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论说文集 作者:培根水天同译-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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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无识与卑贱的产儿,比较别的关于世务的知识贱得多了。
然而它真能迷惑并控制那些见识浮浅或胆量不足的人,而这种人又是数目最多的。更甚者,勇气也能把有智之人在他们意志不坚强的时候克服了。因此我们常见勇气在民治国家中曾有奇效,而在有统治阶级或君主的国家中则不如此之甚:又勇气总是在勇敢的人们初次活动的时候功效大,而以后就没有这样大了;因为勇气是不善于守信的。对于人底肉体既有江湖医生;对政治团体也确是有江湖医生的;这就是那些担任奏奇功,而也许在两三次试验里有好运气的人;但是他们缺乏真知识的原理,所以是不能持久的。真的,你可以看到许多大胆的人们屡次实行谟罕默德底奇迹。谟罕默德教民众相信他,说他要把某一座山叫到他面前,然后从那座山顶上为那些信奉他底教律的人祈祷。民众都聚集在一起了;谟罕默德一次又一次地叫那座山到他面前来;然而那座山屹立不动。在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沮丧,反而说道:“要是山不肯到谟罕默德这儿来,那么谟罕默德要到山那儿去了”。类此,那些江湖派的人,当他们预先答应了很重大的事迹而很可耻地失败了的时候,依然(假如他们有完全的勇气的话)会把这种失败轻轻放过,并且转而之他,再不一顾。无疑地,在识见远大的人们看起来,所谓勇夫者是一种可笑的人;不但如此,在平常一般人底眼中,勇气也是有点可笑的。因为,假如“荒唐”是引人发笑的一种性质的话,那么你可以确信很大的豪勇是很少没有一点荒唐之处的。尤其可笑的是在一个勇夫被人揭穿而失败的时候;因为这样一来,就使得他底面容变得极其萎缩呆板了,这是必然的;因为在退让之中、人底精神是有来有去的;但是那些勇夫在如上述的情形之中他们底精神就只能呆着,好象下棋下成和局一样,输是不算输,然而那一局棋是无法走了。但是这一种最后所说的事或者较适于讽世的文章而不适于庄肃的论说。这一点最值得考虑;就是大胆永远是盲目的;因为它是看不见危险和困难的。因此,大胆在议论中是不好的,在实行中是好的;所以勇夫底适当用途是永不要让他们统帅一切,而应当让他们为副手,并听他人底指挥。因为在议论之中最好要能看出危险;而在实行之中最好不要看出危险,除非那些危险是很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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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论善与性善
我所采取的关于“善”的意义,就是旨在利人者。这就是希腊人所谓的“爱人”(
Philanthropia);这个字底字义用“人道”(humanity)一语来表现(如目下之所为)是有一点薄弱的。爱人的习惯我叫做“善”,其天然的倾向则叫做“性善”。这在一切德性及精神的品格中是最伟大的;因为它是上帝底特性;并且如没有这种德性,人就成为一种忙碌的,为害的,卑贱不堪的东西,比一种虫豸好不了许多。“善”与神学中的德性,“仁爱”相符合,并且不会过度,只能有错误。过度的求权力的欲望使天神堕落;过度的求知识的欲望使人类堕落;但是在“仁爱”之中却是没有过度的情形的;无论是神或人,也都不会因它而受危险的。向善的倾向是在人性中印得很深的;怎样深法?就是如果这种倾向不发向人类,也要及于别的生物的;这可由土耳其人见之,土耳其人是一种残忍的民族,然而他们对待禽兽却很仁慈,并且施舍及于狗和鸟类。据布斯拜洽斯底记述,君士坦丁堡有一个耶教青年,因为在玩笑中撑住了一只长喙鸟底嘴的缘故,差一点被人用石头打死了。土耳其人爱物底程度有如此者。在这种“善”或“仁爱”的德性中,错误有时是不免的。