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莲-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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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身挡住放主子逃生,却也罢了。赵四身边又都是吃俸禄的,眼看被逼到墙边,不禁仰天长号,“圣天子百神护佑,我若有九五之分,求四方神灵落些雨水下来!”
他还没号完哩,一桶甘霖当空而落,又夹着谷糠菜皮等好物。原来榴莲儿恰躲在里头,听赵四嚷叫要水,当即将没倒的潲水都照应在他头上,做了个米芾烟雨大写意。赵四慌着嚷,“再来再来,只管倒!”柳端端见此,拿出行首的派头,推窗大喝一声,“江湖水满送真龙,烟月巷众乐户快来效力!” 顿时家家脚桶面盆,人人争先恐后,甚么汤水、茶水、洗脚水、涮锅水、红喷喷胭脂水、黑糊糊香灰水,都做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浇得两个金枝玉叶一如煨汤鸡也似。武大见火线都熄了,下令短弓队动手,将福王连从人都射穿了肩膀腿脚,就使牛筋绳绑缚,交由严皮双带下去。
赵子芮爬起来,抖擞精神。若不瞧他模样,倒也气宇轩昂。几百从人同着数千妓女龟公,黑压压跪了一地,赵子芮道,“都平身,按名册开出来领赏。”又命严皮双传旨,免去烟月巷花捐九年。正在得意,猛可里觑见武大,忙妆不识得,只道,“兀那却不是黄太尉的门人,怎地在此?”武岱只得叩首谢罪,且不敢提兄弟的冤情。赵子芮待听不听,道,“来人,虢了他衣帽,一同带去问话。”眼看上来两个人,就动手绑了。武岱情知不善,那里敢违。
却听莲生叫道,“我也是逆党,情愿投首。”严皮双慌忙附耳道,“洪兄,你前程未可限量,休要自误。”莲生那肯听,奔上前死死抱住武岱,怀里摸出当初拔赵四的头发,道,“我曾魇镇太子,合该死罪,这头发便是铁证!”赵子芮忙使眼色,严皮双便道,“殿下,洪先生怕是欢喜过度,犯了失心之症,带回宫教太医看看为好。”赵子芮顺口准了,就要人拖莲生上车。莲生见这等,便在武大衣袖里摸飞镖,待打赵四个满脸花,好去坐牢。严皮双忙命侍卫拦阻,又不敢捆他,只得一手一脚捺定,似卖猪崽般抬着就跑。赵四因那青楼潲水之助,平空得了江山,又拾到莲生这个活宝,说不尽那欢喜。连潲水臭熏到鼻孔里,都化作了祭天地的百代馨香。11B9:)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他一撩袍摆,正待上车。却听得马蹄清响,一队红妆绝尘而至。潘金莲打头,齐唰唰行过大礼,道,“东宫千岁,贵妃有慈旨。”赵四手一挥,侍卫都退下五步,潘金莲便低声道,“官家得到消息,龙体不安。又吃了道士进的金丹,益发哽在喉咙里下不去,贵妃请千岁即刻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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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芮又喜又愁。喜的是老子将死,大位唾手可得。愁的是怕要守孝,有些之乎者也的事体做不的。当下唤过严皮双,教,“你另备一台车儿,挑几个干练的跟着,把人与我送去别苑。”莲生隔着车帘子听见,便嚷“我要回家,那个去甚鸟别苑。”赵子芮不敢十分逼迫,盘算一回,依了。潘金莲就道, “启禀千岁,严常侍现有伤,行动不便,又要保护千岁车驾。不如臣拨两个使女过去伏侍为妥。”赵子芮听着有理,也依了。遂拣个小小油壁车儿盛了莲生,潘金莲却带女兵押送。
待走远了,潘金莲笑道,“秀才,我看你今年桃花星动了,怎撞见这般大客!”莲生道,“随他,柳大姐处收着我五百两,破着买棺材。” 潘金莲道,“死阿死的,谁同你立烈男牌坊?”莲生道,“还管甚名声哩,我只气不忿。”潘金莲道,“不是我说歹话,你这般犟,怕大小武难见天日了。”莲生道,“罢,甚么好人,亲兄弟也没见他留情。兔死狗烹,明摆的事。小娘子,你看我屋里有甚用得着的,只管拿去。哑巴跟了武大哥十几年,甚是勤谨。你若是方便,烦劳照管一二,休教他失所。再元宝儿帮我还与西门小郎,原是他家的。”想想,又自语道,“该将老家房子地典与宋三妈,也是邻舍一场。”
