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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我不得不杀人:以色列女特工自传-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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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测试都在我脑子里,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总算对自己身上发
生的事情有了点骄傲感。这良好感觉没持续多久,甚至没来得及体会,因为多夫短
短一句话就把这些念头全打发了。当时我们在谈论心理分析医生对我做出的有利报
告——“至少我敢保证本人精神健康!”我不无得意地说——,他反驳道:
  “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更为确切地说是,你的病理状况和你将进行的活动相适
合。”
  这句话让我局促不安:干这一行还得受病理之苦吗?我可认为它是专为具有钢
铁般心理素质的精英分子和杰出人物所准备的。我对多夫讲了这番想法,他听了没
有笑,只是像艾尔戴德那样耸了耸肩。
  “你以为一个心理平衡的人能干这种工作吗?他可以找份轻松愉快的活儿,有
个小家庭,驾驾四轮马车什么的!”
  可怕的真相!我无比惊愕。我不再把这行业看成是佼佼者的专利了。就是执行
而已:一种病的结果,病理的表现。人家刚才说的是病理说的是治疗。恢复正常就
意味着离开这行当的时候到了。
  这一天标志着我开始进入到和体制的冲突之中,其结果便是痛苦。
  生活和我绕了一个多么奇怪的圈子:接受身体检查的时候我还具备干这份工作
的能力,而看到令他们满意的检查结果之后,我反而变得无能为力。
  一被录取,我就进入了训练……还有自我畸变。刚加入的前几个星期都是用来
把我与生俱来的东西转变成别的什么,变成那些更有用的——对不起,应该说是更
安全可靠的——以便重新学习他们那一套。另一方面,他们又发现了我性格里某些
“野性”的东西,他们认为可以从中挖掘出有用之物。我因而处在了这样的境地:
一切都令我不满,而他们我行我素直到我拳头紧握为止。我遭到严厉的责骂,因为
我常常在上课时抱怨、叹气,或是没有在两个小时内都热情饱满地奔跑。
  从到这地方开始,我就没有顺从过这里的生存环境,只要做的到,次次我都唱
反调。这种情形之下,和多夫的冲撞每天都会发生。他对我的态度是个混合体,驾
轻就熟地将耐心宽容和残酷无情按比例调配起来——多数教官都有这手。虽说他们
基本上是为了新手好,可坦白地讲这不对路。心理论证和死命令都不能使我长进,
甚至好像起了反作用。冲突很快就公开化了。多夫施加高压,我就加剧对抗。他突
出威信,我就更加明目张胆地冒犯。这种验证实力的把戏持续了一个多月。我都记
不得了,一共有多少个晚上被关禁闭、罚跑步,为了作弊而加罚俯卧撑。
  多夫是个聪明人。对我渐渐了解之后他终于搞明白了,我这态度更多的是由于
自尊心放的不是地方,倒不是故意使坏。为了解决问题,他不再时时寻机用过分的
刁难来折磨我,转而开始器重我。这办法奏效了。我并非上当,而是我清楚这等频
率我也挺不了很长时间,再说拉人一把更有好处。因为确认自己的点子颇见成效,
多夫还护着我免受其他小头目欺压。训练强度在不断加大,我们表面上也建立了友
好关系。结果我以四年以来的最高分数完成第一阶段培训,在所有毕业生中名列第
一,至于我糟糕的纪律档案里一个字也没写。
  1994年8 月5 日晚和6 日晨:多发喀秋莎火箭炮飞向巴勒斯坦地区加利利西部
和黎巴嫩南部停火区。在以色列境内,三名儿童在攻击中受伤。
  “国家至高利益”总要人作出各种古怪的牺牲。最有难度的一项无疑是将“心
理敏感”放大到极致,几乎就成了心灵感应。“观察一切,倾听一切,领会一切,
推测其余。”要察觉到最最细微处,比如几近于无的手势,稍纵即逝的眼神,几乎
听不见的声音,呼吸的变化,还有对话者最细微的情感流露或者不适的表现。要记
得住穿着,说话,行动以及停车习惯的日常性变化。刚开始这些看起来很难,但我
