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团-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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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来就没有爸爸!”谢雨亭大概是被丈夫的混蛋行为气疯,想也没想便道出这么一句。
小万月一怔,很快,她的脸绿了,又变黄,变黑,最后,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谢雨亭顿觉失言,但再想挽回,就很难了。
因为在不少场合,十一岁的万月已听到风言风语,大家先是围绕着她的脸盘说事,后来又说到她的身材。十一岁的万月已显出跟同龄女孩迥然不同的身材,尤其一对胸,小小年纪,已很有些咄咄逼人,如果不是每次出门前谢雨亭都要特意拿一块布带帮她束起来,怕是身材不凡的谢雨亭,都要让她给比下去。尽管如此,那些眼尖的女人们还是一眼就能从她身上看到跟万家人的不同。关于她是谢雨亭的私生女这一说法便在某个圈子里以女人间的私房话这一传统而有效的方式迅速传播开来。这个寒冷的空气里带点凄凉味儿的冬日的夜晚,谢雨亭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一下让万月激动,传言没错,不是那些烂女人在嚼舌头,怕是事实原本如此。
“我到底是谁?!”十一岁的万月竟学大人的样子吼了一声。
谢雨亭劝了老半天,不见凑效,双手一摊道:“好了,算我白废话,反正你也长大了,也该让你知道。事实呢,就是我说的那样,你不是万家的孩子。月儿,现在你该明白,妈带你搬出来,也是让他姓万的看看,我们娘俩不是好欺负的。”
“我要回去!”还没等谢雨亭把话说完,万月已是泪水滚滚声嘶力竭了。
这是谢雨亭听到的女儿最为坚决的一句话,谢雨亭惊了,呆了,尔后,突然放声朗笑:“还是你有种啊,比我强,好,有这句话,以后妈就放心了。”就在小万月惊讶于母亲神态的变化时,谢雨亭忽然说,“不过现在不行,现在你打扮一下,跟我去见一个人。”
那个寒冷的冬夜,外面飘着雪花,重庆的雪花并不好看,落到半空中就有一半先化掉了,掉下来的,更像天女们的泪。万月缩着脖子,忍着胸被禁锢起来的痛,坐在黄包车上,在惨淡的街景中朝一扇幽深的门走去。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扇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门,人们只知道那扇门的神秘,却不知道那扇门的恐怖。
那扇门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进去了,你的人生就会成另番样子。
接待她们母女的,先是一位老得有点变形的黄脸女人,也是后来,万月才知道,那女人并不老,才四十来岁,不过脸黄倒是事实,容不得狡辩。黄脸老女人并没像万月期待的那样对她们露出笑脸,她呲开一嘴黄牙,用拒人于千里的目光扫了万月母女一眼,然后拿地道的重庆话说:“我家先生不在,要么坐下等,要么改天再来。”
谢雨亭微微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道:“不要紧的,我们等一会儿。”
就这么着,万月紧挨着母亲,颤惊惊跨在椅子沿上。黄脸女人对她们的作为很是不满,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扭着瘦小干瘪的屁股上楼去了。
接下来的时辰十分难熬,万月至今还对那一天的情景记忆犹新。空荡荡的一楼只有她们母女,这家人一个也不露面,万月的眼神里开始露出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来时的气愤还有趾高气扬一点都不见了。她抬起目光,开始在屋子里四处乱碰。这真是一座豪华至极的屋子,万月虽是跟着万海波见过不少世面,但对这样奢靡和具有尊严的地方,还是头一次领教。她看到了硕大的花瓶,精致而又具有某种气势。看到了形色各异的鹰,有的腾空展翅,有的跃跃欲试。还看到了一头雄猛的虎,她的身子哆嗦了几下,是被那虎的气势吓出的。后来她把目光从盲目中收回,努力镇静了下,顺着那块暗红色毯子,朝楼上望去。
这么豪华的屋子,到底是谁的地儿啊。
母亲谢雨亭倒是泰然自若,良好的素养还有丰富的阅历让她在这座令人发抖的屋子里保持着超乎寻常的镇定,她似乎一直在微笑,尽管这时候没一个人能看见那微笑。她的坐姿显得极其优雅,那真是难得的淑女风范啊。万月的记忆里,母亲谢雨亭那天不但镇定而且极为美丽,那一刻她蓦地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容别的女人抛些廉价的媚眼给父亲,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跟她一比,算什么东西。可恨的万海波,居然如此不知珍惜!
