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档案 作者:吴过-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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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克在文章中呼吁:“一切革命青年,不管你是什么出身,都应受到同等的政治待遇。”
《出身论》还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了“血统论”对青年的影响和伤害,特别是对
出身不好的青年的压抑和打击。“不少大学几乎不招黑七类”,社会上有“禁止黑七类
串连的,有用出身问题攻击敢于写大字报的同学的,有不许出身不好的青年参加各种战
斗组织的,有借出身问题挑动群众斗群众折……这些大家都不感到意外,可见出身不好
的青年受迫害历来是常事……在工厂,凡是近三四年提升的行政干部,几乎无一例外是
出身好的……农村中,出身不好,便不能做财会、行政、保管等各项工作,也不能外调……”
文章希望大家行动起来,努力“填平这人为的鸿沟”。
用《出身论》来抨击“血统论”,对于那些生下来就低着头的狗崽子们来说,无异
于一声惊雷。他们在一望无边的沙漠中跋涉,忽然看见了一丛绿树、一口清水井,他们
多么欣喜!然而心里头也隐隐有一丝担忧,担忧暴虐的烈日会毁掉那丛绿树、那口清水
井。
《出身论》的文章出现后,人们争相传抄,纷纷议论,影响迅速波及开来。北京四
中学生牟志京、王建复等人,为《出身论》的观点和论证深深折服,按照油印稿上的联
络地址,他们找到了作者本人。
遇罗克和他们握了握手,然后请入陋室就坐。遇罗克说,他开始《出身论》方面的
思考,源于他的出身和个人不平静的经历,也源于他对各个学科知识的不断汲取。他之
所以取名“家庭问题研究小组”,是因为他不喜欢战斗队之类的名字,而启用这个名称,
是希望能启发全国亿万个家庭,愿每一个家庭都能认真思考,研究一下出身问题。
一番交谈,牟志京、王建复等人对遇罗克的崇敬之情又添了几分。经过商议,决定
对《出身论》稍作修改,删掉某些太露锋芒的言论,以“首都中学生革命造反司令部宣
传部”的名义,向全社会推出。
短暂的筹备和忙碌后,《出身论》在《中学文革报》上登出,首期3 份被一抢而
空。有一次,遇罗克的小弟弟遇罗勉在卖报时,发现买报的队伍有骚动,为避免被哄抢,
亿收了摊,抱着未售完的《中学文革报》就跑。跑着跑着,一回头,后面跟着一长队想
买报的人群。
和传播谭力夫的讲话一样,《出身论》迅速向全国范围内幅射,引起了一阵阵强烈
的反响。
在此期间,为《中学文革报》所设的接待站也异常繁忙。记者、工人、学生等纷纷
来访或索报。50年代以来一直不敢涉及的出身问题,现在被公开捅到了社会上,并且有
人站出来公开为出身不好的“贱民”说话,使不少“贱民”受到了鼓舞,感到振奋。来
访的人群中,那一张张焦灼痛苦的脸,使遇罗克也感到痛苦。他不断出击,先后在《中
学文革报》的后几期上,发表了《谈纯》、《“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等文章,
对“血统论”作了系统的批判。
坚持“血统论”的人,对有人胆敢如此大胆的公开挑战,感到怒不可遏。经常有人
叫阵,点名要同遇罗克辩论。每每有“血统论”观点的大群人,围着遇罗克辩论,进行
口舌围攻。但是每次都被遇罗克雄辩的能力所遏制,被支持《出身论》观点的另一派群
众解围。
在辩论台上,遇罗克像是真理的卫士,词锋犀利,言辞中处处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他有时候轻松地一笑,幽默地说:“我甚至不屑于同谭力夫之流辩论。因为辩论的过程,
就是对出身不好的人污蔑的过程。这样的辩论的最好结果,无非说明他们不是个混蛋而
已。”有时候,他又会异常严肃,脸色铁青地论证道:“‘鬼见愁’对联的上半联,是
从封建社会的山大王窦尔敦处借来的,难道批判窦尔敦还需要多少勇气吗?”
