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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大秦帝国之一-黑色裂变下-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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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红日西沉,商鞅觉得竟是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怡。窗外一抹晚霞,山间林涛隐隐,流泉飞瀑,鸟语花香。商鞅大睁着眼睛躺在卧榻,却好象在梦中画境一般,竟然不想坐起身来。听听院中有白雪她们的低声笑语,商鞅还是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穿上榻边放置整齐的宽大衣衫,干爽舒适,再蹬上精致宽松的木屐,散发赤脚,真个的通体轻松满心惬意!商鞅情不自禁的伸了个懒腰,长长的打了一个响亮而又兴奋的哈欠,便信步走出大厅。  “起来了?”白雪笑盈盈的走了过来,“棚下坐坐,子岭采了一大筐野果呢。”  梅姑老远的笑嚷着,“吔,姑爷大哥变成山老爷子了!”  “要知逍遥事,唯到山中住。姑爷大哥我,可是做定山老爷子了呢。”商鞅的木屐踩在院中石板上,清脆的梆当声夹着笑声,一副悠然自得。  白雪笑道:“都昏了头,又是姑爷,又是大哥,做新郎似的。”心中却溢出一股浓浓的甜意——谁能想到,冷峻凌厉素来不苟言笑的卫鞅,能有在她身边的这般本色质朴?这般松弛散漫?这般明朗闲适?  商鞅踱步到竹席棚下的石墩坐下,梅姑端来两大盘洗干净的山果,红黄青绿的煞是好看。白雪拿来一柄小刀坐在他身旁,将山果剥壳削皮的一个一个递给他。商鞅怡然自得的吃了一大堆,笑道:“呀呀,真做田家翁了呢。”白雪笑道:“做田家翁不好么?”商鞅连连点头:“好好好。”却收敛笑容认真说道:“哎,知道我这次回来要做的事么?”白雪微微一笑,“要接我们回咸阳?”商鞅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呢。”白雪笑道:“你敢么?自然是莹玉的主意了。”商鞅哈哈大笑一阵,“我的想法,本来是立即辞官隐居,让莹玉一起到崤山来先住一段时光,然后我们就泛舟湖海了。莹玉却一定要你先回咸阳聚一段再走。正好秦公身体不佳,我一下就走,也脱不开身。就依了这个主意。”白雪点头思忖道:“也好。只要主意定了,自然要缓缓脱身。掌权二十多年,国事总得有个交代嘛。”  商鞅高兴,就滔滔不绝的将这些年的大事逐一说了一遍。白雪听得很认真,直到商鞅说到河西大捷,白雪才幽幽的叹息一声,“魏国也败落得忒快了。好端端一个强国,就如此葬送在他们手里了。身为魏人,着实惭愧。”商鞅大笑,“我那个卫国,不更教人惭愧?几个县的地面,都快完了。列强竞争,同是华夏大族,谁强大,谁就统一。这种纷争称雄的局面,绝不会长久的。可不要抱残守缺,做伯夷叔齐哟。”  白雪笑了,“抱残守缺,那是贵族的毛病。庶民百姓,可是谁给好日子就拥戴谁,操心。”  说着说着,已是明月挂在了树梢。梅姑拉着荆南和子岭帮忙,将饭菜山果摆在了棚外的另一张大石案上,对着天中一轮秋月,五个人边吃边说,便又到了三更天。  子岭突然指着大门,“听,有人!”  习习谷风中隐隐可闻马蹄沓沓,紧接着就是一声悠长的呼哨。  “侯嬴大哥!”梅姑站起来就去开门。  商鞅惊喜的迎到门外,却见月色下的山道上一骑骏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迎风展开的黑斗篷就象一只巨大的山鹰。片刻之间,骏马飞到。商鞅鼓掌大笑,“侯嬴兄,别来无恙啊。”骑士闻声下马,疾步高声,“啊呀,鞅兄么?真是做梦一般哪!”两人在山崖边交臂而抱,你看我我看你的感慨不已。荆南连忙赶出来参见老主人,侯嬴看着这个一脸粗硬胡须的威猛壮士,又是一阵唏嘘感慨。白雪出门笑道:“侯兄,我也没想到他们恰恰就回来,你们仨有情分呢。进去吧,别在门外絮叨了。”  回到庭院,重治酒席,又是一番相逢痛饮。明月皎洁,商鞅侯嬴眼见对方都已经两鬓染霜,不由说起初次在栎阳渭风客栈相聚时的青春意气,竟是泪光荧荧。叙谈良久,侯嬴问起白雪信鸽传书的原因,白雪这才将那个怪异客人的事说了一遍,怀疑这个怪异客人与商鞅有关,想请侯嬴查查这个人。  