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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毛佩琦正说永乐大帝朱棣2-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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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皇师徒,穷追遐讨,深入漠北,以靖胡虏。妖氛残孽,荡焉廓清,几无孑遗。乘舆所至,盖汉武唐宗所不到者。”他们都把朱棣北征的武功看做超过了汉唐。曾经随驾参赞北征的杨荣等人,对北征的赞颂,更是无以复加了:
皇上以神武之资,继志述事,旄钺一麾,而龙沙万里之外,罔有遗患,以为圣子神孙万年无疆之业。其于古昔因循不究以蹈后艰者,霄壤不侔矣。圣德神功,巍然焕然,直与天地准。夫岂浅见薄识,所能形容万一哉!然臣荣猥以非才,叨职翰墨,备员扈从于戎马之间,亲睹皇上,躬御戎衣,以临六军,神谟庙算,机敏睿发,出奇料敌,变化若神。天戈所至,罔不披靡,是以扫除胡孽,易若拾芥,此致此万世不拔之功业也。
太子少师姚广孝说:
曾未及月,即抵虏境,群凶嗷嗷,无所逃命。搂其窟穴,尽其丑类,所获马驼牛羊,不计其数。扫净朔漠,洗清草野,士卒卷申,兵不血刃。诚为王者之师,自古所无有也。……颂曰……北南一览,尽归王化,大无外兮。神功烈烈,圣德巍巍,与天齐兮。纪诸史册,刻之金石,昭万世兮。
永乐北征的武功到底怎样?是否由于朱棣北征给子孙留下了“万年无疆之业”?这些都值得仔细分析。先说具体的战功。明人记载征战,对于战功详而复详。一示天子以不欺,二以为纪功行赏之凭据,三借以考察敌我力量之消长。比如洪武年间几次北征战果的记载:
洪武三年,四月丙寅,大将军徐达等率师出安定驻沈儿峪口,与王保保隔深沟而垒,日数交战。……大败保保兵于川北乱家间,擒元郯王、文济王及其国公阎思孝、平章韩札儿虎、林赤、严奉先、李景昌、察罕不花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将校士卒八万四千五百余人,获马万五千二百八十余匹,橐驼骡驴杂畜称是,保保仅与其妻子数人从古城北遁去。洪武二十年五月,冯胜征纳哈出,得所部二十余万人,牛羊马驼辎重亘百余里。还至亦迷河,复收其残卒二万余,车马五万。
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副将军唐胜宗、郭英讨北虏,虏主数十骑遁去,追获其次子、妃子六十四人,故太子公主等五十九人,又追获吴王、代王及平章二千九百九十四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余口,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拖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两。聚虏兵甲焚之。
现在,再来看看关于朱棣北征的记载,以比较之。
第一次北征,永乐八年征鞑靼。
金幼孜;《北征录》:
五月初八日,胡骑都指挥款台获虏一人。
五月初十日,是日哨马获胡寇数人及羊马辎重送至大营。
六月初九日,见虏出没山谷中……上麾宿卫摧败之。虏势披靡。追奔不十余里。
六月十一日,上先将轻骑穷追虏溃散者……午,始行入山谷中,渐见虏弃辎重,时次长秀川,而辎重弥望。
六月十二日,发长秀川东南行,虏弃牛羊狗马满山谷。
六月十三日,午,次广漠戍,归大营。上逐虏于山谷间。复大败之。
六月十四日,发广漠戍,……余虏尚出没来窥我后。上按兵河曲,佯以数人载辎重于后以诱之。……生擒数人。余皆死,虏由是遂绝。
《明太宗实录》卷一百○四:
五月己卯,车驾至斡难河……首虏本雅失里苍黄穷迫,以七骑渡河遁去,俘获男女辎重孽畜。
辛巳,诸将以所俘把秃帖木儿等男妇百余人来见。……自是降附者众。(按,此降附者为家属百姓)
癸未,车驾次清尘河,指挥万忠获虏四人至。
第141节:天下一统(25)
