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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大秦帝国之一-黑色裂变下-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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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竟然渗出晶晶汗珠,大是惶惑不安,突兀自语,“如何便没想到这一层?”又警觉醒悟,笑道:“鞅兄勿忧。敢与墨家对阵者,必非寻常之辈。我之愚见,解铃还须系铃者,也许他们会自己补祸的。” 卫鞅感慨一叹,“虽则帮了倒忙,然则卫鞅有此无名知音,也足可自慰了。知我变法者,唯此人也!又何求补祸?” 侯嬴也是一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感动,“鞅兄,侯嬴告辞。” 送走侯嬴,卫鞅竟是无心披阅公文,便在庭院中踱步,仰望天中明月,却是心潮起伏。不知白雪可曾平安回到了魏国?墨家会不会找她的麻烦?君上在西部巡视,如何还没有消息?车英找到君上了没有?墨家仓促退去,下一步可能如何?和墨家的这场敌对误会如何化解澄清?有没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墨家总院……乱纷纷想来,竟是一时没有头绪。但无论如何行动,都要等君上回来再说,栎阳不能没有镇国之主,君上与卫鞅,必须有一人守在栎阳。还是君上镇国合适,毕竟是卫鞅对山中生活与学派门户熟悉许多,绝不能让君上去冒险。对,正是如此。变法已开,没有我卫鞅,君上可以继续推行变法。没有了君上,我卫鞅在秦国岂能站稳脚跟?想着想着,卫鞅清晰起来,觉得应该乘窝冬季节化解墨家误会,给来年春天推进变法清除道路。山地纵然费时,三个月时间,长途跋涉一次也算够了…… 突然,马蹄声急如骤雨,在静夜长街竟如惊雷滚过!仔细一听,正向左庶长府而来。卫鞅心头一震,大步匆匆向府门走来。 马队正在左庶长府门前收住,车英滚鞍下马,“卫尉车英,参见左庶长!” 卫鞅心头一沉,“车英,君上何在?” “禀报左庶长,君上执意孤身赴险,到神农大山找老墨子论理去了……左庶长!” 卫鞅心头轰的一声大跳,面色骤然苍白,摇摇晃晃的便要栽倒。车英一个箭步冲上,扶住卫鞅。此时景监已经赶到,立即和车英扶着卫鞅回到寝室。当太医被急如星火般唤来时,卫鞅已经从卧榻翻身坐起,挥手吩咐所有人退下,唯留景监车英在房中。卫鞅走下卧榻,双腿犹自发软,强自扶着剑架道:“车英,详情如何?仔细说来。” 卫鞅的震惊昏厥,使景监、车英乃至左庶长府的所有吏员都深深震撼。这个在他们看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卓越人物,闻君急难竟是如此急火攻心,可见其对君上、对秦国的耿耿赤心!战国之世,风雷激荡,惟有肝胆相照才能杀出一条生存之路。惟其如此,人们对大忠的渴望和崇尚达到了极致。一个人可以才能平平,但只要有耿耿忠诚的德行,就会受到人们的赞许、景仰和追随。才华横溢而不忠不义,则为天下所不齿。忠于家国,忠于君父,忠于功业,忠于友谊,忠于爱情,忠于知音,忠于学派,忠于信念……无尽的忠诚在残酷激烈的大争之世磨砺出眩目的光华,数不清的忠臣烈士,留下了天地为之变色的故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们对忠诚的景仰都不会稍减,都会为之感动不已。卫鞅醒来的时候,屋中所有的眼睛都含着泪水。他们的泪水凝结了对卫鞅的崇敬,也凝结了对老秦国的忠诚。况且,卫鞅是山东士子,是外国人,他对秦国的忠诚更容易激起这些老秦人的情感波澜。 卫鞅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紧紧盯着车英。 车英脸上汗水和着泪水,擦拭一把,便从头讲述了追赶国君、国君遇险、国君决意进山和自己被严令返回栎阳的详细经过。重述秦孝公“秦国不能没有卫鞅,卫鞅是秦国新生的希望”这段原话时,卫鞅的泪水夺眶而出,一头栽倒在榻上! 