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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红卫兵曰记 作者:郭济生(反思文革)-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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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不认识藏得那么严实干什么?一定是有鬼!”一个红卫兵骂着,照牧师头上敲了
一棍子。牧师头上一下子涌出了血,我怕出事,连忙制止,并让人带牧师去对面医院包扎。
  又一个牧师被押了过来,他看上去年轻一些,在我们追问下,他说:这个地下室从来没有
人说起过,他来得晚更不知道。不过,这个画像的样子有些象袁世凯。至于袁世凯什么样子,
谁也没有见过,他也只是猜测。我们又从大门外围观的人群中找了几个年纪很大的老头来,他
们经过辨认,也认为是袁世凯。因为,在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我们这
城市的城门口悬挂过他的画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人们都不是
十分肯定。我们认为,只要说不出是别的什么人,那一定是袁世凯,是一个反动头子。
  洞里东西还真不少,有一箱箱印刷精美的《圣经》、宣传教义的挂图,有英文打字机,最
后又搜出来一架刻着外国字母的照相机。
  我们大喜过望,这些东西就够得上最辉煌的战果了:照相机是用来搞特务活动的证据,打
字机是用来打印情报的工具,为什么不写汉字?肯定是往国外发!还有一架短波收音机,不用
说,一定是用来向外发报用的!再加上保存袁世凯的画像,妄想让反革命复辟,简直是罪大恶
极了。
  大伙七手八脚将几个牧师押到大门口,外面人山人海,一片混乱。为了让群众都看清,我
派人搬出了桌子,拼成一个小舞台,命令牧师们站上去,当众宣布了他们的罪行,又根据我们
的决定,宣布他们为现行反革命分子。
  红卫兵战友们真是雷厉风行,有人已经从理发店借来了理发推子,三下五除二,就将几个
牧师的头发每人剃去了半边。最后一个为首的牧师刚要剃,大队长摆摆手,亲自走上前来,用
推子在他脑袋上剃了个十字。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声和掌声。
  我们的批斗大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大伙儿每人都忙了一身大汗。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们又开了一个现场紧急会议。决定:一、将几个反动牧师送往公安
机关,请求逮捕法办;二、将查抄的物品清查登记,派专人看守,日夜值班;三、对教会一般工
作人员和家属,责令他们揭发牧师罪行,只要不搞破坏活动,不限制他们自由。  
会议结束,留一部分人清点登记物品。我们大部分人押着几个牧师往公安局走去,后面跟着浩
浩荡荡的围观群众。我们自己感觉到,在行动上已经超过了师范学院的红卫兵们。
  没想到的是,我们满怀热情来到公安局大门口,站岗的竟不让进去。等了一会儿,出来一
个干部,问了问情况,却让我们回去,人一个也不留。经过再三交涉,那干部态度十分坚决地
表示:牧师有问题可以批判,教会的物品要保管好。公安局可派人协助进行调查,在没有确凿
证据之前,公安局不能逮捕人。
  我们的高兴劲一下子去了大半,只好又将牧师们押回教堂。在路上,红卫兵战友们气得一
边走一边不住地打他们,我怕影响不好,制止了好几次,也不太管用。
  回到教堂,我们余怒未消。责令牧师们弯着腰站在教会外路口上,将搜出的《圣经》、宣
传画、牧师服堆了一大堆,点上火烧了起来。一边烧,一边喊口号,直到天黑。
  我们再次开会,分派了两批值班人员。一批负责看押集中在一个地方的牧师们,只准他们
家属送饭,不准他们外出,让他们在屋里老老实实写交代材料,互相揭发反动罪行,等待随时
接受批斗。第二批,负责看管物品。物品已经都堆放到教堂里,十分杂乱。我们准备明天举办
展览会,把这些东西都摆到大街上,让人们参观批判。值班人员轮流回家吃饭,不得擅离职
守。
  宣布完任务和纪律,我就和剩下的红卫兵各自回家了。
  啊!战斗的一天!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在口号声和广播喇叭不停地震荡声中,夜幕渐渐降临了,无论我们的革命运动进行的多么
热火朝天,太阳、月亮始终对世界东方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这片热烈地灼人的土地不屑一顾,
仍然按部就班地升起来,尽职尽责地将光热撒满大地每一个角落,然后准时在人们不注意地时
候隐到西面山峰的背后,让星星冷冷地占据着天空。  吃过晚饭,我提个板凳来到大门外的
街上,天还没有完全黑尽,合欢树上红艳艳粉扑一样的花束散发出淡淡地清香,而满树的叶子
都悄悄地收拢起来,显露出暗兰色的天空。
  我正在独自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忽然见有个十几岁男孩急急地跑过去。不一会儿,又
有几个匆匆而过。再一个学生样孩子跑过时,我认出是低年纪的金海。我一把拉住他,问发生
了什么事?他似乎不情愿停下来,用手一指前面说:“什么事?拷问反革命了!听说是用中美
合作所刑讯共产党员的方法来打人了,还不去看看!”