商鞅也感到惊讶,他本来不想将路遇刺客的事告诉白雪,此时见两件事显然有关联,便将洛水河谷遇到突然袭击的事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那个蒙面人与这个蒙面人,是一个人?”白雪蓦然警觉起来。  侯嬴思忖道:“正是。这个怪人,定然长期在这一带大山活动。魏国谋害么?”  “不象。”白雪摇头,“魏王讨好秦国都来不及呢。”  “那就该当是仇人。鞅兄可有夙仇?”  白雪道:“他这个人,生平无私怨,有也是公仇。”  商鞅沉思有顷,心中猛然一亮,“难道,是他么?”  “谁?”白雪与侯嬴一齐问。  “原太子傅公孙贾。他当年与公子虔一起服刑,放逐陇西。我听此人声音颇熟,却竟一时想不起来。”  侯嬴道:“对,一个人相貌可以变化,嗓音是变不了的。”  梅姑有些茫然,“秦法那么严明,放逐的罪犯能逃得了?”  “那得看是谁。”白雪问,“公孙贾剑术武功很高明么?”  商鞅思忖道:“公孙贾原是文职长史,纵然有剑术武功,也是略知一二罢了。对,从这一点说,又不象。这却奇了。”  侯嬴:“剑术武功在成年突进的事,也是有过的。假若此人逃遁后有奇遇,也未尝不能成为剑道高手。”  “我看这样。”商鞅道:“目下此人对我尚无大碍,然对山庄有威胁。侯嬴兄可访查崤山一带,看看有无神秘人物藏匿。雪妹她们跟我回咸阳。走前这一段我都在,不会有事。回咸阳后,我立即下令查清此事。”  “我看也是这样。”白雪笑道。  “好。那我就立即动手。崤山好赖也是白氏的老根基呢。”侯嬴听说白雪要跟商鞅回咸阳,心中很是高兴,“哪天走?我来安排行程事务。至少得几辆车呢。”  “一个月后吧。”商鞅笑道,“也和侯兄多多痛饮几次了。”  “快哉快哉!我也是如此想呢,来,干!”  “干!”两人举起大碗,一饮而尽。  次日清晨,商鞅还没有起来,侯嬴就匆匆走了,留下的话是,十天后再来回话。白雪知道侯嬴侠义情怀,要急着去查崤山地面的可疑人物,挽留不住,也只好让他走了。商鞅晚来和白雪缠绵到天亮方才入睡,午时醒来,见侯嬴已去,便兴致勃勃的和白雪、子岭到山中揽胜去了。回山庄时天已傍晚,落日余晖下,但见迂回曲折的山道上一骑黑马直奔山庄而来。子岭高兴的叫起来,“娘,又是马!父亲一回来,深山都热闹了呢。”  白雪脸上却掠过一丝阴影,心中不禁一阵猛跳,来人显然不是侯嬴,会有什么事呢?  片刻间马到庄前。骑士飞身下马,对商鞅拱手道:“禀报商君,景监上大夫紧急书简!”说着从马背革囊中取出一卷密封的竹简,双手呈上。  商鞅心中一沉,立即打开竹简,眼光一瞄,脸色就阴沉下来。那竹简上只有一行大字,“君上病倒,君宜还都。私信告之,君自决断。”商鞅将竹简递给白雪,白雪一看,不禁愕然,但在瞬息之间她就平静下来。她知道,景监作为上大夫,是商鞅的忠实同僚,一定是秦公不让告知商鞅,而景监又觉得必须告知,才用了私人书简的方式。若事情不急,如何能动用官府的快马特使?这种关键时候,能阻拦他么?  略一思忖,她轻声道:“那就回去吧。我们随后来。”  商鞅看了白雪一眼,回头对使者道:“回复上大夫,我明日起程,后日可到咸阳。”  “是!”信使答应一声,翻身上马,沓沓下山。  这一夜,静远山庄异常宁静,只有那间卧房的灯火亮到了东方发白。  六 病榻上的秦孝公怦然心动  秋风一起,秦孝公就突然病倒了。  病势来得莫名其妙,先是突然高烧了两次,太医刚刚一用退烧药,就突然间好了。刚刚被秦孝公接回来的太子嬴驷,急得寝室不安,昼夜守侯在寝宫之外。秦孝公又气又笑,训斥了嬴驷一顿,命他回太子府加紧熟悉国事,不要小儿女般矫情。前些天,秦孝公已经从莹玉口气中隐隐约约猜到了商君要辞官归隐。虽然他一万个不想放商鞅离开,但却不能不做万一的打算。他要让太子嬴驷恢复一段,看看他究竟是跨了还是成了?再看他能否挑起日益繁重的政务。当此之时,不能让嬴驷在这些小事上太过拘泥,一味的尽礼数。  谁知刚刚过了三五天,秦孝公就突然不能下榻了,浑身酸软,厌食厌水,竟似瘫在了榻上一般!太医令李醯大急,带领六名白发苍苍的太医府高手在榻前轮流诊脉,整整两个时辰过去,竟是面面相观,说不出病因,也不敢开方。李醯急得大汗淋漓却又束手无策。秦孝公却笑了,“去吧,想想再说。天数如此,急也无用。”  景监闻讯进宫,主张立即召回商君应急。秦孝公却只是摇头,“莫急莫急,也许几天就又好了呢。二十余年,商君未尝闲暇一日,刚刚离开几天,就召他回来,岂有此理啊。国中政务,上大夫就先主持吧。”谁知过了十多天,秦孝公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急剧消瘦,日进食量竟只有原先的两成不到!