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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狂花凋落-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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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傅索安已经重新返校,以为是从外地打进“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这是绝对不
允许的),被傅索安的神通吓得下意识地说起了俄语,连问傅索安在什么地方。傅索安
说明了情况,他才变得热情起来,但一说到黄一煌却又缄口不语。话筒转到了另一个苏
联教官手里,他告诉傅索安:黄一煌已经提前毕业,离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了。
按照规定,从特务学校毕业的学员由克格勃人事管理局负责分配,所以黄一煌去了何处,
连布特卡校长也不会知晓。
    傅索安挂断电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眼前浮出现黄一煌的脸容,耳畔仿佛响起了
他那充满男性活力的、带磁性的嗓音,两串泪珠顺着脸颊慢慢地淌了下来。当天晚上,
傅索安喝下了一瓶茅台酒,昏昏沉沉地一直躺到次日中午才醒过来。起床以后,她想起
应当去图书馆走一趟,便下楼去门卫那里推了辆自行车,骑到那里,刚走进去,一个轮
值在此的教官已经认出她了,赶上前来,又是握手又是寒暄,然后向傅索安办移交。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图书馆,在1973年底时有四万册图书,全是中文版,
而且都是中国的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分类编码也完全采用中国正规的方式即北京大学图
书管理专业所教授的那一套,按英文字母分二十六个大类,每一类里再用数字分小类,
每本书再从书名第一个字的四角号码作为著作号。傅索安在她所喜欢阅读的长篇小说
“K257书库”里转了一下,发现这里竟收齐了从50年代出版的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
上》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即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在内的所
有长篇小说,禁不住惊叹道:“这真不容易,即使在中国,现在也不一定有多少图书馆
拿得出这么齐全的长篇小说!”
    那个教官说:“不单是文艺类的,其他如政治、哲学、经济、医学、机械、建筑、
历史、地理等等的中国版图书,这里也都有,据说是从莫斯科的几所大学里搞来凑齐
的。”
    那教官又向傅索安介绍了三个当时在图书馆帮他的学员,那是三个姑娘,一个来自
澳门,一个来自香港,另一个来自中国大陆。
    她们在“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学业已经结束,克格勃人事管理局可能还未为
她们找到合适的“下家”,所以暂不分配,让暂留学校,学校便派她们来图书馆帮忙。
现在,这三人都成了傅索安的部下。
    次日,傅索安正式上任。她对图书馆采取的方针是不管,任其自由运转,自己每天
在办公室里看书、饮茶、喝酒。这样过了两个多月,要看的书都翻得差不多了,傅索安
陷入了无聊之中,这才想起要和那个来自中国大陆的姑娘谈谈。一谈之下,傅索安大喜,
原来这个名叫胡国瑛的姑娘也是天津人,也是知识青年。傅索安很想立刻和她详细谈谈,
但考虑到图书馆里肯定装着窃听器。于是抑制了这个强烈的念头,悄悄约对方晚上到自
己寝室喝酒。
    当天晚上,胡国瑛来到傅索安寝室。傅索安已经找出窃听器,拆下了电源接头,这
样,在监听终端的录音带上留下的便是寂静无声,就像她平时一个人在寝室里闷头大睡
一样。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快地聊了起来,傅索安从胡国瑛的叙述中,知晓了这个比
她小三岁的同乡的有关情况——胡国瑛是68届初中毕业生,其父在1957年“大鸣大放”
时被定为右派分子,解送劳改,期满后因已被原单位开除公职,只得留场就业。这种家
庭出身导致胡国瑛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在学校里一贯老老实实,“文化大革命”开始也
不能参加红卫兵组织,缩在家里“逍遥”。到1969年春天,学校分配她去内蒙古巴扎地
区插队落户,她虽有千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奉命前往。
    胡国瑛插队的生产队,地处中苏边境线附近,距额尔古纳河只有十几公里。以她的
性格,在农村自然表现得不错,劳动肯吃苦,也没有其他知青那种偷鸡摸狗等等的劣行,
所以被社员们认为是个“那娃”,两年后当上了生产队的仓库保管员。保管员当了一年
多,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1972年4月初,生产队开始春播。队里的土地分布在四面八
方,各个生产小组分包一个片,完成任务算工分。这样,有的小组为了多挣工分,常常
早出晚收工。生产队为让各小组随时能领到种子、化肥,便安排胡国瑛住在仓库里。胡
国瑛没日没夜忙碌了几天,弄得疲惫不堪。那天晚上,看看没人来领种子,她想弄点夜
宵吃。仓库里有一个电炉,那是经生产队长特许的,让胡国瑛晚上取暖和烧夜宵。平时
胡国瑛使用时特别留心,惟恐发生火灾。这天晚上也实在过于劳累了,烧着夜宵不知不
觉就坐在一旁睡了过去。她睡得很熟,还做起了梦。忽然听得“劈劈啪啪”的声响,只
觉得浑身燥热,睁眼一看,只见眼前已是火焰一片!