  我忙将板凳送回家,再出来时金海已没有影子了,顺着他们去的方向追下去,来到了城门
外一个农村大队的队部门口。只见门外聚了许多人,门口的灯光照耀下,人们的脸上呈现出紧
张的神色。我挤进人群,又走进院子里,一盏汽灯高高挂在树上,满院子是白花花的大字报,
一串一串像凉晒的被单,墙上锅台一样大的墨字写着“坚决镇压反革命!”“以反革命之道,
还治反革命之身!”
  我往汽灯亮光下一看,只见大树之间横着几条大梁,上面反吊着两个低垂着脑袋的人,几
个青年汉子正用扁担劈头盖脸打去,扁担抡起来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然后是发出仿
佛打在布袋上一样的声音。奇怪的是,被打的人却没有一点呻吟或叫唤的声响。
  我壮着胆子走近,“嗖”地一下,有根东西从我头上飞过去,吓得我立时出了一身急汗。
只见一个汉子正在将手中折断的扁担扔到地上,嘴里“呼哧,呼哧”直喘,旁边有人递给他一
条毛巾。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凳子上,擦着脖子上亮晶晶地汗珠。
  这时有人走向被打的人。我才发现那两个人的嘴被用布堵着,布团拉出后,他们才发出无
力的呻吟。
  “怎么样?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了吧!快交代你们的反革命罪行,现在为时不晚!否
则是死路一条!”随后,旁边的几十个人一齐高呼: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
  “向反革命分子张××讨还血债!”
  那被吊的反革命上身是赤裸的,下面的裤子也被打成了条条,头上、身上全成了黑的、红
的血痕,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从他的脚尖上滴下来,弄湿了一大滩土地。他吃力地抬了抬
头,似乎说了句什么。马上有人用皮带“啪”地抽在他头上,“大声说,甭想蒙混过关!” 
 “北面那人好象死了,怎么没有动静?”有人惊叫一声。几个青年跑过去,拨拉了几下那人
脑袋,一点反应没有。有个负责的人一摆手,人们赶快将绳子松下来,那人“咕咚”一下掉在
地上,还是一动不动。
  “快弄凉水来!”有人提着水桶跑出去。我知道日本鬼子将被打昏人浇醒的办法将被采
用。果然,水弄来后,一下子到在那人身上,立时那血肉模糊的身子动了一下。另一个人也被
放了下来,好象也不行了,照样被浇了一桶水。我这才知道,被打的就是一年前在人民广场万
人大会上发言的人,他们是作为四清运动中主动坦白罪行受到宽大的典型。我听过其中一个人
的坦白录音,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想起来永远不会忘记。
  这个人原来是个普通农民,还是个贫农,据说因为穷,解放后娶了个当过妓女的人作老
婆,但两口子经常吵嘴。四清运动中,有邻居向工作组揭发,听那人老婆骂他时,曾扬言把他
当兵的历史告诉别人。工作组一调查,解放前他确实有几年不在家,他自己说是跟着叔叔去东
北要了一段时间的饭,可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也没有人深究过他。
  工作组最喜欢的是能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新线索,真能挖出一个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可
是人们立功的好机会啊!于是,在大队干部和民兵的配合下,迅速将这人叫到大队关押了起
来,然后轮番对他进行突击审讯,不让他睡觉,不给他喝水、吃饭,一连几天下来,他实在难
受不了了,便承认在外头的几年是参加了国民党军队,还参加了淮海战役。