终于,楼上有了动静,一阵脚步声后,万月看见,有个年轻漂亮的男子从楼上走下来,以另一种诱人的姿势往她们母女眼里走来。听见脚步响,母亲微微侧过身子,把一张半粉半红的脸呈现给年轻男子,两人目光相碰的一瞬,母亲的眼神动了动,是那种含而不露的动,是那种一动就要倾城的动。细心的万月敏感地捕捉了这个眼神,她在心里讶了一声,她真是太佩服母亲了,不同男人面前,她总是能流露出不同的眼神。年轻男子很快被那眼神鼓舞,说诱惑也可以,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对母亲的眼神无动于衷。
“伯母好。”他的声音从楼梯上发出来,如同山间的鸟叫一样钻入万月耳朵,不知什么原因,这声音一下让万月放松,紧绷着的身子哗地松懈下来,僵硬的两个肩头蓦就具了活力,脸色也跟着缓和,甚至能泛出淡淡的红了。
第六章
师部分了个新兵(3)
“这位是……?”年轻男人将目光对住他,温和的目光,欣赏的目光,万月感到浑身沐浴了一层晨光。
母亲这才款款起身,侧着身子矜笑道:“我家小女,万月。”
这时年轻男人已站她面前,万月闻见一股新鲜气味,比山野里的味儿还要清新,还要宜人。她忍不住就吸了一口,一股清泉滑过心田,身上的恐惧感一扫而尽。
“早就闻伯母家有位天仙妹妹,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我就要走了,不能多陪妹妹玩。”
万月的脸红了一下,又红了下,因为搁她脸上的目光火辣辣的,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生出羞。
羞其实是一种很美的感觉。可惜那是惟一的一次。
那个寒冷的冬夜,万月不知道那幢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后来母亲要见的人来了,那是一个跟年轻男人完全不同的男人,他却说是年轻男人的父亲。万月诧异地将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窜了几窜,就听长相带着凶恶的老男人说:“慈航,带妹妹上楼去。”然后她就跟着那个叫慈航的上了楼,边走还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慈航两个字,像是要永远记住似的。
至于到了楼上,怎么单独跟叫慈航的说话,又怎么看他写字,作画等等,她都不记得了,那天的脑子好像被一种叫雾的东西罩着,直到走也没清醒过来。至于楼下母亲跟那个长相凶恶的老男人说了什么,就更是不晓了。直到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要她管那个老男人叫干爹时,她才明白,那晚,母亲带着她去,原是让她认干爹的。
母亲的本意很简单,生怕父亲万海波有了别的女人,她会受虐待,就想借这位干爹的光,让她多一层保护。
谁知……
第六章
黑夜里猛就布满了眼睛(1)
江宛音哪个组也不去,执意要跟万月在一起。她的理由堂而皇之,要跟万月姐姐学本事。
“扯淡,纯粹是扯淡。”罗正雄一急,又吼了起来。
“我怎么扯淡了,人家就是想跟万月姐姐在一起嘛。”
“那好,你自个去问,看她要不要你。”
“问就问!”江宛音一鼓嘴,赌气走了。
结果令罗正雄很意外,万月不仅痛快地答应,还亲自领着江宛音来找他:“你就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尽力带好她的。”
“谢谢姐姐。”没等罗正雄开口,江宛音已亲热地亲了万月一口。望着两人亲密的样子,罗正雄怀疑自己的眼睛走了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好,她要惹出什么事儿来,你负责!”
