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的深层结1-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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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传教士来到中国传教,却也往往动用到“吃教” 这一招,那就是用派面粉与食物招徕听道者。这种情形,甚至在
50年代的香港仍然出现过。不过,“吃教”却非外来之物,因为, 在清代就已经有老百姓参加白莲教而名之曰“吃教”的记 载———这种“吃教”却也不限于分派食物,而是指宗教社群对入 教者生活上的全面照顾,亦即是让大家过一种不分彼此地共享 财物的原始式共产主义的生活,因此也是一种照顾人之“身”而 令其“交心”的方式。
的确,对中国人来说,“自己人”这个圈子往往是一个可以 互相“吃”的范围,因为,“自己人”总是“熟人”而不是“生人”, 自己在他们面前往往“吃得开”,也比在“生人”面前更容易“开 口”,而自己在他们面前也是“多吃一点亏也无所谓”,因此,“吃 里扒外”的人就变成不可饶恕的叛徒。
此外,中文里还有“食古不化”一类的说法。
4。中国人的“养”
中国人一般老百姓的生活意向,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养” 字。每一个人都几乎将全副心思放在“养”自己的身体(亦即是 “揾食”与“补身”),“养”老婆,“养”孩子(亦即是安身立命,生
男育女),“养”上一代(亦即是“孝”)。
在中国人眼中,使普天之下“皆有所养”就是“大同”境界, 让人人都“有一口饭吃”,就会使“天下太平”。因此,士大夫“平 天下”的理想就是“平均天下”。孔子即说过“不患寡而患不 均”①。的确,对一个不可能有经济成长观念的农耕文明来说, “大同”与“太平”境界已经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案。
因此,在中国人眼中,任何使老百姓“皆有所养”的政府就 是一个好政府。《孟子》一书大半部在谈论如何行“仁政”,而其 中心内容也就是“民生”问题。孙中山的“民生史观”也以“民 生”问题为历史的中心枢轴———至少对中国历史来说,他这种观
① 《论语·季氏第十六》。 点可以说是抓到了核心之所在。孙中山说:民生主义就是共产 主义,也就是大同主义。
中国人眼中,不只是认为任何使百姓“皆有所养”的政府就 是好政府,他们甚至认为宇宙的功能也不过如是,例如说:“上天 有好生之德”、“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有化育之恩”,亦即是 认为它们对人类有父母一般的养育恩典。 我们在前面曾经指出:西方人的“上帝”是个体“灵魂”认同 的对象,至于中国人的“天”,则是“有情的”肉体认同的对象。 因此,中国人的“天”其实也是相当肉体化的,而它照顾与养育 的对象也是“人”的肉体。我们在前面也曾指出:中国人基本上 也没有灵魂不朽的观念,只有道家式的对肉体长生不老的希冀, 以及儒家式的通过生男育女使自己的肉体延续下去。
在这里,我们找到了中国人口为何成为世界之最的答案。 我们不能将之归因于某一种“生产方式”,甚至不能纯粹归因于 农业社会的倾向,因为,其他经历过同类“生产方式”或农耕文 明阶段的人类社会,并没有像中国人那样制造了世界上四分之 一的人口。因此,就必须溯因于中国人肉体化的宗教观、不朽观 与养育观。
在这里,我们可能也寻到了打开中国几千年“超稳定”形态 这个谜的钥匙。像中国这样的农耕文明,又只偏重肉体化的存 在与延续的话,就必定会不断制造对有限的资源产生过大压力 的人口。因此,无论是社会的行动抑或国家的行动,其意向也只 能是尽量做到使人人“有一口饭吃”———历代农民战争的纲领 都是要将社会资源的分配平均化,而国家主要解决的问题也是 “民食”(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于是,几千年来,中国的社 会是朝着越来越平均,也是越来越支离破碎的小生产地盘的方 向进发,社会既然越来越平,压在头上的国家自然也变成越来越 专制,而这一整个结构的意向也只能是解决“民食”这个根本问