景监真正的着急了,明知对秦孝公说也无用,就私下写了书简,当作官府急件“逢站换马”,报知商鞅。  这次,太子嬴驷没有哭泣着坚执守在病榻前。  上次秦孝公的严厉训导,打消了嬴驷残存的一丝脆弱,也抹去了他重新回宫开始一段的惶惑与无所适从。就象当初刚刚离开栎阳对村野民居生疏茫然一样,乍然回宫,他对壮阔瑰丽的咸阳城和咸阳宫陌生极了,好象梦幻一样。长期的村野磨练,已经使他适应了粗砺的生活,宫廷少年的那点儿娇气任性和俊秀潇洒,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现下的嬴驷,粗黑壮硕稳健厚重,正是老秦人所喜欢的那种成年男子汉的形象。但是,长期的隔绝,使嬴驷对公父、太后、公主姑姑都陌生了,见了他们总觉得局促不安,应对总是不得体。见了朝臣也感到生涩,甚至不知道如何自称才好。受到公父的斥责,嬴驷清醒了,他明白了公父的意思,做人做事要大局为重,要有自己的真见识;看别人脸色说话,揣摩别人心志行事,永远都没有出息!他猛然警悟了,恍惚感顿时消失了。长久的磨练,不正是为的证实自己是可以造就的么?如今归来,正事没做一件,兀自惶惶不安,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嬴驷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书房,竟是半个月没有出门。  今日清晨,嬴驷进宫,他要郑重的向公父呈上自己独特的礼物。此刻他非常清楚,突然病倒的公父,最需要的不是榻前守侯,而是真实的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磨练成了一个堪当大任的储君。  进得宫来,嬴驷觉得气氛有异。侍女内侍,个个都是神色匆匆。看看身后抬着大木箱的两个仆人,嬴驷不由加快了脚步。到得寝宫门前,却见太医令李醯和几个老太医神色郑重的争辩不休,上大夫景监和国尉车英也在一边低声交谈,没有人看见他,自然也没有人过来行礼参见。嬴驷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进入。第二道门前,白发苍苍的黑伯静静的肃立着,眉头紧锁。嬴驷低声问:“黑伯,公父梳洗了么?”黑伯点点头,默默领他走进寝室。  嬴驷走近榻前,不禁心中一惊,正当盛年英华逼人的公父已经变得枯瘦羸弱,完全没有了昔日光彩!嬴驷心中一酸,低低叫了一声“公父”,泪水就已经溢满了眼眶。  秦孝公睁开眼睛打量着嬴驷,那明亮的目光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病态。他指指榻侧绣墩,却没有说话。嬴驷却深深一躬,“公父,嬴驷带来了这些年的心得,想请公父批阅斧正,又担心公父病体能否支撑?”  “你写得文章?快,拿进来呀。”秦孝公显得有些惊讶,更多的显然是高兴。  嬴驷回身吩咐,“黑伯,让他们将木箱抬进来。”  黑伯点点头,走到寝宫大门,吩咐两个仆人放下木箱回去,右手抓起捆箱的大绳就提了进来,轻轻放到榻前,便又利落的解开绳套打开木箱。嬴驷第一次看见黑伯如此惊人的膂力,不由大奇。要知道,一大箱竹简足足有三百多斤重,而黑伯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而且只用了一只右手!  秦孝公笑道:“黑伯,让太医们大臣们都回去,各司其职,不要再天天来了。”黑伯答应一声走了出去。秦孝公回头又道:“驷儿,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嬴驷看看公父,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深深一躬,步履沉重的走了。  嬴驷一走,秦孝公便让黑伯找来一张木板支在榻旁,将木箱内的所有竹简都摆在了木板上。竹简一摆开,立即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腐竹气息和汗腥霉味儿!秦孝公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些竹简完全是一个生手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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