半个时辰后,卫鞅醒了过来。他终于平静了,喝下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精力也恢复了过来。思忖有顷,他对景监简略的交代了必须在晚上完成的公务,便匆匆出门了。 时近四更,栎阳街市已经沉寂。卫鞅来到渭风客栈门口,只见漆黑一片,往日挂灯笼处挂上了一个隐约可见的大木牌。卫鞅绕到偏门,也是大门上锁。稍一打量,街中确实无人,卫鞅便站上门前石墩,轻轻一纵,便跃上墙头。看看院中无人,听听又是静悄悄一片,卫鞅手搭墙头,无声的落到院中。 卫鞅相信侯嬴会在客栈留下一个可靠的联络信使,如今一看,竟是完全的按照他的要求撤出了栎阳。此刻,卫鞅真希望侯嬴能有所保留,否则,他的这条应急之策就要落空!面临危难的国君就没有奇士后援。卫鞅此来,是想请侯嬴出山援助秦公的。他了解侯嬴,知道他是一个罕见的风尘隐侠。但他从来没有说破这一点,一则是没有必要,二则是作为法家名士,卫鞅对“乱法游侠”历来不赞成也不相交。假如不是白雪,侯嬴也不是商家,卫鞅即或相识也不会有交谊。时也势也。在这种精兵猛将无以着力的特殊时刻和特殊对手面前,需要的又恰恰是这种独往独来具有超凡个人行动本领的游侠人物!侠士们常说,“法以治国,侠以补世。”卫鞅对此从来视为笑谈,不想今日竟真要自己请游侠“补世”了,不禁感慨中来,第一次感到天下之大,竟然真有法制威力所不能到达的死角。甚至于自己现下的行动,和游侠又有何不同呢?心念及此,不禁哑然失笑。 猛然,卫鞅听到了轻微的鼾声——有人!在侯嬴住的那排大屋中。 卫鞅轻步来到门前,想了想,“啪啪啪”敲门。 “谁?”一个粗重的声音带有明显的警觉,卫鞅听见他已经到了门后。 “你家主人在么?我是老国来的朋友。” “安邑来的么?等等。”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大汉搓着睡眼朦胧的脸,使劲摇摇头,才看清眼前来人,“哎呀,你从安邑刚来?晚了。事情早完了。” “侯大哥呢?” “我也不知道。我光管看家。” “看家几个人?” “就我和河丫,两个。” “河丫?可是陈河丫?” “啊,对!不对!你如何识得河丫?”粗憨的问话显然有些醋意。 “河丫住哪里?我要找她说话。” “好,跟我来吧。这儿了。河丫,有人找!” “哎——,来了——”白雪住过的小院里传来一声长长的答应,就听见一溜碎步声拉开门,“谁找我?噢——,大哥!”河丫一下子抱住了卫鞅。 “啊,是大哥呀。稀客稀客,快进去,院里凉呢。我去煮茶!”大汉一下子热心起来,一溜小跑去了。 卫鞅拍着河丫肩膀笑道:“河丫,白姐姐呢?” “还说呢,她们都走了,不带我。本来我都要回老家去了,可听黑柱子说,有人要杀那个甚?噢,姓卫的左庶长,变法可能不稳当,我就没走。来,大哥,进去坐。你从哪儿来呀?我给你弄饭吃……”河丫高兴的语无伦次。 卫鞅笑笑,“河丫,我不饿。你别急着说话,我要问你两句话。” “问吧问吧,问甚我都高兴呢……” “侯大哥去了哪里?” “不晓得嘛。他今晚回来,急忙拿了几件东西,又走了。” “店里有事,如何找他?” “哎呀,他就不让我和黑柱子找他,说栎阳不会有事,吃喝给我俩留得够够的,有事他也会知道,不要我们操心。我们就管狗、猪、马和收拾房子。” “白姐姐呢?在魏国还好么?” “呵?魏国?白姐姐没去魏国啊?” “如何?”卫鞅一惊,“你听谁说的?” “黑柱子呀。他送白姐姐上路的。” 卫鞅沉默了。白雪没有回魏国,侯嬴没有回客栈,她们去了哪里呢?墨家已经离开栎阳,侯嬴本不该再走,今晚从他那里离开匆匆回店匆匆离开,肯定有什么紧急事情,短时间也不可能回来,一时间也无法找到。想想便拍拍河丫肩膀道:“河丫,天气暖和了就回去。听大哥话,秦国变法稳当得很,你家的土地也稳当得很。回去采桑种田过日子,过两年找个婆家,生个胖小子不好么?” 河丫抹着眼泪:“大哥是世上顶好人,河丫听大哥的。大哥,我把黑柱子带回去,行么?” “行啊。侯大哥一准答应,秦国人丁少,官府也一准入籍呢。” 河丫高兴得拍手,“黑柱子,快来呀,大哥说你能跟我走了!” 大汉正在碎步跑来,手中捧着一个铜盘,憨声笑道:“哎!好嘞!侯掌事回来就走,啊。大哥,黑柱子谢你了。河丫整天念叨你呢。” 卫鞅笑道:“河丫,我不喝,也不吃。我有急事,要走了。