    胡国瑛惊叫一声,一跃而起,抓起一把笤帚便冲起火处扑打,怎奈那火已燃烧成势,
以一把笤帚对付真好比灯蛾扑火,哪里扑得灭,反倒弄得自己身上也冒起了火星。胡国
瑛无奈之下,只得夺门而逃。等她在地下打了几个滚把身上的火弄熄时,那火已经穿顶
了。
    这仓库离村子有一公里左右,若是等她奔回村子唤来社员救火时,火神爷肯定已把
整个仓库都没收了。胡国瑛考虑到这一点,便没有去做此徒劳无益之事,任凭仓库烧掉。
那里面,有着口粮、饲料。
    种子三万多斤,化肥、农药、农具折合人民币数千元,还有一座建筑物也值数干元,
加在一起所损失的,对于一个知识青年来说,乃是一个天文数字。胡国瑛又想到自己的
家庭出身,寻思此番的后果不只是“吃不了,兜着走”,而是兜也兜不了,只怕坐牢还
算宽大的哩!一时间,她只觉得头脑里像打翻了一盆浆糊!迷糊昏沉,定定神,决定先
离开现场再说。
    黑夜中,胡国瑛不辨方向,乱走乱窜。不知走了多久,竟来到了额尔古纳河边。那
天晚上,正好有几个苏联军人奉命潜来中国境内摸哨。中国边防军当然不是吃素的,那
几个“老毛子”虑及自身安全,不敢下手,万般无奈,正准备无功而返,却撞见了急急
如丧家之大、惶惶似漏网之鱼的胡国瑛,于是抓了再说。
    就这样,胡国瑛到了苏联。自然,她不可能“坚贞不屈”像刘胡兰那样,而是哭哭
啼啼地向苏联人交代了一切。以她这么一个知识青年所知晓的中国方面的情况,当然引
不起苏联方面的兴趣、苏联人掌握的情况比她知晓的要多得多。但是,苏联边防军并没
有杀死她或者遣返中国,而是移交克格勃在当地的分支机构,关进了看守所。当时,克
格勃已经办起了“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自然要物色合适的学员人眩,胡国瑛的被
关,正是出于这种考虑。
    胡国瑛在看守所关了三个月,吃了不少苦头,这才被转往另一处条件稍好的关押点,
一边劳动,一边接受审查。1972年11月,胡国瑛被送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开
始接受特工活动训练。
    傅索安去而复归时,她刚毕业。
    傅索安也谈了自己叛逃来苏的情况,由于是初次交谈,她只简单谈了一些现象,未
加以评论。但是,由于两人同是天津人,又同是知识青年,所以在情感上有一种近似于
天生的亲和性。当晚分手时,她们议定,今后私下将以“姐妹”相称,胡国瑛唤傅索安
“傅姐”,傅索安称胡国瑛“胡妹”。
    此后,这对身处异国的异姓姐妹几乎天天相聚,胡国瑛很快就学会了喝烈性酒,两
人的互相信任感不断增强,渐渐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
    1974年3月28日,傅索安早上起床后就感到肝区隐痛,她早饭也没吃,就去了图书
馆。那时,原先两个香港、澳门姑娘已经被人事管理局分配出去了,只剩下胡国瑛一人
跟着傅索安。学校当局已经认定傅索安在劫难逃,加上图书馆也算不上一个重要岗位。
所以也不去管她。任凭她和胡国瑛在里面喝酒、唱歌,胡作非为。
    傅索安到那里时,胡国瑛已经到了,正在打扫。胡国瑛见傅家安脸色不好,便关心
地询问:“傅姐,您怎么啦?昨晚没睡好吗?”
