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天很晴2-月星汐-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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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暮晚从竹篮中拿出一只翠绿色的玉碗,掀开盖子,碗内盛着二枚龙眼大的药丸。她将药丸放进枫雪色的手中,然后又自从篮中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摸了摸壶温,放到他的令一只手中。
她柔声道:“枫公子,暮晚的药,虽然不能对症祛毒,但于滋补肝肾,养血明目颇有效力,只是,要按量服用才好。”
枫雪色将药放入口中,饮水吞服,然后诚恳地道:“谢谢暮姑娘。只是这些事情,让旁人来做就好,姑娘身弱,如此操劳,让枫某如何敢当!”
晨暮晚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红晕,垂头整理竹篮,低声道:“我也是顺路。”
枫雪色“哦”了一声。
他虽为人洒脱,但素来不善与女子相处——当然,朱灰灰除外,因为一点脸皮实在太厚了,厚得他几乎没有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想到朱灰灰,他雾气郁结的心里,又涌起强烈的思念。
最近发生太多的事,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自己因为眼睛不便,反成了闲人。
要是朱灰灰还在,做自己的眼睛,或许自己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吧?
自从她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不断在派人寻找她,却一直没有下落。朱流玥把这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她的伤,可痊愈了?
朱灰灰,你还好么?
细雨如粉,湖色如烟。
枫雪色和晨暮晚默默地在堤上走着,谁都无言。
他是心有所思,而她是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也不好意思与男子多言——身边这个皎皎男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心却比什么都亮。她莫名其妙地喜欢与他接近,却惟恐多说一个字,泄露了心底的秘密,那便羞煞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念头的。
只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仙云老店。她站在那里,看到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袭白色的衣衫已经泛灰,但依然卓尔不群。她有点慌,急忙忙地让路,却不小心踩到了莲子,险些摔倒,他便用一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背。他对她微笑的时候,简直温暖到人的心里。
后来,冯伯说,他是个高手。
她身体弱,不能学武,但医学上的见识还是有的。冯伯说的没错。但她看得出,他的身上有伤未愈,于是才遣丫环送药给他。
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己奉母命将血缕衣的解药送给那位方渐舞公子之后,便要返回悲空谷的。未料到被方公子等人极力挽留,说他们有一位兄弟,中了毒眼睛受伤,需要诊治。于是她留下来,不久之后,又见到了那位公子。
原来,他就是大家挂在嘴边的雪色公子。
他的眼睛不便,坐在人群中却仍然谈笑从容,这样优雅从容的男子,难怪大家都以结交他为荣,果然是衣如雪,品行也高洁如雪……
晨暮晚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他。他……真是世间罕见的俊美虽然很少笑,但是笑的时候,便像春风春雨春阳掠过大地,一派生机,看上去心都是暖的!
这样偷瞧一个男子,在她接受的教育中,是十分无礼的事情,所以明知道他不会看见,她的心仍如小鹿乱撞,咚咚,咚咚,咚咚……
枫雪色心如霁月,并没有在意身边的女子在想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记着路。这条长堤,他已走过无数遍了,足下的每一个感觉,都记得清清楚楚,哪一处有弯转,哪一处有起伏,了如指掌。
走了很长一段路,雨水的气息中,有丝丝的清香缭绕,枫雪色忽然停住:“暮姑娘。”
“枫公子?”
“前面是凝暖亭了吧?”
晨暮晚看向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精巧的八角亭,亭阶下长着一丛丛黄色吐蕊的萱草,她微微笑道:“枫公子好敏锐,正是凝暖亭。”
枫雪色含笑道:“我有点累了,到凝暖亭坐坐吧。”
晨暮晚撑着伞,在伞下凝视着他。晦暗的天光透过淡紫色的伞面,洒在她的面容上,苍白如瓷的脸上染上一抹艳色,显得十分美丽。
她嫣然而笑:“好的。”知他是担心走得太久,她的身体会撑不住,因此才提议休息,心里暗暗感激他的细心与体贴。
凝暖亭有三级台阶,她将竹篮放在一边,伸出手想要扶他。
枫雪色看不到她的动作,身形只是轻轻一飘,便掠进了亭中。
晨暮晚微觉失望提裙走人亭中,收了竹伞。
枫雪色双手负在背后,面向广阔的湖水,双目轻阖,安静地听着微雨落在水面的细碎声响,听着拍案的涛声,听着远处鸟儿掠过湖面的振翅声,听着水面下的鱼吞吐水泡的声音……
湖面上的风有些大,细细的雨粉吹入亭中,如雾如烟。
他的墨发雪裳迎风飞扬,飘飘若仙人谪凡,宛如随时都要凌波而去。
晨暮晚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芳心里充满了少女的思慕。
枫雪色忽然转过头来:“暮姑娘——”
晨暮晚陡然一惊,以为被他看破心思,一张苍白的脸倏然变得通红:“我……你……”
枫雪色犹自未觉,缓缓地道:“暮姑娘,深寒的商可有好转?”
“哦?哦!”晨暮晚定定神,心中有些安定,也有些失落,原来他是问那位燕公子。
“燕公子四肢的骨骼受创严重,如果好好调养,假以时日,便可行动自如,但——他的武功是不是能恢复,暮晚不敢轻言。”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枫雪色仍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晨暮晚问道“朱姑娘仍然没有下落?”
枫雪色默然不语。良久,才微以摇头:“没有。”
“朱姑娘她——不会有事的!”
枫雪色“嗯”了一声,眉忽然一扬,身形未见动作,却以来到晨暮晚的身边,伸臂揽住了她的腰。
晨暮晚想不到,一贯谦谦君子的他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举,不禁惊呼一声。
“得罪了!”
