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耳山歌-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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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峥嵘说:“宋金垚这三个字就是败家的名字。‘垚’是什么,就是山,宋金垚,就是送金山。他们家有座金山,都得让他活活送尽,完了完了,他还要败家呢。”
说完,陆峥嵘又转过身,很温柔地对宋清扬说:“清扬,走,上山去,怕啥,有我呢。”
宋清扬说:“不。”
李松山赶紧上来,说:“不去也好,免得尴尬。”
陆峥嵘看看他们二人,不再多说,于是,一群人也上山去了。
满腔的好心情,全让宋金垚给搅烂了。大家重新坐下喝酒,可是已全然不是那样的气氛了。
薛倾城问,这个宋金垚是何许人?
贾德正说:“那犊子也是佛耳峪人,可是他没佛耳峪人的一点儿德,他比郭有田、马起根还阴,还坏。”接着,贾德正就说起了宋金垚。
宋金垚是一九九六年的大专毕业生,国家还包分配。可是,由于漆梁县经济基础凄凉,县乡两级财政更是不堪重负,因此,从一九九六年开始,漆梁县政府对非师范类大中专毕业生分配政策进行了调整。毕业生不再向全额拔款单位分配,毕业生只有三个去向,即:县直自筹自支事业单位,国有企业,乡镇企业。三年里共有三千余毕业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分到了自收自支事业单位,其余的都分到了企业。而事实上,那时国有企业大都已是停产、倒闭,孩子们根本没有上岗,或者没有去报到。乡镇企业更是步履艰难,几乎全部停产下马。由于乡镇企业没有人事权,因此县政府的分配文件明确规定,分配到乡镇企业的毕业生,关系挂靠到乡(镇)经委。后来,县政府又对分配到乡镇企业的毕业生的工资定级问题做出了一个决定,将其工资定为自筹自支标准,以示对这个群体的关怀。
乡镇企业倒了,工人们散了,但是,由于乡镇人员紧张,许多乡镇都分别留下几个或十几个这样的毕业生在乡镇政府里上了班。工资有的是按照乡镇干部同等条件人员发放的,有的是按临时工发放的,等等,参差不一。更有甚者还把这些人混在乡镇干部人员里,报县人劳局进行了年度考核。其间,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多次在大会上讲,坚决制止乡镇雇佣这样的毕业生,要彻底清退。同时,还点名批评了某些乡镇。一大部分人被辞退了,可是,每个乡镇又都潜伏下了许多沾亲带故的人。
二00五年,随着国有企业改制的深入,漆梁县委县政府决定,将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九年分配到国有企业的毕业生,要纳入企业改制成本,享受其职工待遇,进行一次性改制;分配到乡镇企业的毕业生要一次性进行双置换,按每月五十元生活补助发放其生活费,资金由乡镇财政负担,可分三年内付清。
宋金垚就是一直潜伏在八棱子乡的人员之一。二00五年他同其他五名潜伏人员一起被双置换,回家了。
宋金垚等人不服,串通了二十个乡镇的同类人员进行上访。他们进京、赴省,去市,并多次围攻县委县政府。现在正是建国六十周年到来之际,是解决问题的绝好时机,于是,他们又给省长打了热线电话,写了大量申诉材料发到网上和有关报社杂志社等。宋金垚等急了,摆出一副跟政府血战到底的架势。因此,在这节骨眼儿上,宋金垚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其实,宋金垚也够可怜的。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两口子都是下岗职工,一分土地没有,吃什么?喝什么?他不访咋活?宋金垚媳妇也是佛耳峪人,两人是同年生,一同考上的大学,一同分在了八棱子乡,最后也一同下了岗,又一同回到了佛耳峪。当年,宋文发、宋金垚父子在佛耳峪村可是狠狠地美了一场的,儿子、儿媳都是大学生,都分在了乡里上班,可谓出人头地,人上人,能不美吗。没想到,而今却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又回到了佛耳峪,竟然是一无所有,从天上到人间,从人间又到地下,他们心里不服啊。
宋金垚挺服宋清宇的,经常找宋清宇诉苦,说心里话。他说,王八好当气难受,他们两口子就这样让政府给炒了,没给他们开足工资,没有上各种保险,政府违了法,侵害了他们的合法权益,他必须讨个公正说法。还是那句话,他们得活下去,他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再则,政府也得讲理,要不分给他们土地,要不让他们上班,必须把该给的给他们,别一脚把他们踢出大门不管。这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有优越性,优越在哪儿了,共产党一党专政好,好在哪儿了?你光拿嘴说不行。如果给他们土地他们马上息诉罢访。
贾德正说:“清宇,别听他的,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光说人话,不办人事。他是学林果专业的,咱村有那么多果园,春天他可以帮人家剪剪枝,秋天收收果,一样挣钱,可是他们放不下架子还装牛,宁可上访也不去干活,什么东西。”
李松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他说:“这小子天天来漂流场找马起根,鬼鬼崇崇的,还听说他每天晚上都去郭有田家,我有预感,他肯定不会做好豆腐,十有八九在鼓捣事儿。”
贾德正说:“他肯定在煸动什么,不信你就看着。”
宋清宇、蒋学仁都摇头,不相信他能煸动起什么。
秦勤说:“别竟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下面咱喝酒,说诗词的事。”
于是,大家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可是,李花公子段庄主却不甘心,他说:“边城小子出山旗开得胜,可喜可贺,请问你是用了哪门哪派的武功?使了什么神招?讲出来,也让我们分享分享你的喜悦与幸福如何?”