黑柱子,你俩好好过,勤耕勤织,多缴五谷,挣个爵位,我去看你们!” “哎,听大哥的,一定不给大哥丢脸!”黑柱子使劲点头。 “好。我走了。” “哎,大哥!跑了一路,不吃不喝便走啊?”河丫急得要哭了。 卫鞅回头招招手:“下次在你们家吃好的。”便匆匆而去。 回到府中,已经五更。卫鞅辗转难眠,站在廊下任寒风吹拂。白雪没有回魏国,侯嬴没有在客栈,她们去了哪里呢?莫非乘机游历天下去了?不会。若游历山水,侯嬴何须行色匆匆?昨晚见我时何能不说?若有荆南在,还可以派出去顶替侯嬴,而今荆南失踪,这样的人物何处可找?想来想去,竟是束手无策,生平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二 神农大山的墨家城堡 虽是冬天,神农大山依然是莽莽苍苍无边无际的绿色。 悬崖绝壁上有一条蜿蜒的栈道,栈道上有两个身影在缓缓行进。这便是刚刚踏进这片神秘大山的秦孝公嬴渠梁和墨家弟子玄奇。孝公走得小心翼翼,玄奇在后边不断叮嘱。边走边看,孝公对山中奇绝的风光大为感慨。亘古以来,这广袤的森林便人迹罕至,大山中古木参天,不知来源的溪流飞瀑时时如空谷雷鸣,撒下漫天雨丝。放眼看去,奇峰嵯峨,一线蓝天在绝壁夹峙的大峡谷中时隐时现,深深的谷底竟镶嵌着明镜一般的湖泊!山风掠过,林海涛声便弥漫了整个天地之间,一切声音都消融在这山神的吼啸之中。风息山空,鸟叫兽鸣便似近在咫尺,却是看不见一只飞禽一个走兽。一种博大无边的虚空,一种无可形容的清幽,一种亘古洁身的纯净,一种吞噬一切的恐怖,都使这片大山充满了迷迷蒙蒙而又惊心动魄的肃穆。 “如此大山,便是对墨家的最好注释,天人合一。”秦孝公终于找到了感受。 玄奇却在四面张望,低声道:“再向前,你就不能说话了。我来应对。” 秦孝公点点头,退到玄奇身后,“偏是墨家有这些讲究,身居天堑,竟也如此用心。” 玄奇笑道:“我的国君,天下欲生灭墨家者,可是大有人在啊。” “就是楚国、魏国嘛。莫非还有?” “你不算一个么?” 孝公大笑,玄奇“嘘”了一声道:“看前边,那是第一道关,黑卡。” 一座突兀的山岩凌空伸出,犹如山体长出了巨大的胳膊一般,高高悬罩在栈道前方,几乎与对面山体的绝壁相连成空中石桥。山岩成奇特的青黑色,凌空伸出的部分竟然光秃秃寸草不生,裸露的岩石在幽暗的峡谷森森然隐隐有光,显得怪异非常。秦孝公惊讶端详间,一支响箭呼啸着从岩石胳膊的根部斜斜的飞向天空,在一线蓝天中劲直而上,后面拖着一股青烟,煞是好看。 “好功夫!”秦孝公不禁轻声赞叹。 玄奇摆摆手低声道:“跟我走,别说话。”便踏着栈道轻松前行,竟是如履平地一般。孝公走这样的栈道远不如玄奇熟练,踩得脚下木板嘎吱嘎吱直响。两人弯过一道突出的山体,进入一片凹陷山体时,再看那青黑色的凌空巨石,竟似悬在头顶一般。玄奇脚下轻轻一跺,示意孝公停步。 “何为一?”凌空巨石中传来深厚缓慢的话音。 玄奇右臂划一个大圆,悠然答道:“一为圆。一中同长也。” “何为二?” 玄奇双手大交叉平伸,“两物相异,为二。” “两物相异,何能一道?” 玄奇双臂并拢前伸,“相异不相左,是为一道。” 凌空巨石中伸出一面飘带般的长长小白旗,左右摆动,“黑卡,过——” 玄奇又轻轻一跺脚,孝公便移动脚步。刚刚穿过凌空飞架的巨石,孝公便听见身后又是一声尖啸,一支响箭拖着一股黄烟飞上天空,却不知又是何种信号?孝公回头想看看巨石中的暗哨位置,却发现凌空巨石上横刻着四个大字——非攻乐土!奇怪,这字如何刻在里面?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外面进山之人只能看到山水自然,只有出山的墨家弟子和经过认可验证的友人,才能在荒绝恐怖中看到人的标记,给冷清孤独的旅途留下一抹温暖。思想间已经转过一道山湾,一道瀑布匹练般从对面绝壁穿空直下,飞珠溅玉,隐隐轰鸣,分外壮美。 孝公伸手指指瀑布,又指指嘴巴,比比划划做惊叹状,如哑语一般。 玄奇大笑,“可以说话了!你还真听话呢。” 秦孝公凝视瀑布,“多美啊。墨家苦行,却尽享山水之精华,也是大乐了。” 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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