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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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跑。都怪她平日里太纵容了,这群死丫头,扑得这么凶,真想搞同性恋啊。轻快拉拴,“哗啦”推开了木门。
一脚迈出去,就骤然止了。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华丽富贵,精妙的叶状花纹在月华下迤逦伸展,依稀的熟悉——是瑞王的马车。下意识的扭头,钟隐一身华装,被风掀起的鬓角衣裾翩然若飞,手中握着一把暗色的褶扇,隐约着安定的檀香。他姿势微僵,似乎也被她忽然的出现吓了一跳,转瞬,恢复了谦谦的柔和:“我来寻你,你们谈的有趣,就听住了……”
后面的那群疯丫头赶上来,推骨牌似的挤出了院门。瞧见了钟隐,依次稀里哗啦的感叹,钟隐点头为礼,秋萍已忙不迭走出来,瞄了一眼情势,赶鸭子似的将一群闹场的重赶回了院子。烟洛定了定神,倚着门开口问:“钟隐,有事么?”
钟隐稍稍沉默了一阵,抬眼看她,清朗而认真:“你最近需多加小心!我大哥,他已查出了你的身份。”
烟洛立刻忘了尴尬,瞪圆了眼,吃惊道:“怎么会?”
“是我不够周全!低估了大哥的耐心,他虽再没来生事,却一直派人盯着这里。前段日子叫他查出点端倪,就……”
“前段日子?”烟洛低眉细细回忆,倏然后背嗖嗖的湿冷:“他找人跟踪了匡义?”
“原以为他派出的人,都被“隐”和王府的人调开了,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烟洛无力,叹息。本自庆幸匡义平安回到东京,现下看,他的来访,也不是毫无副作用的。一时多少慌神,急着问道:“我,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会不会连累你?”
师傅的事,闲芳轩的事,叶橪的事,“隐”的事,一时之间,哪有那么容易理清楚?况且她如若离了这里,大皇子心机如此深沉,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前途疏失难料。但若不走,岂非等死?
钟隐顿了一顿,语调温和而抚慰:“放心,我只是来提醒你。大哥已应了我,暂时不会将你的事闹到父皇那儿去。但我想他日后可能会来闲芳轩找你的麻烦,如若我一时没有赶来,你定要快些遣人来寻我。”
“哦……?”烟洛疑惑的靠住矮墙,撑起有些发热的额头。
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大皇子竟然会放弃这么个威胁钟隐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天际的烟云似薄薄的乌纱,被风扯着漫过并不明亮的月钩。钟隐儒雅的面孔,便浮上了一层轻轻的灰色,只有那双瞳孔,宁静的似子夜的启明星一般,烁烁明亮。猛盯住钟隐,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拿什么跟他交换了?”
钟隐惊叹烟洛的敏感,回避的撤开视线:“你别担心,也没什么。”
“你不告诉我,就是没拿我当朋友!”
瞒不过她;也拗不过她,钟隐清咳了一声:“不过是往年收集的一些关于大哥的资料,我答应他保守秘密,他便遵守诺言对你的存在视而不见。”
脑子轰轰响,烟洛就这么瞠目结舌的瞪着钟隐,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墙边秋风凉霎,送过来一阵竹叶的沙沙的低吟,无言的爽泽温润,熨贴人心。
钟隐虽然轻描淡写,然而他手中掌握的东西能令大皇子如此忌惮,至不得不放弃追究自己的事,必然是极其紧要的,甚至是足够令他万劫不复的把柄。然而钟隐,亦绝对为之费心布置了许久。她苏烟洛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斯厚爱关怀?
竹林歌浅,一阵又一阵,潺潺如水。半晌,秀丽的眸子恢复了致静的清明,烟洛闭了闭眼,下了决心:还不起的,就不必无谓惺惺作态。直起身子,几分洒脱几分豪气:“钟隐,你不喜欢我讲那个字我就永远不讲。不过这件事,宋清承情了,日后有机会,必当图报!”
他日,如能助你逃过大劫,我定全力以赴,肝脑涂地,决不反悔。我说到做到!