丙戌,下班师诏。
六月甲辰,阿鲁台聚众山谷中……上躬率精骑千余,径至虏阵,……阿鲁台失色堕马,虏死者枕籍……策马走,我师乘之,追奔百余里。虏众溃散。阿鲁台以其家属远遁。
丙午,至长秀川,虏弃辎重牛羊杂畜满山谷及河之两旁,连延百余里,(都督冀)中等收其牛羊杂畜,焚其辎重。
丁未,上追及虏于回曲津,……我师奋进,大败之。斩其名王以下百数十人。
己酉,虏见大军渡河,果贪所载物,竟趋而至……遂生擒数十人,余尽死。自是军行,虏无敢窥于后者。
郑晓:《今言》:
五月戊寅,上至兀吉儿札,虏遁去。明日,追至斡难河,虏拒战。上登山布阵,麾先锋逆击败虏,本雅失里以七骑渡河遁去。壬午,驻五原峰。丙戌,次饮马河,谕皇大子,遂下诏班师。
王世贞:《弇州史料前集》卷四:
上率诸将追之,至斡难河及虏,……本雅失里以七骑遁去,俘获辎重孽畜无算。时阿鲁台东奔,复追至飞云壑……虏众溃败。复以精骑造至长秀川。命都督冀中等尽收其牛羊杂畜,焚其辎重。复追至回曲津,大破之,斩其名王以下百数十人乃还。至广漠镇渡河。伏兵破其追者,斩获又千余,始班师。
这次北征,是朱棣五次出塞中战果最大的一次。但官书以至于野史,均于战果语焉不详。天子亲征,举国企望,朱棣更欲以此留美名于后世,一出塞便急于勒铭刻石。如果朱棣北征战果可观,一定会详述以夸示天下。不幸的是,北征战果寥寥。模棱的数字,茫然的记载,显系史官有意掩饰之。谈迁说:“上不胜丘福之忿,慷慨临戎,出塞千里。观其走可汗,败太师,所俘斩史不著其数,则卤获亦甚微矣。异时冯胜、蓝玉之功,于卫、霍有加焉。文皇躬秉黄钺,未曾当其百一,故屡驾而未已也。”
还有,在获得这种掳获甚微的胜利之后,明军班师途中曾两次受到鞑靼人的追击,这也说明鞑靼所遭的挫折并不严重,还有还手之力。
明军此次的胜利,说来也有几分侥幸。明军北出,正值鞑靼内部分裂,相互厮杀之后。《实录》载:“本雅失里闻大军出塞,甚恐,欲同阿鲁台西走。阿鲁台不从,众遂乱,互相贼杀。本雅失里已西奔,阿鲁台东奔,余部落亦离散。”与之相对照,明朝北征的军队则有五十万之多,“大阅时,军阵东西绵亘数十里,师徒甚盛。戈甲旗旄,辉耀蔽日,铁骑腾跃,钲鼓震。”双方形势如此,更加暗淡了明军胜利的光彩。
再有,此役并未将鞑靼阿鲁台制服。永乐九年十二月,阿鲁台确实“遣使来款”了。但是:
阿鲁台遣使纳款,且请得部署女直吐蕃诸部。
阿鲁台归款,请得役属吐番诸部,求朝廷刻金作誓词,磨其金酒中,饮诸酋长以盟。
这些记载虽然说是“纳款”是“乞”、“请”,但乞请的内容却不一般。当时,女直、吐蕃诸部均向明朝称臣,其官员亦为朝廷所任命。阿鲁台要求部署女直、吐蕃诸部,对明朝无异于蛮横要挟。明朝虽未答应他的要求,但对阿鲁台的无理态度亦无可奈何。另外,前文已述,朱棣北征瓦剌路经鞑靼境内,作为接受朝廷封号的和宁王阿鲁台,竟然称疾不朝见朱棣。这些都说明明廷的武力并未使阿鲁台诚心臣服,阿鲁台有恃无恐。
第二次北征,永乐十二月征瓦剌。
金幼孜:《北征后录》:
六月初七日,次忽兰忽失温,贼首答里巴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扫境来战……未交锋,火铳窃发,精锐者复奋发向前力战,无不一当百。寇大败,人马死伤者无算,寇皆号而往,宵遁至土剌河。
《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二十五:
六月甲辰,驻跸双泉海,即撒里怯儿之地。前锋都督刘江等兵至康哈里孩,遇虏与战,斩虏数十人驰报。
戊申,驻跸忽阑忽失温。是日,虏寇答里巴、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等率众逆我师……上麾安远侯柳升等发神机铳炮,毙贼数百人,亲率铁骑击之。虏败而却。武安侯郑亨等追击,亨中流矢退。宁阳侯陈懋、成山侯王通等率兵攻虏之右。虏不为动。都督朱崇、指挥吕兴等直前薄虏,连发神机铳炮,寇死者无算。丰城侯李彬、都督谭青、马聚攻其左。虏尽死斗。聚被创,都指挥满都力战死。上遥见之,率铁骑驰击,虏大败,杀其王子十余人,斩虏首数千级。余众败走。大军乘胜追之,至土剌河,生擒数个人。马哈木、太平等脱身远遁。会日暮未收兵……上曰:“……必尽歼乃已。”皇太孙对曰:“……请不须穷追,宜及时班师。”上从之。