芦荻公主天心百合说:“可不,当时我听说艾草的事迹后可感动了。”
红颜斋主薛倾城偷偷地笑了一下,因为天心百合的话既土又洋,很特别。薛倾城也对宋清宇说:“我同意段公子的意见,佛耳斋主(蒋学仁网名)说,打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看你有出息,现在你出息了,使的是什么杀手锏,大家鼓掌,欢迎艾草给大家传传经。”
全体鼓掌。
宋清宇站起来,笑了笑,说:“各位仙家,别涮我了,哪里有什么杀手锏。大家多数都是农村生农村长,对中国的农村都比较了解。其实,农民是最可怜,也最可爱,有时候也是最可恨的。改革开放三十年,农民富了吗?富了,那是个别人,个别地区。纵观中国大地,大多数农民仍处在赶吃撵穿为温饱而奔波的地步上。家里有袋子玉米,贵了不卖,贱了不卖,啥时候没钱啥时候卖,他们的思维模式,认识世界的方法仿佛永远定位在一个点上,永远都不可改变。他们真的很可怜。可是农民见不得好,你给他针尖儿那么一点甜头,他就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与你肝胆相照,也就是常言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个真事儿,前几年陈水扁闹台独闹得很凶,两岸剑拔弩张,火药味儿十足。我在公路上看见一个路政人员扣了一辆三马车,要罚司机的款。司机不服,说:‘你跟我横啥?有种的你跟陈水扁横去。明天打台湾你去不?要不咱捐一千块钱,谁不去谁不捐谁是儿子。’那司机说得斩钉截铁,把那个路政人员说乐了。他指着司机说:‘小子,你还挺爱国,有血性,冲这,今天我就不罚你了,走吧。’你说,我们中国的农民可爱不。”
大家又鼓掌。
亮马雄鹰说:“喝杯酒,吃口菜再接着讲。”
于是,大家都端起杯喝酒。
宋清宇接着说:“农民可恨的地方就更多。有个企业职工上访,理由有三,一,把他调到电力部门去,说那里工资高;二,他家有三万块钱饥荒,要政府替他还上;三,他的医药费要实报实销。大家说可恨不?还有一个水库移民上访,就是咱佛耳峪水库的移民,说村里给的房基地不好。村干部说全村地方让他自己选,哪儿都行。那移民说:‘我看上了村小学操场。’几个村民听得不耐烦了,狠揍了他一顿。值吗?可恨不?还有一个农民,村里架线在他的地里埋了一棵电线杆子,别人家都是每棵补偿十五元秧苗费,他非要五十元不可。村里不给,他就跑到北京玉泉山中央首长居住地去上访,结果被拘留仨月。可恨不?”
