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耳山歌-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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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香柳正在楼上哄天意睡觉,宋清宇的突然造访,让她大吃一惊,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站的人是宋清宇,是她曾经梦魂萦绕的人。两人愣愣地对视了有三分钟。韩香柳站起来,然后故作镇静地说道:“清宇,有事吗?请坐吧。”
宋清宇也急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很镇静,很认真地说:“香柳,还剩下几个店铺,我想包。”
韩香柳没有多想,顺口说:“还有六间。”可是当话一出口时,她便立刻意识到这里边有问题。宋清宇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建百斗游乐场,他怎么可能要包这小铺子呢,但是她也不能跟他说假话,又不能不包他呀。
“多少钱一间?我全要了。”不等韩香柳回答,宋清宇说完,回过头,踏踏地下楼去了。
韩香柳追到楼下,宋清宇已经出了铺门,她本想喊住他,让他坐一会儿,可是,她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没有喊出声来。
秦勤骑着一辆新买的电动自行车从村里那边走来。她是到鱼塘找宋清宇商量大事的,可宋清扬说他去了多丽漂流场,她追来了,无意间她看见宋清宇的紧张、慌乱与急促,看见了韩香柳的失魂落魄,看见了韩香谷的喜笑颜开。
“大姐,买卖好兴隆啊。”秦勤站下来,故意大声说,她是想让前面的宋清宇听见,让他知道她看见了他。
宋清宇果然听见了秦勤的声音,他回过头看一眼,他知道了后面的人正是秦勤。
宋清宇以为秦勤会追来的,可是她没有。好久后,宋清宇正在树林里发动摩托车,这时秦勤骑着电动车疾驶过去,没理他,她去找李松山了。
十月,是佛耳峪旅游最后的旺季。李松山正在船上撑船。秦勤在岸上拼命地挥手,呼喊。
李松山靠上岸来,见秦勤的脸色很难看,往日那个小酒窝里总是注满着幸福,可是今天却装满了忧虑、郁闷、惆怅或许还有些愠色。
李松山急着问:“秦勤,怎么了?有事吗?”
秦勤叹气,不语。李松山又问:“怎么了?”
秦勤说,眉宇间尽是迷茫:“薛倾城打来电话,说县里事业单位又要招考工作人员,她让我报名。”
“她让你报考哪个职位,共招多少人?什么条件?”
“共招五十人,分乡镇和机关事业单位,本科学历以上。松山,你报名吗?”
李松山摇头,说:“我从没想过,我不知道我会干啥。”
秦勤说:“薛倾城还说,她要调到嬴州市去工作,她让我报考她的那个职位呢。”
“什么,她走?”李松山惊讶得瞪直了眼睛。“那诗社谁来管?《采薇》谁来编?这。。。。。。这损失太大了。。。。。。”李松山像天塌下来似的喊。
“倾城走了,漆梁县文学这半边天就真的要塌了。”秦勤低下头,很郁闷地说:“我哥的天也要塌了,我哥住院了。”
“秦勉怎么了?”李松山问。
“医生说他急火攻心,脾胃失调,连拉带吐,人已瘦成一根棍儿了。”秦勤说着,李松山在一旁一声不语。“还有,我家的药材地是种还是让出去?种吧,父母都上了年纪,太累,不种又太可惜,有些药材还得两年才能收。。。。。。再则,我也想为村里做些贡献。”
李松山一言不发,大脑在急速地转动着。
秦勤是爱,又是恨。这些话她原本是来找宋清宇商量的,可是。。。。。。她踱起脚喊:“李松山,你说话呀!”
李松山慢慢腾腾地说:“乱,乱,乱,理还乱。这么一大堆的事儿,咱们还是找清宇商量商量去吧!”
秦勤火了:“你自己去吧。”蹬上电动自行车走了。
李松山傻了。
第十七章
郭有田等“赵光腚上访团”成员都分得土地,宋金垚也在“故乡一条街”上租得了两间免租免息的门市房,准备开孔乙已奇石馆。他们就跟打倒了土壕、打倒了地主那么兴奋,几家人凑到一起又唱又跳,差点没把郭有田家东房山的那段破长城的墙给掀翻过来。就这样闹腾了好几天,有一天马起根、沈万星等几家人又来闹,突然郭有田变了脸,他骂起人来:“别鸡巴闹了,烦!”