意大利人有一句骂人的成语:“他太老好,好得简直成了废物了”。意大利底宗师之一,尼考劳·马基亚委利,也居然有这种自信,几乎明明白白地写道:“耶教把善良之人做成鱼肉,贡献给那些专横无道的人”。他说这话,因为真的从来没有一种法律、教派或学说曾如耶教一样地尊重过“善”的。因此为避免诽谤及危险起见,顶好研究研究象如此优良的一种习惯,其错误安在。我们要努力利人,但是不要作人们底面貌或妄想③底奴隶;因为若是那样,就是易欺或柔懦了;易欺或柔懦是拘囚诚实的人的。也不要给《伊索寓言》中的雄鸡一颗宝石,这雄鸡要是得到一颗麦粒,他要快乐欢喜得多了。上帝底例子给我们很真切的教训:“他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然而他不降财富,也不叫荣誉和德能在所有的人上面平等地照临。平常的福利应该使大众共有,但是特殊的福利则应有选择。并且我们要小心,不可在临摹的时候把原样毁了。因为神学教给我们说,当以人之爱己为模范;爱我们底邻人则是这种爱己之心底仿作。“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并且来跟从我”;然而除非你要来跟从我;不要把你所有的都变卖了;那就是,除非你有天生的使命可以用很少的资产如很多的资产一样行得出一般多的善来;若不然者,则是饲养了支流,却汲干了源泉也。间不仅有一种受正道指挥的为善的习惯,并且在有些人,即在本性之中,也是有一种向善的心理趋向的,如同在另一方面是有一种天生的恶性一样。因为也有些人天性不关心他人底福利的。恶性中较轻的一种趋向于暴躁、不逊、喜争或顽强,等等;而较深的一种则趋向于嫉妒或纯粹的毒害。这样的人可说是靠别人底灾难而繁荣的,并且是落井下石的:他们不如那舐拉撤路底疮的那些狗,而有如那总在人体任何溃烂的部分上嗡嗡的苍蝇;这些“恨世者”(misanthropi),是惯于诱人自缢;而在他们底园中却连作这种用处的一棵树也没有的(和太蒙底事迹相反)。这样的心性正是人性底溃疡,然而他们却正是造大政客的材料;他们就如同曲木一样,造船最好,船是天生要颠簸的,但是这种木材却不适于造房屋,房屋是要站得牢的。性“善”底特质和特征是很多的。如果一个人对待异乡人温和而有礼,那就足见他是个“世界的公民”,他的心不是一个与别的陆地隔绝的岛屿而是一个与那些陆地接连的大洲。若是他对别人底痛苦灾难很是同情,那就是表明他底心有如那出药疗他人之伤而自己受割的珍贵的树木。若是他对于别人底过恶很容易宽宥不究,那就足见他的心智是种植在超越伤害的地方的,所以他是伤害所不能及的。若是他对于小惠很感谢,那就表明他重视人们底心而不重视他们底钱。但是,最要者,假如他有圣保罗底至德,就是,假如他肯为了他底兄弟们底得救而受基督底诅咒的话,那就显出他颇合乎天道,与基督自身竟有一种符合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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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论贵族
关于贵族,我们将先以之为国家中的一个阶级,再以之为个人底一种品质而论之。一个完全没有贵族的君主国总是一个纯粹而极端的专制国;如土耳其是也。因为贵族是调剂君权的,贵族把人民底眼光引开,使其多少离开皇室。但是说到民主国家,它们是不需要贵族的;并且它们比较有贵族巨室的国家,通常是较为平静,不易有叛乱的。因为在民主国中,人们底眼光是在事业上而不在个人上的;或者,即令眼光是在个人身上,也是为了事业的原故,要问某人之适当与否,而不是为了标帜与血统的。我们看得到瑞士人底国家很能持久,虽然他们国中有很多宗教派别,而且行政区也不一致:这就因为维系他们的是实利而不是对在位者个人的崇仰也。荷兰合众国政治很优良;因为在有平权的地方,政治上的集议是比较重事而不重人的,并且人民对于纳税输款也是较为乐意的,一个巨大有力的贵族阶级增加君王底威严,可是减少了他底权力;使人民更有生气,更为活泼,可是压抑了他们底福利。最好,贵族不要高出君权或国法之上,同时却要被保持在一种高位上,使下民想犯上的时候,那种桀鹜之气,必得在过速地达到人君底威严以前,先与贵族冲撞,如水击石而分散其势力然。贵族人数众多则国贫而多艰;因为这是一种过度的消费;并且,贵族中人有许多在经过相当时间后必然变为贫乏,结果在尊荣与财富之间将造成一种不相侔的情形。