潘金莲手攥马鞭,望了半日天,道,“说得我凉飕飕的,那厮莫不会秋后算帐罢?”莲生道,“你现立下大功,他又寻你做甚么?”金莲道,“皇帝躲行院正是奇闻。他如今喜欢过头了,顾不的。过两日想起来,俺每都该着十恶大逆千刀万剐的罪哩。”莲生低声道,“十分不成,待他上门时我还照咬死韩林儿的例对付,一命搏一命。”潘金莲慌忙捂他嘴巴,四处一瞅,幸喜没人着意,便道,“他死得上千的人陪葬,不划算。我料定他这两日没空寻你,回头我叫上柳姐儿、林充同和尚,商议了再行。”
却是那当朝老皇帝素爱烧丹炼汞,吃下水银硫磺,在肚里结作梆硬一块。而今听闻两个儿子学那唐太宗的典范,耍出玄武、甘露的故技,不免又着些惊恐。内外夹攻,面皮紫胀肚皮火热,打滚儿叫渴。尹贵妃等回赵四,床前接了旨,教太监送些凉水下去,立时龙驭宾天。宫中做八十一天道场,京城卖断了白布,军民举哀不提。
自从武二被拿,西门老爷各处寻头路,花费了数千银子,才保得自家无事。武太太又买通内官狱的孔目,得他上下维持,武二还不十分受苦。待得福王垮台,老皇帝又死了,却也没人追索那玉佩的事。西门磬在屋里老实了几日,就上窜下跳,觅空儿走出来。不敢往别处去,见天蹲在白衣庵门口,袖子里装一兜糕点,眼巴巴地望着。潘金莲送莲生回来,远远瞅见了,便招手儿。西门磬见了莲生,拉住怪哭,还是潘金莲扯开了。莲生叫他回去,西门磬唧歪不肯。潘金莲道,“小狗,你家买绸布还走益州哩?”西门磬揩鼻涕道,“怎么不走!只今逢着国丧,成都出的好簇金织锦、花绫、纱罗、缂丝都不准用,只得运回来屯着,另买青蓝花布供年底发卖。姐姐若要时样料子,尽管仓库里挑。”潘金莲点头道,“你拣那花样素净些、希奇些的料子留两匹,我送人。”西门磬应了辞去,临走又悄塞个苏合香的荷包莲生手里。
一行走到院中,见花儿草儿都被掘起来过,连狗洞都刨了。屋里家火颠而倒之,喜得还剩下三五个碗,件把茶钟,锅灶床帐俱在。当下莲生打火烧茶,招呼潘金莲的人吃。潘金莲却使心腹送信与柳氏。晚上柳端端托词进香,走到白衣庵赁房儿住,就从后墙踩梯子过来。林充两口儿也打着看守的名来武家,都一处坐地商议。
鲁和尚性急的人,开口便道,“兀那鸟皇帝使的毒心。咱索性劫出他两个来,大家落草去。”林充忙在底下拉他袖子。潘金莲道,“你是天神,敌得过十万禁军?便劫出来了,一辈子背个钦犯的名,是甚么收稍?”鲁和尚道,“依你便怎地?”潘金莲道,“若武大哥在,他三法司识得人多,不拘怎地也弄出来了,而今却是难也!”鲁和尚道,“还道你精明,原来也是呆鸟!”潘金莲就要骂,林充说好话圆过去了。
莲生站起来团团一揖,道,“列位仗义,小子粉身难报。只这事干系忒大,我无牵无挂,众位却都有家业前程在身上,不当耍处。若连累大家,岂不是我的罪孽!以我愚见,众位都不消管,待那厮来时我自有话说。过得去过不去,各安天命罢。”
柳端端坐在里间叠衣裳,叫,“秀才你来,看看是甚物事。”莲生见是个折枝梅销金香袋儿,拿起来道,“是大哥的,想是那日走急了,忘了带。”说罢,垂首凄然。柳端端道,“我也晓得是他的,这个又是谁的?”原来袋里却盛着一束头发,莲生臊得慌,只道,“没要紧物事,扔了罢。”柳端端将身子凑一凑,悄声道,“你实与我说,究竟同谁个相契?” 莲生越发尴尬,吃吃地道,“他两人并不曾争竞,我也没多想,胡乱住在一搭。”柳端端那脚原跐在火盆沿子上,听着听着不觉滑下来,险些没抢一跤。莲生忙上去扶。柳端端道,“不打紧。”手指绕着那头发转,又道,“若赵四不做分上,你也别硬扛。这等人,越吃不着越馋,没的捋虎须则甚。”
莲生道,“任事讲个理,未必皇帝就横走的?”柳端端道,“我说个丑话。这个事传出去,外人未必当你有理,只道你不识抬举。文死谏、武死战、强盗死财帛,总都有个由头。不图生前受用,也求身后扬名。你若为这个伤命,却是图甚的?你又没个妻子儿女,死后连纸钱儿也没一陌,孤魂野鬼随风转,那里寻家乡!”莲生听见,就呆了半日。柳端端又道,“一发跟你说通透罢,情字一物是最靠不住的。男人娶妇,是要他生长、留后代。妇道嫁汉子,指望着穿衣吃饭,百年有靠。这嫁娶恰似生意买卖一般,两下里有赚头才做得。你跟着大小武,是图他养活,是图他好名声?若说图他养,你秀才不是那歪憋小倌绣花枕头。若说图名,未必久后有五花官诰轮到你?”