就这样,江宛音成了三组的测量员,这时节,三组的测量工作已很是紧张,江宛音几乎没休息,就背着挎包上路了。
三天后的傍晚,万月带的三组一分组在一座名叫马儿嘴的岭下安下营。一分组的测量速度最快,跑的点也最多,万月打算在马儿嘴休息一天,等等其他几个分组。深山中作业,相互之间不能拉得太开,以免遇到紧急情况互相增援不上。扎好营,布置好警戒,万月冲江宛音说:“你跟我来。”
“到哪去?”江宛音真是累了,连续三天,她都是跑点最多的,不跑由不得她,万月测多快,她就得跑多快,稍慢,万月的脸就黑了。她不想让万月挑出毛病,当初是讲好了条件的,一旦她不能适应这个分组,就要无条件离开。三天拼下来,她的双腿真是有点支持不住,真想倒草坪上,好好睡它一觉。
万月没理她,自顾自往前走了。江宛音愣了有几秒,翻起身,追着万月的步子去了。
夜幕很快降临,这是科古琴一天里最神秘最庄严的时刻,暮色如水一般漫过整个山脉时,你能听到松涛一般的轰鸣声,其实科古琴是没有松涛的,除了辽阔的草原,再就是各种杂生植被,那些植被,多的万月叫不上名字,但却能凭借着它们,判断出岩层的走向还有山体滑坡的可能性。这是进入大山必备的本领,要不然,你就会被貌似坚固的山体欺骗,一旦发生滑坡或遭遇泥石流,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宛音追了一阵,撵上万月。“万月姐姐,你要带我去哪?”
万月还是不说话,今天看上去她有心事。两人闷声走了几步,来到一片灌木前。寻眼望去,远处的山岭下,泛出点点亮光,江宛音心想,那一定是美丽的塞里木湖。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到特二团来吗?”万月突然问。
江宛音有点紧张,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敢回答?”
“敢!”
“那告诉我。”
“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万月没想到,江宛音会将她一军,一时,有点回答不了。江宛音并没难为她,很是坦诚地说:“我是为正雄哥来的。”
“这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
“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进我这一组?”
江宛音认真想了想,如实道:“听说他喜欢你,所以……”
“喜欢我?”一直冷着脸的万月突然笑出了声,夜幕下她的笑声接近恐怖,江宛音感觉脊背陡地起了层疙瘩。“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真心喜欢你,只有利用,只有霸占,你还小,不要轻易相信喜欢这个词。”
“你太偏激。”江宛音不愿意听万月说这些,在她眼里,世界是美好的,每一天的阳光都是新鲜的,她被快乐包围着,每时每刻都想放声歌唱。
江宛音的快乐感染了万月,本来,万月找江宛音,也没啥事,她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借机也想探探江宛音的底,看她是不是铁了心要嫁罗正雄。现在她明白了,是她自己太愚蠢,难道还指望江宛音让给她机会?
两个人站在马儿嘴岭上,忽然无话。万月心里翻腾着太多的东西,这些东西跟江宛音有关,跟她更有关。但,江宛音显然没有听她说下去的耐心。万月有层失望,更有层无奈。每个人的生活是不同的,兴许对她来说意义非常的事,到了别人那儿,却不值一提。这么想着,她把倾吐的欲望压下去,原又保持了平日那份冷傲。
“回去吧,我冷。”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山上起风了,江宛音穿的单薄,说。
两个人收回目光,有点不舍地掉转身子,往宿营地走。走了没几步,江宛音忽地收住步子,警觉地掉转头,冲四下张望。奇怪,刚才她明明看见有个黑影动了动,怎么一转身,没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山野,她确信自己没看花眼,确实有个影子在她的视线里动了动,很疾,只那么一闪。然而此时的山野寂静一片,没一丝儿异常。江宛音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紧追几步赶上万月,万月的表情很镇静,那份镇静让江宛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看花了眼?她把疑问咽回肚里,啥也没说,跟着万月回到了宿营地。
这一夜,江宛音没睡,万月也没睡。
就在同一个夜晚,科古琴东脉的天岘岭子,发生了意外。天黑时分,一营长江涛带队在小溪边扎下营来,草草吃过晚饭,战士们就倒头睡了,连日来高强度的作业已让战士们体能消耗不少,加上这一带山路崎岖,灌木密布,越往前测难度越大,战士们都想把精力攒下来。独独司徒碧兰不喜欢这种生活,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工作多紧张多辛苦她不怕,怕的,就是宿营后谁也不说话,倒头睡觉。
这两天向导哈喜达不在,跟政委于海去了其他分组,司徒碧兰更显得形单影只,漫长的夜晚真是难以度过。众人都睡了,司徒碧兰仍无一点睡意,几天前父亲捎过话来,问她在特二团过得咋样?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真的,到现在为止,她还对这支队伍没感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