    傅索安说:“觉得肝区有些隐痛。”
    胡国瑛听傅索安说过因患肝炎而住过医院,当下便有些惊慌,说:“要紧吗?我陪
您去医院吧?让大夫给检查一下。”
    傅索安摇头:“不碍事。你别打扫了,去弄瓶‘二锅头’来,咱俩今天什么事都不
做,就喝酒!”
    胡国瑛见她说得很泰然,也就放下心来,去学校的商店买来一瓶“二锅头”和几个
罐头。两人关上大门,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喝酒聊天,之所以不在室内,是怕窃听器记
录下她们的谈话内容。
    傅索安喝了一会酒,抬头望望渐渐阴下去的天空,微微摇首:“太阳又被乌云遮住
了!”一阵风吹来,她连打几个寒战。
    胡国瑛见了,说:“傅姐,我们去屋里喝吧?”
    “不!”傅索安摆摆手,“屋里去喝,我们还能无拘无束地说话吗?”
    胡国瑛点点头,不再开口,端杯呷酒。她酒量没傅索安那样大,喝起来也没那么豪
爽。傅索安喝空了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怔怔地望着酒里泛起的泡沫,像是自言自语
地说:“这种连说话都吊着一颗心、提着一副胆的日子,真他妈的没有什么过头!”
    胡国瑛被触动了心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圈有点红。
    傅索安看着胡国瑛:“说实在的,如果我当初知道原是这么副样子,说什么也不往
这边来了!”
    胡国瑛喝着酒:“不逃过来又怎么办呢?要坐牢,也许还会被判死刑。”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抓他的,咱跑咱的。中国这么大,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还怕没处逃?逃在江湖上,说什么过得也比在这里自由自在!”
    胡国瑛发现傅索安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手按着肝部,便说:“傅姐您怎么啦?肝还痛?
吃点东西吧,您光顾喝酒,没吃一点菜啊!”
    胡国瑛把午餐肉送到傅索安面前。
    傅索安用筷子夹了一块,嚼了好一阵方才皱着眉头咽下去。
    她觉得有些恶心,连忙喝一口酒想压住,但终于没达到目的,“哇”的一声呕吐了
出来。几乎是同时,她感到肝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命地捏了一下,痛得撕心裂肺,
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傅索安被送往“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医院。这家医院规模不大,但各科俱有,
设备齐全,并且有十几位资深医学教授。当时,医院方面还不知道傅索安是因为肝脏有
病才被打发到“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来的,见送来了一位教官病人,自是重视,一
面救治,一面往校部门电话报告。
    布特卡校长接到医院报告,心里已经有数,但他当时不能直接说明,便让秘书通知
医院:必须尽力救治。
    医院很快就查明傅索安患了肝癌。布特卡校长闻讯后,立刻赶到医院。傅索安是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医院成立以来收治的第一个癌症病人,医院相当重视。院长
见校长赶来,便召集有关医生汇报病情。布特卡校长听了,先把傅索安去而复归的原因
说了一遍,听得在场的医生面面相觑,但因是上级的指示,谁也不敢说长道短。布特卡
接着问医生们准备怎样治傅索安的病,医生都是克格勃的人,深知厉害,不敢开腔,最
后还是院长说了话。
    “按照常规,这种患者应当马上用飞机送往莫斯科去治疗,尽管目前尚未掌握完全
治愈这类癌症的手段,但莫斯科医院总比这里有把握。但是,现在既然上级有了指示,
我们就让她留在这里治疗,直至她死去。”
    接着讨论另一个问题:要不是要通知傅索安本人?大多数医生的意见是隐瞒不告,
但布特卡校长却坚持要告诉傅索安本人,他说:“尽管这样也许会加快她的死亡,但我
认为还是这样做会好些。
    这样吧,由我亲自去通知她。”
    傅索安到这一步,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准确的判断能力,她在病床上见布特卡校
长步入病房,马上察觉此系不祥之兆,主动挑明了这个敏感话题,问道:“我是患了肝
癌吧?”
    布特卡愕然:“傅,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索安凄然一笑:“您的出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一点了。”
    “你有什么要求?”
    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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