遇罗克还不知道,他的面前,是一场更加严峻、更加残酷的考验。
※ ※ ※
当时有为数不少的《出身论》的支持者——包括遇罗克本人,都曾天真地希望毛泽
东能读到这篇文章。他们的“希望”并非凭空而来,在“八·一八”大检阅宋彬彬给毛
泽东戴上了红卫兵的袖章之后,在毛泽东亲笔写了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支持信之后,
《出身论》的拥护者们完全有理由这样“希望”。
在他们尚且纯真的心灵中,毛泽东看过这篇文章后,一定会奇迹般地“表示热烈的
支持”。因为,据说毛泽东家庭出身也是富农,毛泽东一定会同情、理解他们这些出身
不好的子女。
基于这种“希望”,遇罗克曾先后5次给毛泽东写信,呈上洋洋万余言的《出身论》,
并为自己的观点据理力争。他要求给一个机会,让他向中央汇报《出身论》的写作依据,
阐述《出身论》产生的社会背景。
信一封封发出去了,他和同伴们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奇迹始终都没有发生。
倒是等来了另一个坏消息:1967年4月14日,戚本禹代表中央文革表态:“《出身论》
是大毒草,恶意歪曲党的阶级路线,挑动出身不好的青年向党进攻。”
戚本禹的表态,宣判了《出身论》的死刑,遇罗克随时都面临被“专政”的危险。
面对冷酷的现实,遇罗克无声地低下了头,他失败了。真理又一次输给了邪恶,又
一次输给了权势。他的失败,意味着正义被污辱,意味着亿万出身不好的“狗崽子”将
坠入更黑暗的深渊。
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遇罗克写道:“无论怎么讲,围绕《出身论》的斗争,我是失
败的一方,也许是‘光荣’的失败,也许是‘暂时’的失败,但归根到底还是失败。”
但是“这个问题终究是会解决的。把一部分人的尊严建筑在另一部分人的侮辱之上,是
不合理的。这种尊严是维持不住的,这种手段也是不能奏效的。”在给另一位友人的信
中他写道:“我们不是阴暗角落里的跳蚤,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事都那么脉络分明。整
个一部历史,并非一册因果报应的善书,罚不当罪的决不是没有,即使将来真相会大白
于天下。”
他已经预感到了前途不会平安,遇罗克坦然地对伙伴们说:“把一切都放到我身上
好了,你们不必去承担什么,因为那样也不会减轻我身上的罪名,反而只能给你们自己
找麻烦。”
中央文革不相信《出身论》会出自一个20多岁的青年工人之手,他们怀疑在遇罗克
的身后一定有背景,有黑手操纵。于是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法,跟踪、盯梢、邮件屡
屡被检查。凡是与遇罗克有关系的人,也一个个遭到了各种各样的审查和“帮助”。
在被捕的前几天,遇罗克在一则日记中写道:“如果我自欺了,或屈服于探索真理
之外的东西,那将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事。我要做一名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为共产主
义事业而献身。”
1968年元旦,新年带给遇罗克的是一份黑色的礼物。这一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
部部长亲自批准逮捕了遇罗克;1月5日,一辆囚车开过来,在阵阵凄迷的警笛声中,遇
罗克被投进了监狱。
※ ※ ※
共和国最优秀的儿女,被共和国剥夺了所有的权利。历史就是这么无情。历史就是
这么辛酸。历史就是这么沉重。
遇罗克却依然那么执着,他还是坚持他的真理。
在狱中他说:“历史是会评价我的功过的。”
是的,历史总有一天会把这所有的一切重新评说。但是很多人等不到那一天了——
比如遇罗克。
1970年3月5日,遇罗克被指控犯有“恶毒攻击罪”和“组织反革命集团罪”,“罪
大恶极,民愤极大,依法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一声枪响,大地也在抖动。
追求真理,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难怪在这个国家追求真理的人总是少得可怜。
为追求真理,失去生命的何止遇罗克一人!在北京,一名少不更事的少年因为贴了
张“《出身论》作者永垂不朽!”的标语,被判处8年徒刑;受《出身论》的感召而与遇
罗克联系过的人,被定为“遇罗克反革命集团”成员,横遭迫害;北京市地质学院附中
女学生郑小舟,珍藏并宣传《出身论》,公开提出18个问题向中央文革挑战,最后身陷
囹圄,惨死狱中……。
现在已说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为此付出过代价了。
悲凉吗?惨痛吗?当然是的。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这样悲凉、惨痛的人间戏剧何
其多,遇罗克的悲剧,只是无数幕悲剧中的普通一幕。
让我们以生者的名义请求历史记住:人类曾有过这黑暗的一页!人类不应该再出现
这黑暗的一页!