“这南风本是旁门。同是行院,女人十三四开怀,生意好做到三十岁上。若要抽身,尽可拣个相应的客人嫁了。小倌十三四接客,十七八便算过时。待到二十开外,胡子也长出来了,脸皮也糙了,下头也松松的了,便倒贴还没人要哩,有甚么‘从良’俩字该得着!海誓山盟分金啮臂的新闻多了,端的没见一个结果。”
“我不说皇帝罢,省得硌应人,只说赵四。他要甚么有甚么,胃口养刁了,陡然见你个不买帐的,还当是绝世奇珍。一日吃不到嘴,只怕觉也睡不着。他由着你回这屋里,就是小意儿贴你了,你可再乔一乔,不怕他不想心思孝顺,却也别乔过了。”
“潘丫头说他过几日才得来,我看不然。猫碗里咸鱼过不的夜,他若有心,只在这三二日内定然上门。若过此不来,你又好了。若来,难道他好意思摆车驾?定是一乘小轿、带几个心腹,趁夜晚悄悄摸了来。进了门,你也别理会。他要茶要水,也别管。他干坐着没趣,自然要撩你,拉手扯袖子的。你可挣一挣,却别下狠的使力。他自然想法安抚,或是诉苦情,说‘俺枉自生在天家,身边端的没一个知心的人!’又或带的上好酒菜儿,摆出来央你同席,你先别兜揽。待他着急,你却道,‘一介草民,不敢玷辱天子盛德,求皇上放我回去。’若挤的出眼泪,洒两滴更好。他要卖弄权势,只得许前程与你,你不要接,只说想终老林下。他见你不贪富贵,越发心里痒,大约便要拿出甚么小物件,同你说誓,你就妆惊恐,却须带出一二分喜容,眼角送情与他。这功夫一时也难教你,还是低头稳妥。”
“磨唧到这会,也差不多更深了。他若是猴急,多半上来扯衣扒裤子。若还要卖酸时,或者做篇把诗儿,这你都不管。只将衣带紧紧系起,由他费脚手去。他要是报怨,你就说‘原当你是好色昏君,拼死也不随顺。而今看万岁爷这般知情知意,方才肯的。’哄得他快活,再吃两杯酒下去,便不得十分鸹噪你。便是要弄,我瞧他鼻梁扁扁的,也不是甚么兼人之具,你那两个也拿下来了,难道怕他?他现要守孝,一个月中只好来十回,不拘怎地也应付过了。他要赏你甚么金珠头面,休客套,只管鳖在腰里,乌纱帽却是莫想。待满了月,他那新鲜劲儿也过了,宫里嫔妃也听得风声了。你瞅他脚步儿稀少时,便指个事脱身,回乡祭祖,或是推个病。值钱的预先运出去,难道他查考你?”
“你要救大小武,便休在他面前题起一字。惹得醋上来,十个大小武也休了。小武不打紧,新天子登基向来要大赦的,又有他姑娘主张,破着几个钱,至多判个杖、流之类。你舍不下他,跟去也罢。大武干系着谋反,只得看潘丫头的路子。救得自然好,若救不得,从丰同他办个后事,也是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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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里屋传经,外厢那潘金莲同鲁和尚相看两相厌,不由得津津乎骂将起来,骂继之以推揉,推揉继之以打。林充无法,只得大横身垫在当中。潘金莲道,“贼秃,你有种不要拉帮手!”鲁和尚回道,“不看你是个婆娘,多时捏做稀烂!”林充吃了无数拳脚,没奈何道,“都是我不该,你两个姑且消气。”潘金莲道,“也不怕丑!好马儿不吃回头草,我甚么汉子寻不着,稀罕你个倒路杀才?”林充吃骂得缩了头,鲁和尚道,“我赌二百只烧鸭子你寻不着,有本事倒寻个回来!”柳端端出来听见,便道,“罢,叫你每来商量大事,怎扯得没边了?”又道,“却提醒了我。潘丫头,你既有宫里路子,何不将大武冒作老公?你两家本来也熟,这媒证现成,便官家也驳不回的。”潘金莲犹豫道,“没的把我弄成再醮货儿?我还待寻又年轻又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