题以及“镇止民心”,基本上不能导向超越与变动。
这种历史形态,也是中国所独有,而不能被归入“亚细亚生 产方式”这一个普遍化的类。因为,印度就不是这样———后者很 少出现“大一统”局面,而社会则是恒常地处于非组织化状态。 至于中国,一盘散沙的社会则是经常地由国家组织起来的。虽 然这个组织会是周期性地崩溃,而出现一治一乱的局面,但是, 国家总是积极地负起组织这一大片农耕“天下”之责,结果就是 国家与社会互相打上对方内容的印记———例如“太平”、“大 同”、“平天下”等意向。 我们在下面将会详细地指出:中国人“良知系统”的“文法” 规则也表现在国家与社会这个“二人”对应关系之中———在这 个脉络里,国家是“心”,社会则是无力作自我组织的“身”;因 此,所谓“仁政”或“亲民”,就是对人民的“养”与“教”,而其整 个意向也只能是解决“民食”与“镇止民心”———因为,社会这个 “身”一旦失去“养”,又不受外力组织的话,就会导致“天下大
乱”。
严格说起来,中国历史性文化的这个形态也不能纯粹用农 业小生产经济或家族主义去解释,因为,并非凡是农业小生产与 家族主义原理都导致中国这样的文化偏向。如前所述,中国人 的“天理”是肉体化的“心”或“性”,然而,在印度文化中,“天 理”却是“空无”,而最高的精神境界则为“绝情”。显然地,整个 印度的宗教哲学所表现的是大脑皮层右半部的内容(亦即是直 观对整体形态的掌握),换而言之,也就是一种将有差别的个体 融入无情的浑然整体的意向。因此,印度文化的偏向是非现世、 非政治、非历史的,其知识阶层也是婆罗门僧侣集团,而不是像 中国那样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
因此,将一切都还原到经济基础的社会学方法,基本上不能 解释文化的差异,它顶多能够产生出一些所谓的一般社会学理 论,去解释所有人类社会共有的经济关系或制度。无疑地,中国 人的“良知系统”对人的“遗传系统”的加工,是既有异于西方, 也有异于印度的。中国人的“天理”既然是肉体化的“心”或 “性”,因此是将脑部中层的内容———亦即是哺乳类共有的“动
物感情”抬到了首位。中国人自然也有理智(大脑皮层左半部 的功能)的活动,不过其分析对象也多半为感情内容(例如:人 伦与社会范畴)。中国人亦有融入浑然整体的意向,例如:孟子 的“万物皆备于我”以及张载的“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等等,不 过这个浑然整体却是充满动物感情的(并非偶然地,在道家这套 “身学”中,倒出现了“天地不仁”的命题,然而,道家的“天地”或 “道”仍然是这个世界本身,而不是超越于世外之物,因此,也没 有表现多少超越意向,顶多导致个人摆脱世俗走向自然,或者希 冀自己的肉体如“天长地久”一般长生不老,更等而下之是将 “利吾身”的阴谋术当作是一种自然法则)。
中国文化对“人”的设计既然将哺乳类共有的“动物感情” 当作是挂帅的因素,因此,对肉体的“养”特别强调,以及“养”了 世界上最为众多的人口,也就不足为奇了。在今日之现代世局 中,人的其他活动自然较前多了,但是,中国人仍然是世界上人 伦性倾向最强烈的民族———一个“人”不结婚就被当作是未“完 成”,结了婚不生孩子也被当作是未“完成”,因此,与安身立命、 制造人口无关的男女关系是被当作不合法的,而大部分被社会 与自己认为是“正经”的人也会去避免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生 活意向,也正如蒋介石的名言:“生命的目的在于创造宇宙继起 的生命。”
在这里,又重新回到我们在前面提过的一个问题,那就是: 在西方人眼中,中国人的一切做法似乎都是反对生命的,例如: 他们将整个生命都纳入公式化的人生渠道中,不让个体的生命 出现多姿多彩的经历,而个体也没有追寻灵与欲的完成之需