枫雪色伸出手去,准确地握住她放在亭边的竹伞。
晨暮晚兀自一呆,便见亭外湖面忽然波涛翻卷,层层巨浪向亭子拍了下来。她害怕之余,又是一声惊呼。
枫雪色眉心一跳,手腕迎风一抖,那柄竹伞倏地张开。
滔天巨浪之中,绽开一朵淡紫色的莲舟。
在浪涛的缝隙中,安静地,飘摇地,惊险地滑了过去。
晨暮晚刚吁了一口气,便见水中跃出七条黑色的人影,一身黑皮水靠,黑色的头罩上只露双目和口鼻在外,如隐藏在水中的黑鲨,手中尖刀短刺向着二人身上要害扎来,悄无声息。
晨暮晚忍不住第三次惊呼出声。
又一个遮天掩日的巨浪拍下来,凝暖亭被这巨浪一压,光线忽然一暗,随后便听到亭子的木架接缝处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
枫雪色身形冲天而起,掠出亭子,落在湖堤之上,一落,再起,又飞十数丈远,方站定了身子。在他的印象里,长堤的这个位置地势空旷,足下也平整,攻防俱佳、
晨暮晚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惊恐地一瞧,看到竹伞的尖上,正有血在缓缓地滴下。
湖面上,有暗红色浮起,红色越来越浓,然后,有几具黑色的尸体漂了上来,被浪远远地推离了岸边。
她是悲空谷的大小姐,因为襁褓之中便受到重伤,被父母捧在掌心中如珠如宝,何曾见过这个?她腿一软几乎倒下去,但在枫雪色手臂的支撑下,这一次,终于忍住了惊呼声。
“枫雪色深深地吸气:“即然来了,那就出来吧!”
然而,刚才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然又全都不见了,甚至连湖里的尸体在沉下去之后,都再也没有浮上来。
如果不是凝暖亭轰然倒塌晨暮晚几乎怀疑刚才看见的只是一场噩梦。
虽然没有人现身,然而枫雪色立在细雨中,身形凝然不动。连放在晨暮晚纤腰上的手臂,也没有松一松。
晨暮晚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感觉到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感觉到他悠长的呼吸好沉稳的心跳,脸上不禁微微一红,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一颗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微微侧头,看到枫雪色凝重的面容,迷迷糊糊的心猛然惊醒——情况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玄月水屿处处戒备森严,这凝暖亭虽然远离主庄,但毕竟还在玄月水屿的势力范围内,为何他们这边亭塌人亡,湖水像翻过来一样,都不见水屿的守卫赶来?
答案只有一个,玄月水屿里,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顾不上这边。
这样浅显的问题,自己都想到了,枫公子怎么会想不到?
他不赶回庄里,难得是还……还有……强敌在左侧?
晨暮晚心乱如麻。
天,终于完全黑了。
幽沉的湖面上,慢慢挑起一盏灯。
那盏灯,似是悬浮在湖面上,烟雾氤氲中,弥散着一团黄昏。
本来应该是很温暖的色调,在这霏霏雨夜里,却沉默了冷冷的绝望。
灯在向这个方向移动,速度缓慢,仿佛被谁提在手中,如在月下花径般,信步走来。可是任凭晨暮晚怎么睁大眼睛,除却那一团朦胧的光,什么都看不到。
等她终于看清楚隐藏在那蓬橙光后面的人时,他们相距已经不到三丈。
那是一个穿着墨黑劲装的人,颀长的身体笔直如标枪,脸上戴着一只狰狞的黑色面具,面具的眼洞里,露出一对幽深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倦倦的神色。
他提灯的手很稳,明明站在光的旁边,人却游离于灯光之外,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如夜般神秘,如水般寒凉。
在晨暮晚的视线了,这个人仿佛是一团虚影,朦朦胧胧的,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站在夜色中,分不清他是夜,还是夜是他!
枫雪色静静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松开手臂,放开了晨暮晚。
长时间保持不动,晨暮晚腿已发麻,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枫雪色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等她站稳后,才将头转向那个人的方向。
“雪色公子?”那人声音非常低沉,微微有点暗哑,还带着轻轻的尾音。
“阁下是?”枫雪色确信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夜。你可以叫我夜。”
枫雪色淡淡地问道:“燕深寒,可是你伤的?”
“是。”
“西野炎的伤是你刺的?”
“是。”
“秦二宋三二人,也是你杀的?”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这两条命,也不妨算在我头上。”
“一个多月前,玄月水屿的宴客水榭,我们见过?”
那个层层守卫之中,诸多高手监视之下偷窥酒席,被揭穿后和西野炎打了一架,然后潇洒退走的谜样黑衣人。
“正是。”夜一点没有否认的意思。
感受到枫雪色岳峙渊渟的冷静,晨暮晚也渐渐镇定下来,她忽道:“你为什么戴着面具?莫非,怕我们认出来么?”这话,其实更多是提醒枫雪色的。
夜微微一叹:“如果你见了我的脸,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晨暮晚道:“即使你戴了面具,下次见了,我仍然可以认出你来。”
“哦?”
“我自幼学医。”
“我知道。”
“医生看人,不是看长相的。”
“我也听说过,医生眼中的人,其实就只是一片片皮肤,一块块肌肉,一条条血脉,一个个脏器。”
“那么,你可知道,易容术再高明,纵使高茂到可以改变气质,容貌,声音,气味,眼睛的颜色,甚至可以控制身形的高矮,却无法改变他的血脉,心跳等方面的特点。”晨暮晚淡淡地道,“算来我们已经见过两次,所以,下次我一定流玥认出你来!”
夜顿了一顿声音里带了笑意:“我一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尤其是女人。”
晨暮晚微微一笑:“为什么?”
“太聪明的人,都不容易长寿。”那人叹了口气,“所以,似乎也留你不得了。”
枫雪色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