第142节:天下一统(26)
陈仁锡:《皇明世法录》:
六月,至撒里却儿地。马哈木及虏酋太平把秃孛罗等率众逆战,上麾诸将击败之,虏死数百人,追至土剌河,复大败之,杀其酋长十余人。马哈木北遁去,遂班师还。
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三:
六月初,至忽兰忽失温。答里巴等扫境来拒,可三万余人。须臾再战,皆退却,寇大败,人马死伤无算。遁至(土)剌河。后遇寇则击走之。
王世贞:《弇州史料前集》卷十四:
十二年北征……虏奋来战。上麾安远侯柳升等以神机炮毙贼数百人。上率铁骑乘之,虏败却。武安侯郑亨追击之,中流矢退。宁阳侯陈懋、成山侯王通率兵攻其右,不动。丰城侯李彬、都督谭青、马聚攻其左、虏尽死斗,被创,都指挥满都力战死。上遥见之,率铁骑驰击,虏大败,杀其王子十余人,斩首千余级,余众俱走。大军乘胜追击之……盖是时虽胜,所杀伤相当,几危而复攻,班师之令所以急下也。
这一仗,明军以“五十万众”征讨“扫境”不过“可三万余人”的瓦剌,其势相悬。然而明军打得十分艰苦,双方“杀伤相当”,如果不是“班师之令”“急下”,其胜负将不知何如。但是,明军的班师诏却恬然曰:“兵刃才交,如摧枯朽。”李时勉所上之《平胡颂》更是张皇其词:“师至撒里却儿之地,虏来迎战,追至土剌河。虏酋悉众来拒,我师奋击,又大败之。狼奔豕骇,错莫失措。弃弓捐矢,号呼奔窜。”但涉及到具体战果,也只得含糊其词:“遂杀其名王以下数十人,斩馘甚众,余虏遁去。”明军于八月初一日还师至北京,闰九月就有“马哈木欲掠甘肃”的消息,亦可证瓦剌的实力并未受到多少损失,也并未因此役而敛戈。这次征瓦剌与上次征鞑靼同样未能达到预期目的。
不仅如此,这两次北征还使明朝“军马储蓄十丧八九”,“内外俱疲”,损失是巨大的。
第三次北征,永乐二十年征鞑靼。
《明太宗实录》卷二百五十:
八月辛丑,以班师,……颁诏天下……以七月四日师抵阔栾海之北,丑虏阿鲁台闻风震慑,弃其辎重牛羊马驼逃命远遁。遂移兵剿捕其党兀良哈之寇,东行至屈裂儿河,遇寇迎敌,亲率前锋摧败之。抵其巢穴,杀首贼数十人,斩馘其余党无算,获其部落人口,焚其辎重,尽收其孳畜,绥抚降附,即日班师。
王世贞:《弇州史料前集》卷四:
上北征阿鲁台,次杀胡原。阿鲁台与家属北遁。大兵尽收其牛羊驼马,焚其辎重。移师征兀良哈。至屈裂河,虏数万驱牛马车辆西奔,陷大泽中,仓猝逆战。上率前锋,中之,斩首数百,追奔至河……寇数百人突而右走,尽获之。又麾兵绕出其左三十余里。神机弩伏林中邀之。寇遂大溃,死伤不可胜计,追奔三十余里,抵其巢穴,斩首数十余,生获其党伯儿克等,尽收其人口牛羊马驼,焚其辎重、兵器,其余党未降者赦之。复追获其男女千余。寻两败其追兵。诸将捣其别部者复大败之,斩首数千级,尽收其人口孳畜。按,是举最为得志,而阿鲁台竟遁去,未伏诛也。
陈仁锡:《皇明世法录》卷十六:
三月,阿鲁台寇兴和,杀守将王焕,上乃出师次鸡呜山,虏闻之夜遁……七月,次杀胡原。前锋获虏谍者言,阿鲁台弃其驼马牛羊辎重于阔泊海之侧,与家属远遁。乃尽燔其辎重,收所弃孳畜,班师还。诏诸将曰:“所以翼阿鲁台为逆者,兀良哈之寇也。当还师击之。上麾兵追击斩首数百级,余众溃走。复追抵其巢穴,擒斩虏酋数十人,尽收其牛羊驼马十余万而还。
此次战役的亲历者礼部郎中孙原贞记载当时情况说:
时和宁王、瓦剌、兀良哈三部落之众,不相统一,彼此疑畏,各先远避,保其种类。是以天兵如入无人之境,直至黑松林以北。但俘其老弱,并获其马牛羊以归。
《实录》等几种记载,多含混夸张之词,但总之都说这次出征的主要目的并未达到。阿鲁台远遁,明军未能与之交锋,回师击兀良哈,亦仅俘其老弱。本为伏虎,却以擒兔搪塞,总算不枉出塞一场,也算给朱棣挣了点面子。王世贞说“是举最为得志”,然后接着又说“阿鲁台竟遁去,未伏诛”。是得志呢?还是不得志呢?王世贞的“微言大义”是很清楚的。
第143节:天下一统(27)
以上就是所谓“三犁虏庭”了。
至于以后两次北征,均是“无功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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