  但是,这仅仅让他得到半天的休息时间,更进一步的审问又开始了,审问的中心是他杀了
多少解放军战士。这下他可朦了,死活再也不开口。工作组这下生气了,对他的审讯开始升
级,除不让睡觉、吃饭外,民兵们在审讯时还不断用枪托打他,用皮鞋踢他。他知道,自己如
果不能满足工作组希望得到的结果,是不会放过他的。后来,又让他几次到公判大会上陪斗,
又参加了对杀人犯的陪绑,他的精神防线崩溃了。只好说在战场开枪打死过解放军,开始说打
死一个人,再追问不过,又增加一个,直到第十个人时,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问一次,便
在加一个,直到供出杀了三十多个人时,人们又要求他详细叙述这杀这三十人的经过。
  工作组大获全胜,在即将结束之前,一个警惕性很高的工作组员又提出一个让人感兴趣的
疑点:为什么他同叔叔、婶子一块出去,只有他只身一人回到家乡,而且从不提起那些人的下
落?组长开始对此并不感兴趣,经不住这个组员一再提意见,就批准让他再去攻一攻,反正成
果已经可观了,有没有结果无所谓。
  这工作组员在反右派斗争中就是个骨干分子,曾创下在一个单位揭发右派分子二十人的记
录,虽然这二十人中经审查只有二个人被定为右派分子,他的觉悟高确是出了名的。他领命之
后,信心十足地展开了对反革命的心理攻势,从“坦白从宽”的政策,谈到他的妻子、儿女的
前途,并保证他彻底坦白后不会受到任何刑事处分。
  反革命再次受到党的政策感召,痛苦流涕地坦白说,他干国民党军队时,叔叔和婶子一直
不同意,并且骂了他一顿,让他记了仇。有一次,连长领着他抓逃兵,正碰上在逃荒路上的叔
叔婶子,他一气之下将他们都用刺刀挑死了,并且把头割了下来,当共产党嫌疑犯向上级报了
功,被奖励了二十元大洋。
  至此,他才被解脱,果真在万人大会上被当作坦白从宽的典型释放回家,不过戴上了反革
命分子帽子,而几个死不认罪的人,分别被判了刑关进了监狱。
  四清运动那一关虽被脱过去了,且下这史无前列的文化大革命却再次将他揪了出来。听说
这次是让他承认与台湾国民党有联系,让他交出反动电台和密码。这样地吊打已经进行了一天
一夜,看样子他是死到临头了。
  树上吊着的另一个人不认识,问了别人才知道是被前一人检举出来的。他也当过国民党
兵,而且恰巧他们在同一战场上呆过。他死不承认见过这位老乡,于是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据民兵们介绍,这后一个人不太顶打,才打断一条扁担腿就断了,牙也全打掉了,已经二
天没吃东西,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对起农村的革命派和贫下中农们,我们学校的红卫兵还算是比较讲政策的,批斗黑帮有时
也打一顿,却没有胆量动如此大刑。我心中担心的是,他们万一把人打死了,是不是要负法律
责任呢?

董老师跳楼自杀了
  董老师下午随黑帮队伍劳动时,看到我走过,轻轻喊我的名字。我警惕地四下看看,发现
了董老师那直愣愣的目光。
  这位董老师一直是全市最优秀的数学老师,是我们学校过去的骄傲。他教过的学生中,有
的考入了清华大学,还有人出了国。运动以前,市教育局经常组织其他学校来听他的课。他的
教学成绩,也多次被市报表扬、推广。不过他却出身于一个地主阶级家庭,父亲在原籍民愤很
大,一家人在解放后从不敢回家去。虽说他父亲早已去世了,但只要一提老家,他就害怕。运
动中,他的档案又被公布了,原来他也加入过国民党,虽然是在学校时集体加入的,一联系到
他的出身,就成了要命的问题。上学的时候,因为我学习很努力,又是数学课代表,董老师很
喜欢我,我也很尊重他。即使运动中他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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