大家一下停了下来,莫名其妙。马起根好久后才反过神来,试探着问一句:“你烦个鸡巴毛?”
“我不烦那玩艺儿,我烦。。。。。。起根,自分了那地方,我心里总不踏实。想前思后的,我总觉得愧得慌,对不起老蒋,对不起贾德正,更对不起宋清宇。我的眼前经常会看见蒋学仁家的那场大火,贾德正家的那满院子的死猪死狗,还有宋清宇给咱分地时的那种真诚劲儿。。。。。。我过意不去呀。”
一院子人都蔫了,没人说话。马起根自认为是很智慧的人,可是此时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后他才说了一句:“那咋整?”
“愧呀,往后咱咋报答人家呀,咱又不是哪爹。”郭有田靠着安梨树蹲下。
“就是。”沈万星说。“自从我包了那漂流场,我心就没有真正高兴起来,反而好像总有股压力似的,说不出来,问题出哪儿了。大叔,你说对了,咱觉得给大家的东西抢来了,现在咱过意不去呀,咱好像不是人呀。”
一院子的人都不说话。
马起根说,摊着两手,无可奈何的样子,满院子的人,仿佛就他没这种感觉似的。一会儿,他很生气的样子对大家说:“去去去,都回家吃粥去。”
大家都散去,院子里只有马起根和沈万星没走。马起根看看郭有田说:“没有时你闹,你告,有了你又受不了。再想想,你还能退回去吗?我走了,吃粥去。”
郭有田没回答,看着马起根扭着那小碎步出了大门。他心里狠狠地骂道:“狗日的,投毒放火的肯定是你。不得好死。”
沈万星也骂马起根:“狠萝卜根儿,该埋。”
沈万星又转过身,说:“叔,别难过,你这人一辈子好心肠,屁眼纫不下猪鬃,见不得坏,也见不得好。改日问问宋金垚再定夺,咋样?”说完也走了。
郭有田没吃饭就去找宋金垚,可是他不在家。
宋金垚是去白玉庵拜佛去了。自打那天他包得了故乡一条街上的门市,郭有田他们都分得了果园、渔塘等地后,宋金垚、郭玉叶两口子就抱着VCD机跑到郭有田家唱了两天两夜,他们说是庆贺翻身得解放,庆贺获得了土地,获得了新生。他们唱《翻身农奴把歌唱》,唱《咱们老百姓今个儿真高兴》,总之多数都是些老歌,表达心声的。当然也有新歌,如《套马杆》之类的。可是到第三天的时候,宋金垚两口子却戛然而止,不去了,而且还抱回了VCD机,从此再没出现在郭有田家那样的场面。大家都很不解其惑,后来郭有田仿佛有所悟解,他对马起根他们一院子的人很严肃地说:“是不该唱,是不该唱,搬走好,搬走好。你们都走,往后谁也不许再唱!”见郭有田也变了脸,一团火就这样给浇下去了。
一院子人都走了,留下的是一院子没完没了没头没脑的思考和不解。
宋金垚原本也是极度兴奋的,可是第二天晚上当他们回到家,郭玉叶脱光了身子钻进他的被窝的时候,郭玉叶说了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宋金垚:“金垚,咱唱这歌,我心里不得劲儿。好像咱这跟示威似的。人家宋清宇咋想?老蒋老贾咱想?那些让地让园子的党员干部咋想?”
宋金垚腾地坐起来,瞪大眼睛说:“可不,可不是咋儿的,哎呀,你咋不早说,这这。。。。。。”
宋金垚翻身下炕,跑到郭有田家连夜把那VCD机抱了回来。
郭有田不解,愤怒地问:“没明个儿啦,等死啊?”
宋金垚说:“哥,想过没有,咱不该呀,人家心里咋想?”