至于个人之身为贵族者——我们看见一座古垒或建筑物依然完好,或者一棵好树坚实而完美的时候,总觉得那是一种令人生敬的景象。如斯,要是见到一个曾经度过时间底风浪的古老贵族之家,其可敬之甚较上述者又当多出若干。因为新的贵族不过是权力所致,而老的贵族则是时间所致也。头一个升到贵族阶级的那些人多是比他们底后人富于才力而不如其纯洁的;因为很少有能够腾达而在手段中不是善恶交混的。但是这些人留给后代的记忆中只有长处,而他们底短处,则与身俱灭,这也是合理的。生为贵族则多半轻视劳作;而自己不勤劳的人是要嫉妒勤劳的人的。再者,贵族中人不能再升到多高的地位去了;而那自己停留在某种地位而目睹他人上升的人是难免嫉妒之念的。在另一方面,贵族身分能消灭别人对他们的那种消极的嫉妒;因为贵族中人好象生来就应享某种荣华富贵似的。无疑地,为人君者,在他们底贵族中若有人材而能用之,则他们将得到安适,并且国事底进行也要得到顺利;因为人民会自自然然地服从他们,以为他们是生来就有权发号施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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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论谋叛与变乱
牧民之人必须要知道国家中风波底朕兆;这些风波在诸事将达平衡的时候最为剧烈;就好象自然界底暴风雨在将近春分秋分的时候最为剧烈一样。并且,有如在一场暴风雨之前,有中虚的大风和海波底暗涨一样,国家中也有这样的东西:
他(太阳)常给警告,预示暗潮将发,
并预示叛逆与潜袭即将来临。
毁谤与无视法律,背叛国家的言辞,当它们是多见而且公开的时候;还有那些与之类似的不利国家,屡屡传播上下而易为人所信的谣言,这些都是祸乱将来底预兆。委吉尔在叙述谣言之神底家世的时候说她是巨人们底姊妹之一:
地母因恼怒众神遂生了她——
这巨人族最后的一名——
可亚斯和安塞拉都斯的妹妹。
好象“谣言”是以往的叛谋之遗留似的;但是谣言也确实是将来之叛乱的前奏曲。然而委吉尔所看到的也是对的,就是叛乱的举动和叛乱的谣言其间的差异甚少,有如兄弟之于姊妹,阳性之于阴性一样,尤其是在国家最良好的举措,本是最值得称扬,应当得到最大多数底欢心的,然而竟被加以恶意的解释而受诽谤的时节为然:因为这是表明很大的妒恨之心的,如同泰西塔斯所说的一样:“当政府不受欢迎的时候,好的举措和坏的举措同样地触怒人民”。但是因为这些谣言是变乱的朕兆,遂以为用过分严厉的手段压制这些谣言就是一种止乱的方法,这也是不然的。因为不如蔑视这些谣言倒常常是最好的制止他们的方法;到各处去设法禁止他们反而使群疑延长。
还有泰西塔斯所说的那种服从是应当提防的。“他们虽是愿意服从的,但是乐于批评而不乐于服从长官底命令”。争论、自恕,对命令和指示加以吹求,是一种脱离羁绊的举动,一种叛逆的试验;尤其当在争论之中,主张服从者出言畏缩小心而反对服从者畅言无忌的时候是如此的。
又,马基亚委利见得极是,他说那应当为民之父母的人君若自成一党,偏向一方的时候,那就有如一只因载重不平衡而倾复的船一样;这在法兰西王亨利第三之世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因为他自己先加入同盟,要消灭新教徒;此后不久,这个同盟就转过来对付他本人了。因为人君底权威若被造成为仅仅是某一种目的底帮手,并且在君权底维系之上有束缚力更大的维系的时候,那就是作帝王者差不多要受驱逐的时候了。
再者,当冲突、互诟和党争,公开而无忌惮地进行的时候,那就是一种朕兆,见得对政府的尊敬心已经消失了。因为一个政府里的大人物们底举动应当如老派天文学中所说的第九重天之下的诸行星底动作一样,就是,每个行星受一种更高的动律底支配,很迅速地转着,而在自己底私动中则是很柔和的。因此,当大人物们在私动中动得暴烈,并且有如泰西塔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