们很快就达到了这样一种敏感程度——用不着刻意,最不起眼的细节也会主动跳到
我们眼皮底下来。
  要做到绝对敏感,可又不能神经质,不能脆弱,不能差劲。就算真做得到,也
是胜算几无的赌博。目标射击练起来不难,而且越练越准。体能训练只要假以时日
和精力,再加上用在这两样上面的劲头,也谈不上有多麻烦。敏感训练成本最大,
因为它会产生永恒的痛苦。从中只得到快乐和力量的人十分罕见。变得敏锐等于承
担无数苦痛。在希腊文里,“心灵感应”一词是“远离病人”的意思。远离,诚然。
确切地说就是:以足够的后退来保护自己。人若将这种特殊能力推到极致,就会得
到和它同样极致的严酷命运。
  大多数“正常人”把敏感的人视为“难于相处”,这是出于嫉妒。“正常人”
对逼近身边的痛苦往往无知无觉,无动于衷。敏感,这和洞悉他人弱点,拒绝付出
同情——或更糟一点,利用同情心去对付他人——完全两码事。我并没有立竿见影
地体会到敏感训练的影响。数年后,很偶然地有朋友对我说,“你真难相处!”或
者“你变得这么难相处!”。本已烟消云散的看法碰巧被这次对话印证了。不过我
没时间在意他们的提醒。
  有天早晨,多夫见到我时突然重重地推过来。我没防备,一下子摔飞到房间另
一头,狠撞到对面墙上。
  “嗨!你干吗?”
  “你得习惯这个,做着梦的时候也有可能发生一切。没想到试第一回你就乱了
阵脚。”
  又进入叫人麻木的阶段了。先是言语间粗暴,接着是举动上的,几个星期下来,
从课堂到吸烟室,这种突然袭击接连不断变本加厉。养成“习惯”,用幽默感来对
付“不测风云”,这样的方式得以让身体和心理都不感觉到受伤。这需要不断有小
计谋,找大堆借口。如果精神上不产生被侵犯的意识,身体对未定性为侵犯的行为
就撑得下来。看看一起玩耍的孩子便明白了。只要不超越一定的生理限度,一个十
岁孩子对六岁同伴的折磨是可以被承受的;如果让成年人也被陌生人如此对待且毫
无怨言,能受得了一半的人都难找。新生入校过关也是个例子。他们能忍受的东西
简直叫人难以置信,极尽污辱之能事。换上是一名人质处在这样的境地,肯定受不
了。
  训练科目里百分之二十四的内容和精神训练有关。剩下的就是帮助身体习惯于
各种痛苦,目的在于调节神经系统并尽可能控制内啡呔分泌。反复告诉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属“正常”。“正常”,这个词在我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它是解决
问题的关键,遇事的第一反应。痛苦?难受?环境复杂?“这很正常。”安定的精
神状态会向身体发出放松的命令,适应环境。既然正常那么就不存在危险,所以毋
需改变什么,不对抗,不反抗,不冲突。在没有冲突的前提下人是松驰的,不会产
生痛苦感或者准确的说,会减少痛苦感,大大地减少。这相当重要。
  前面几个月训练固然艰苦,但毕竟是在健康状态下完成,吃的好,休息也好。
现在,所有练习都放在更加“真实的”环境中进行。一个是作为健康人去通过各种
体能测试,另一个却要求带着剧烈的头痛和背痛,几天不睡觉的疲惫以及越来越少
的食物去达标。
  接连不断的熬夜,也不给时间恢复。食物配量逐步削减。我已经习惯于每天得
到几杯茶水就感到满足——后来变成一杯——更别说能吃上苹果了。我具备了保存
自身能量的良好意识,养成了耐力,懂得节省力气,在大白天里也能随时随地抓住
机会睡上五分钟以恢复体力。我的身体在起变化。苛刻的食物供给促使它不断增加
自身储备。如果不特别刻意去增大食量,我无法再做到一天吃两顿饭。
  对忍耐力的训练是从“再坚持一小会儿”开始的:达到极限最终超越极限,此
外还有其他一些实实在在的演练。我们用三种方法来调节生理和心理状况。“事前”
——做好心理准备并节制恐惧感:“中途”——节制痛苦并控制心脏的疲惫感:
“事后”——尽可能恢复到最佳状态。大量残酷的操练强加在我们头上。到达所谓
的极限需要时间。我们训练得越狠,就将极限推得越远,而训练目标便更加遥不可
及。
  必须承受超出生理限度的痛苦。必须训炼呼吸和外在形体的表现技巧。没完没
了地加练形体。我们有一些“经典”图解可供模仿,一般都是挨打的动作,或是其
他相似的顺从姿态。与此同时,我们还接受了完完全全的洗脑,以保证在另一种环
境下能够冷血地攻击。
  局部的痛苦变得可控了。最困难的是长时间忍受不适感。众所周知,单纯患一