郭有田想了一夜,直到天亮时才想透了宋金垚的话。
宋金垚也是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想前想后。他恨自己怎么就不知报恩,反而干出这样的事,真是伤人感情。他想宋清宇对乡亲们对这群上访人的那份真诚和真情,如果没有宋清宇的奉献,他们哪有出头之日啊。他想蒋学仁的热情负责,那是一个老共产党员的真诚之心啊,可是他被推下壕沟的镜头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还有他家的那场大火,还有贾德正家满院子的死鸡死狗。。。。。。当然,宋金垚也想到了故乡一条街上他走麦城时的那丢人可耻的一幕幕,宋金垚愧得慌。他直瞪瞪地看着屋顶上的白墙,他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勇气向蒋学仁和贾德正去坦白从前发生的一切。在整个佛耳峪,除了白玉佛,蒋学仁家的那场大火,贾德正家的鸡狗惨案,就再没有人知道是他所为了,这将永远是个迷。
在佛耳峪,宋金垚两口子最恨的人就是贾德正。可是现在宋金垚却改变看法,他认为贾德正本质上仍是个好人。常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干啥吆喝啥。贾德正当村干部,他就得管事,只不过是方法简单、粗暴,而且掺杂了许多社会因素,但仍不失为一个好的共产党员,比如说这次让地的事,他家三口人的地份他全让了。人能做到这份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有那天宋金垚第一天来白玉庵拜佛的时候,一出门正巧碰上贾德正。贾德正就亲昵地主动地跟他说话:“三堆臭土干啥去?”
“贾哥,我去拜拜白玉佛,恕恕罪。”宋金垚无比的真诚,从前没有过的。
“你恕什么罪?你小子歌唱得不是挺扬眉吐气的吗?佛耳山都让你们整颠倒啦。”贾德正是带着语外音说的。
“贾哥,折煞我了。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你说我咋就这么糊涂?我错了,我连夜就把那VCD机抱了回来,我恨不得把它砸了。”宋金垚诚惶诚恐。突然,宋金垚一下跪在了贾德正面前:“贾哥,想想从前,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是人,下辈子我当牛做马都报答不了你。。。。。。”
“臭土,整啥事儿呢?起来。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那‘垚’字可不真的是臭土,那是金山。”贾德正说着把宋金垚拉起来。
贾德正也很受感动,因为能把宋金垚这样的坚强的上访战士感动到这种程度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事。贾德正说:“都是过去的事,别提它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脾气操蛋,你别挑就得。我是顺毛驴,就不怕硬的,你要捣乱,我就打掉你的鸟。”
“哪能呢。”
“唱吧唱吧,没事。”贾德正摆摆手。然后略有所思地说:“金垚,我记得你曾说要包我的农家酒店来着,干不?三年分文不取,咋样?”贾德正这头驴还真的顺当起来了。
“贾哥,我当时说的也是气话,屁话。你看我是开饭店的鸟啊?”
两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金垚是想分三次向白玉佛忏悔的,主要是想忏悔对蒋学仁和贾德正所犯下的罪过。只有得到白玉佛的原谅他才能得到蒋学仁和贾德正的原谅。否则他会终生寝食难安。
郭有田是在白玉庵内找到宋金垚的,看样子宋金垚刚跪到那里,香也是刚刚点着。他眯着眼叨叨着那些祈求宽恕的话。突然,郭有田迈门进来说:“金垚,又做啥亏心事啦?”
宋金垚正专心致志地祷告,正祈求原谅那投毒放火的事,因此他心里一愣,然后就像开锅的水一样乱跳起来。幸好郭有田什么都没听见,于是宋金垚念道:“阿弥陀佛。”
郭有田和宋金垚一起走出白玉庵,两人坐在白玉庵门前长城墙的残坦断壁上。这地方的位置较高,往北看那古村落、古长城和青龙河,还有佛耳山都是一目了然。可是,他们虽然是在往北看,但这一切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太司空见惯了,没什么新颖的,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或者说可以说是熟视无睹,因为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这里。
坐了好久,郭有田问:“抽啥风呢?”
“没有。抽烟呢。”宋金垚答,挥了挥手里的烟,让郭有田看。
郭有田说:“我是问你这几天里装啥神弄啥鬼呢?”
“没有啊。”宋金垚顾作姿态,瞪大眼。
“发啥神经啦?”郭有田抬高声音。
“真的没有。”
“肚脐眼儿长毛啦?装B呀?”郭有田站起来,并用手指点着宋金垚。“小王八犊子,你跟我调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