“清,我就喜欢你这么爽快!”钟隐淡淡的笑,转而若有所思,微微露了一两分心思:“我收集情报的本意,也不过为了自保而已。也许这一次,你倒无意间助我作出了选择。”
是否该将那要命的东西交给可要大哥性命的人,他并非不踌躇的。倒不是对心狠手辣的兄长有何怜悯之意,不过是为着年迈的父皇:大哥祸乱太子,拥党自立。被父皇知晓了,定会雷霆震怒,狠下心毁了这个一直器重的儿子。对身体日衰的父皇来说,这未免太过残忍;对自己,也许会成为某种过重的负担。
烟洛有些无语,想了又想,感激中,却无端生出许多的惆怅来。垂了头低低吁了口气:“钟隐,你的确不适合作个政治家。不是头脑手段不够,而是欲望太少,心,也太软了。”
她信他,他做的那些事,至多,不过为了自保。然而他终要成为南唐最后的国君,一个无心权力又缺乏狠劲的帝王,在政治上,称作懦弱称作无能。一开始,便注定了挫折,注定了荒凉,注定了最终的国破山河在,注定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哪怕面前的钟隐,是这么一个钟灵神秀的男子……
咬咬牙,不再想了,多想也是无意义。又对上钟隐的目光,他灼灼的黑瞳里一刻间似乎充满了震惊,胸口的青衫不甚明显的起伏:“你……”
你,为何会懂?简单的直白的犀利的,你为何会明白的如此透彻?
烟洛立时后悔自己的嘴快了,心虚着呐呐:“我只是随口胡说,你别放在心上!”努力笑着,“站了这么久,进去坐坐吧?”
钟隐默默打量了她很久,渐渐的,深深地凝视化为了天际最浅的那抹轻蓝,他的话如春风:“不了。我来,还为了给你这个!”摊了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铜钱。八成新,在夜色下有种钝色的光。
“啊?”话题转换的太快,烟洛一时有些发懵:这是哪一出,她不缺钱啊?看来,钟隐不仅外形酷似谪仙,似乎讲话也往天书方向发展了。
烟洛晕头转向,看得钟隐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哗”的,将那柄紫檀香扇张开,清雅的声音丝绸般浅凉:“我没猜错的话,你送我的,是一把扇子!”
“嗯,是啊!你不喜欢?”那个时代的手扇,还停留在葵扇的工艺上,傻愣愣的又不方便。而她印象里的文人骚客,总是爱摇一把山水折扇,谈诗论画,最风流倜傥了。这把紫檀扇,是她颇费了心思,亲自画了图纸,买了最贵重的紫檀木找人赶工造出来的呢。难道她估错了,钟隐不肯接受新事物,所以不喜欢?
钟隐瞧着烟洛越发疑惑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拉起了烟洛的手,将那枚铜钱搁在她柔软的手心,“你收着就好!”转身欲走,又停了一停,背对着人,声音安然得似静静的夜曲:“清,这礼物,我很喜欢!你说的外面的世界,我也很喜欢……”
举步,月色在脚下微澜,一弧一弧。
烟洛想起来什么,扬起的声线似夜莺的优美:“钟隐,生日快乐!”
钟隐的步伐略顿了一顿,回头冲她浅笑:“谢谢!”
木制的轱辘悠漫漫的在青石路上碾踩,慢慢远去,一圈一圈的深浅轴影。车上的人,抬头看看瀚繁的群星,俊雅的面上温柔缱绻。
清……你,我也很……喜欢……
所以,休再提“散”,休要离去,让我默默的守护,可好……
秦淮回梦
烟洛回去,捧着铜钱昏头胀脑的,随口问了一句秋萍。秋萍三言两语解释清了,点着额头嗤了“迟钝”,摇摇头走了。
烟洛发了一会儿怔,也不言语,自己溜达着回房去。本来有丝不安的,想着想着倒好笑了,不不不,她不是希腊神话里的纳喀索斯,也并非神经过敏的自恋女,更不想变成水仙花……迅速的坚决的甩掉了思绪,干脆利落的上床,埋头睡觉。
日子还是要照过,闲芳轩一直也闲不下来。柳朝不时会来通报些情况,烟洛不便道出自己的身份,是以大皇子那边的事,也就没提。她倒是建议“隐”多开条财路,将自己曾琢磨过的镖局生意提了出来。她其实也有私心:一则好歹“隐”也是叶橪着意的打理过的,她不愿看那帮派群龙无首久了,经济运转失灵,自己便散了;二是这么大的江湖帮派,若能多事正业,总是一方百姓之福。她们在金陵的安全,也更有保障。