求———大家都踏着由社会制订的人生道路,很少有超越其外的 意向,自然也缺乏越出这个平实层面的好奇心,以及个人的浪漫 冲动。 这种文化之间的不谅解,甚至不能归因于西方人的“个人主 义”与中国人的“社群性”之间的差异。因为,最强烈地感觉到 中国人反对生命倾向的,反而可能会是拉丁文化的角度。拉丁 文化也是“心的文化”,因此也是社群性的———例如:家族主义 与共产党运动在拉丁国家都特别发达。而且,在天主教反对节 育与打胎的情形下,拉丁家庭也倾向于儿女成群。不过,在拉丁 国家中,情欲之“心”却也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可以说远远地超 乎北欧与北美的新教国家之上。因此,在七情六欲的表达方面, 拉丁民族可以说是最形之于色,新教文化次之,至于中国人则最 含蓄。的确,“情欲”是使一个人热爱自己生命的因素,在拉丁文 化中,这种热爱即表现为对生命的欢愉感之追寻———例如:“醇 酒、美人、欢歌”的生活情调,嘉年华式的狂欢,以美化的方式提 升了的外观与人文景色,等等。自然,这种个人旺盛的生命力与 社群性可以是互补的,也可以是相冲突的,因此,拉丁文化的 “心”,一方面表现为群众性的政治运动,另一方面则表现为无
政府主义;一方面可以表现为独裁统治,另一方面也可以表现为 独裁统治下的恐怖活动与城市游击,自然也可以同时表现为倒 阁频频的民主政治;它一方面可以表现为牢固的家族关系,另一 方面则表现为婚前与婚外浪漫行为的常轨化。中国人身上也有 “治”与“乱”这两面,不过,却不是同时并存的———通常“大治”
是常态,在这个常态底下,一般是搞到没有个人的伸张,没有个 性,也不需要基本人权,于是,积压久了,过一二百年就会有一次 “大乱”,亦即是非理性的大迸发与无理性的大破坏,因此,也不 是什么个人的伸张,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对生命的热爱。
中国文化与拉丁文化既然同属“心的文化”,然则,又如何 会产生这种云泥之别?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拉丁文化中仍然 有“个人得救”的观念,而其内容却有异于新教文化的“个人得 救”———后者是指:“个人”用自身的理智(大脑皮层左半部)去 将自己的一生作具有方法学的精确性之组织,以便去面对挑战, 作自我开展与完成;至于前者则指:“个人”对生命的欢愉感的 追寻,因此,天主教就不同于新教,它必须用“告罪”的制度为这 种生活方式大开方便之门。生命的欢愉感自然也包括与别人作 感情上的交流,因此,拉丁文化就不能像新教文化那般冷冰冰地 不顾社群关系。然而,拉丁文化中既然也具有“个体”观念,因 此,对“心”的强调就有造成情欲泛滥的倾向,而人际关系也就 同时变成了生命的欢愉感的媒介及其枷锁(例如,在美国,一个 少女与男友搞爱欲关系而父母干涉的话,就多半会与父母发生 正面冲突,甚或搬离;至于一个拉丁少女,在同样的场合下,则多 半不想伤父母之心,不过也不太可能像中国女性那般“听话”而 放弃不做,因此,就会采取阳奉阴违、说谎以及制造假象等方 式)。 至于中国文化中,则是没有合法的“个体”观念的———道家 式的“一人”或“不仁”立场,必须从人情的磁力场中退出才能实 现,否则就变成是在人情的磁力场中遂其“私心”的伎俩;而从 其追求长生不老的冀求来看,这个“个体”也只是“身体”。因 此,中国文化基本上是将“人”设计成“二人”或“仁”的。这种没 有了“个体化”的“二人”关系也必然是“名正言顺”的渠道化关 系(例如五伦)。任何一方的“心”既然被纳入这些由社会保障 的渠道,因此,双方的心意在交接之后,就产生互相制约作用,而 达到被中和的效果,于是,这个“心”也就不是什么热情奔放的 源泉。
我们也曾在前面多次指出:中国人的“一人”只是“身”,而 “由吾之身,及人之身”的活动才成为“心”,因此,被渠道化的
“心”,其主要活动就是照顾对方的“身”。的确,中国人之间的 彼此关怀,常以下列应对形式出现———一方问:“你身体好吗?” (或曰:“你要保重身体!”或“身子要紧,必须当心!”)另一方答: “你有心!”这无疑是“心”对“身”的照顾之“文法”规则的最基 本模型。这种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