3—3、老红卫兵失宠
“联动”诞生前后
“血统论”与《出身论》经过一番厮杀,两败俱伤,谁也没逃脱掉失败的下场。伤
虽伤矣,但程度仍有所不同。当遇罗克用鲜血和生命祭奠了《出身论》时,《出身论》
事实上已经粉身碎骨地入下阵来,在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恐怕再也没有谁有勇气去
重新举起这面浸满鲜血的大旗了。而“血统论”的受伤,只是伤在表皮上。在有数千年
封建传统的中国,“血统论”有根深蒂固的基础。刚在文化大革命中兴起的红卫兵运动,
更是同“血统论”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随着谭力夫被批判,从表面上看,“血统
论”开始遭人唾骂,然而在人们思想深处,“血统论”依然牢固地占据着原先的地盘,
一时半会肯定不会退出。在这种背景下,实际存在的血统论,被批判的“血统论”以及
潜伏在人们思想深处的血统论,三者扭结在一起,以三种变形的形式各自发展着。
“联动”的诞生,便是其中一种形式的发展结果。
※ ※ ※
破四旧后,开始大串连。牛皖平,北京大学附中一位品学兼优的高材生,约了几个
红卫兵战友去外地开开眼界。这位天真的学生预备党员,以一腔热诚响应党的号召,积
极投身文化大革命,真挚地向往全国都能成为一所“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在
大串连途中,他甚至还和红卫兵战友在一起商议过,是不是把北大附中搬到东北或内蒙
古,搞成半工半读、半牧半读的学校呢?
很快,现实和理想发生了冲突。在牛皖平和他的红卫兵战友所到之地,“炮轰”不
断升级,省委、市委的各级领导班子基本瘫痪,党委和党委负责人纷纷落马成了黑帮……。
如果说这一切还能容忍的话,回到北京之后,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被“打翻在
地,再踏上一只脚”,造反带来的灾难已经降落到了他们自己的头上,他们原先“红色
贵族”的地位正在动摇,甚至还有可能坠入社会的最底层,成为连云黑帮后代,成为新
的“狗崽子”。
他们愤怒了。他们突然清醒过来,共和国的危机和自身的危机纠缠在一起,使他们
卷入漩涡之中。他们开始了一轮新的思考和战斗。
这些敏感的老红卫兵们,即使在愤怒之中也没有忘记斗争策略。他们中间,有着极
其复杂的家庭背景和社会背景,条条根脉甚至可以把他们同中南海直接联系起来。从各
种途径,他们已经听出了中央有两种不太一样的声音。
他们得选择其中的一个声音。他们知道,如果中央的两个声音都不支持他们的话,
他们的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喧嚣的声浪中,他们的耳朵在搜寻着。
10月22日,周恩来在国务院小礼堂接见红卫兵多数派代表时说:“怀疑一切是不科
学的,不能除了毛主席、林副主席都怀疑。怀疑是允许的,但总要有点根据。”在另一
次接见全国红卫兵的会上,周恩来又说:“是不是所有的领导机关都是黑帮呢?我们,
你们,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看的。对于任何一个问题都要一分为二。犯了路线性错误而没
有实际的反党行为,这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对一般犯错误的人不能采取无情打击、残
酷斗争的态度。”
陈毅大声疾呼,仗义直言:“有人要搞垮我们党,我们要警惕他们的阴谋诡计!”
叶剑英说:“有的干部心脏病发了,倒下了,还要抓人家斗,还不让人家走。我对
这件事很愤恨!这些人没有无产阶级感情,不是无产阶级的军人。”
徐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