柳朝起头儿不甚热心,后来听烟洛说的挺有谱儿的,也就考量了一下,回去商量后带了一批人过来,大家细细讨论了几次,蹭了茶庄里几次茶水几顿饭。
不出半月,金陵便多了一间叫作“大胜”的镖局,专门负责替人长途押运货物或是送信,因为“隐”潜在的势力颇深,又有钟隐相助,倒极快便有了生意,渐渐的越做越好,上了轨道。一群帮众过去吃饱闲着便会惹事生非,后来忙得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八瓣——一天去十个地方,不过那是后话了。
柳朝对烟洛的态度变得十分恭谨,遇到一些商务上的事都会亲来请教。因为派了熊庆一次,那人回去支支吾吾一副痴样,啥也没说清楚。后来才听说他一进茶庄便瞅见了茉珠,自那以后眼珠子就没转过地方,傻子一样盯得人藏了起来方才罢休。柳朝眼睛翻到只剩眼白,从此再也不许他过问这事。以后,熊庆倒对去茶庄值班站岗起了很大的兴致,还不许人问原因,谁问就跟谁急,大伙心照不宣,随他发疯去了。
烟洛倒饶有兴味,瞧着竹子磨磨唧唧老是缠着芙蓉腻歪,却从来不表重点;熊庆大老远一见到茉珠就把脸红的跟猴屁股一般,撒腿就跑;就忍不住拨拉着算盘狡笑——暗恋呢!纯洁的简单的不求回报的心动,是一种人类才拥有的秘密的能力。从没听过一只狗暗恋着另一只,一棵树木暗恋着另一棵,发情与生情,在乎于所谓的头脑与心吧。弯弯嘴角继续心安理得的算账:秋天,也是个丰收的季节呢!
周薇三五不时来骚扰,缠着她做这做那,越长越水灵可爱,对她的依恋也与日俱增。只有一次,她的姐姐竟然来了,可惜烟洛恰好出门错过了。听说她坐了一阵,点了“相思殇”,饮完了便走了,末了留下个一“谢”字。烟洛云里雾里,又不好追到人王府去打听,只得把它当天书收了,很识相的没和钟引提起。
钟隐偶尔来小坐,悠悠闲闲的喝茶聊天,有时不说话,就听听雨过竹林,瞧瞧风扫帘笼,闭着眼若有所思,继续作他的出尘贵公子。
是烟洛无意中提醒了他,他稍微用心便发现,娥皇并非不爱他,她只是太骄傲太自尊,第一次被他拒绝,就再不肯表露她的情意。这样丰华绝代的女子,他不应该视而不见任她冷冷冰冰,糟蹋了她的青春。于是,他试图做个让她快乐的良人,温情的陪伴,吟诗论画,品茗谈笑,为她搜寻她热衷的《霓裳羽衣曲》的古谱,虽然,她终究不是她……
烟洛仍旧忧心前事,又从“隐”得知一些消息,隔了一阵,忍不住问起:“钟隐,大皇子那边,其实还未放弃是吧?”
“嗯。”钟隐闻言顿了顿,微微蹙了眉:“一时虽没动静,是因为太子进京了……”
言下之意,是大皇子要集中精力对付太子啰?
“所以……?”不是她多嘴好奇,但她回想又回想,对这段历史的确没有印象,想要改变,也无从下手。按说现在的太子是那个能征善战又颇正直的李景遂,如若保他平安的作了皇帝,是否便能拯救钟隐了呢?不论如何,总是一个可能性。
钟隐修指缓缓摩挲着细腻的白瓷,垂了眼:“我并不是他最大的威胁。”他狠不下心毁掉皇兄,不过,亦不会在前线吃紧的情况下任由皇兄迫害了太子。眉心不禁又紧了些,就被烟洛的轻笑打断了,“钟隐,太子是个好人!没什么可犹豫的,该做就去做。再说了,你这么一皱眉,过会子我肯定会被你的那帮崇拜者们打飞,求你别给我造祸吧!”
钟隐愣了一刻,笑起来,细长的眼睫微微遮住了明亮的瞳,眼睫的阴影里沉淀着一层淡淡的轻爽的蓝:“是!”
她出乎意料的到来,已是他几世修来的缘分。世事岂可尽如人愿?就如八月十五,她在月下抚琴,遥遥念的那首家乡的旧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秋意渐深了,树叶乍黄染红,纷纷飘飞而坠。秦淮的水色倒多了分凄艳,烛灯轻纱泊于绚丽金黄的柳叶密波,荡啊荡的在间隙里吻上了幽冷的水,若隐若现间,恰如数颗闪烁的碎星。
“大胜”的账房病了,烟洛临时应了柳朝,陪他去谈一笔大生意,如果成功,估计大半年之内“大胜”都有的忙了。可对方的人却把地点选在了秦淮河上,烟洛黑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