个头痛,要保证正常有效的工作都是很难的。而为了得到耐力,我们被强行要求在
偏头痛,头晕,视力听力模糊以及高烧恶心的状况下坚持。最终目的是将痛苦驯服,
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身体无论它是好是坏,是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能尽最大努力
掌握并保持智力上、生理上的平衡性能。这当然是理论上的目标。
  接下来就是熬受拷问的训练了,这是在医疗监护下进行的非常特殊的项目。拷
问是件很禁忌的事情,但在阿拉伯国家却被到处使用。我常常听到有人发誓,说这
样那样的折磨不足以撬开他的嘴巴。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从心理上突破最重
要:就是迫使这家伙步步退让,方寸大乱,屈从于自身以外的他人意志,要剥夺他
所有的分析能力、对所处环境的控制能力,最后令他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彻底沮丧。
刚开始的时候,令对方失去方位感和时间概念是关键。接下来,如果想让效果更明
显,应该令对方自行感到危险逼近及生理痛苦,比如利用恶劣环境造成不适,因为
直接的压力反而可能强化对方对抗到底的意志,令讯问方事与愿违。而训练的作用
是帮助了解这些不同阶段,“适应”它们从而减少惊慌情绪,但这顶多能将必然出
现的结果推迟。在以上种种手段下而不崩溃可能非人力所能及。但可以做到保持沉
默。为此必须甘于一切。甘于眼看着自己的神经走向脆弱和崩溃,甘于发抖并像孩
子似的哭泣,恐惧着,难过着,变成一件可怜巴巴的破衣服,在被人损毁和玷污后
丢到地上。接受痛苦。接受死亡。
  通过拷问承受度“测试”的时候,我比男同事“轻松”得多。可能是因为我没
那么好面子,看到自己那种熊样没他们痛苦。晚上时间我们则是以在医院病房留观
的方式度过。疲劳的模样加上氖灯一照,镜子里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把我自己都吓死
了。我身上发冷,止不住地寒颤,两眼不停流泪。多夫过来看我,鼓励我,他用两
床被子把我裹起来也暖不热我的身子,便用力地帮我做按摩。护士给我打了镇静。
我眯着眼,想盯着多夫却睡了过去,他忧心忡忡地坐在对面,手在我肩上来回推拿。
  为了给我们减压,实地拉练没日没夜地开始了,主体内容就是在密集的人群里
或者石头和荆棘丛中寻求推进,那荆棘能把牛仔服扯得跟一朵花似的。而所有这些
就凭几张假地图和破照片。我们得到的款待如下:在那些连山羊都上不去的陡坡上,
险些将脚踝骨摔个粉碎,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尤其。有人以为脚下是块石头,其实石
头根本不着力,因为荆棘下面是个大窟窿。我们还碰到过既不能进又没法退的境遇。
全是教官设的陷阱。而在所谓静悄悄的森林里,说不出名儿的小虫子能弄出难以置
信的喧哗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熬苦受累,恢复体力,放松疗法,一幕接着一幕从大清早五
点钟一睁眼就开场,要折腾一整天。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补充训练:射击,驾驶,
电子技术,语言课,地理课……偶尔会有男同胞们喜欢的攀岩或单杠练习,但这种
机会不多。我们没必要练力量。“像先遣队员”一样强壮是不可行的,因为不利于
隐姓埋名。身型也一样,首先是得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也是,我们要去的那些地
方,并非放眼都是运动健将。
  在忍耐痛苦和熬受酷刑期间,我极快地相信了地狱的存在:地狱就是人世间。
我的身体变成了“这一个”身体,它是痛苦的潜在来由,是我隔着距离观看的陌生
人。我若是和自己太接近,它便可能变成被要挟的目标,完成任务的威胁,变成一
个致命弱点。
  一旦把生命看成了死亡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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