……挣扎顾盼,却发觉母亲静立在屋檐下,眼神慈祥的望向孙儿,转向他的时候,就尖锐起来,带了些厉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