佛耳斋主蒋学仁听得最认真,他把椅子往宋清宇身边挪一下,让他坐下。
宋清宇正说得起劲儿:“因此说,在中国,不了解农村、农民、农业问题,不重视三农问题,他就不配当领导,也不是个好领导。可以说,没有中国农民的真正富裕,就没有中国的真正强大,没有中国农业的真正稳步发展,就没有中国真正的稳定的大好局面,没有中国农村基层政权的巩固,就没有中国共产党的真正执政的基石。”
蒋学仁等哗地站起来鼓掌,就跟当年毛泽东讲话的那般热烈。陆峥嵘,贾德正等一群却用筷子敲起了盘子和碗。再看那三秋桂子薛倾城,哭了,然后又笑了,她从心里服了宋清宇。
天心百合又用燕语莺声谦虚地说道:“艾草老师,你还没说是怎么解决的郭有田、马起根问题的呢。”
宋清宇讲,郭有田、马起根就是既可怜又可爱也可恨的那种人。一九九四年,郭有田带着老婆孩子背井离乡去打工,足可以说明他是很有胆识有魄力的人。因为他家有铁筒一样的房子,有土地,有果园,而且郭有田还有技术。老天爷也真的会捉弄人,那些赶海的闯世界的淘金人不一定都发财。二十多年过去了,郭有田不但没发财,而且是穷困潦倒,饥寒交迫,还欠下了一万多块钱的外债。前年,他们回来了,一家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三间砖石房二十多年没住人,已经倒塌一半。院子里杂草丛生,十分恐怖。郭有田的老婆躺在一床破被上唉声叹气,痛不欲生。她得了红斑狼疮,高烧不退,又没钱医治,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抱头痛哭。
贾德正插话:“郭有田纯粹是冻僵的蛇。当时老蒋我们都去看了,每人给了他二百块钱,还从自家里拿了米面,组织人帮他除了草,收拾院子,可是,后来他却咬了我们一口。没人性的玩意儿。”
宋清宇接着讲郭有田和马起根。
原来,郭有田在村里是积极向上的青年,公社培养的第一批林果技术员,八十年代初就入了党。可是现在,他却脱离了党的关系。
古人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郭有田走到这步田地,后来跟谁借钱都借不来,借了他,驴年马月能还吗?郭有田找到了宋清宇,宋清宇一次借给他五千块钱,帮他修葺了房子,支付了他老婆的医药费,把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也给办了。郭有田给宋清宇下了一跪,说他们全家永远忘不了他的大恩大德,宋清宇把他扶起来,说:“一辈子谁都有走背运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五千块钱你啥时候有啥时候还,没有咱就一笔勾销。”
宋清宇是郭有田一家人的救星,也是马起根的救星。
可以这样说,马起根是佛耳峪真正的穷人,无产阶级,苦也大,仇也深。原来这仇他不知道记到谁头上,只有郭有田回村后他才如梦方醒,这仇恨应该记在蒋学仁、贾德正的头上。他认为,就是他们不给他土地,不实事求是,不为人民服务才使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因此,他对上访,打倒蒋学仁、贾德正非常积极,非常热心,而且更具坚定性和彻底性。
马起根原名叫马文庆,由于他说话总爱说“起根儿是的”这句土话,所以,村里人就把他叫了马起根。“起根儿”就是“开始” “过去”的意思。
马起根是后组合的家庭,一家五口,只有他一个人有几分地份,且都是山坡薄地,打不了多少粮食,吃都不够,更谈不上致富。他的媳妇孙二燕原来是临县吕家坨的媳妇,丈夫在港口上打工,被埋在了大豆船仓里,因公殉职,后来孙二燕带一个女孩子嫁给了马起根。到佛耳峪后又生了两个小子,挨了罚款。孩子们都没有土地,孙二燕有地,可却在原来婆家那个村。嫁给马起根后,他们还曾去吕家坨种过那地,可是第一年春天,等出了禾苗,一夜间就被人给铲平了。孙二燕说肯定是老吕家人干的。因为老吕家不让孙二燕改嫁到佛耳峪,他们想让她嫁给原来的光棍小叔子。孙二燕不干,吕家就恨她。第二年他们又种,这一回秧苗没被铲,可是等到秋天时,一夜间粮食却让人家给收去了。孙二燕还说,肯定是老吕家人干的。他们报了案,派出所的干警也来了,最后说没线索,从此泥牛入海。马起根夫妇白费人力,白搭了车费,从此再没去看过那地。
马起根的孩子上学靠社会资助,穿的靠村里人帮,日子过的很艰难。漏房破锅,炕上躺着个病老婆,马起根愁死了,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