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5-05-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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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劾此书作者吕某“包藏祸心”,而郑贵妃的兄弟则气势汹汹反击,请求皇帝将参劾吕某的那位官员逮捕审查。万历知道此事如果闹大,对郑贵妃毕竟不利,因为她并非皇后,而这种“母仪天下”的工作,理应由皇后来做才是,轮不着她,于是采取了“大事化小”的姿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万历二十九年,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他在病中发觉郑贵妃并不怎么忧虑焦急,对她的感情便有所变化,再加朝臣们多年来催促他“立储”的呼声,在他生病时显得更为有理和紧迫,于是病后便降旨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但当时有种种迹象表明,郑贵妃一方并不甘心,而且他们势力强大,太子方面反倒孤立无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万历三十一年冬,京城里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们的府邸门外,一夜之间同时又出现了一份“妖书”,指斥皇帝立储是迫于臣下压力“不得已而立之”,责备皇帝并没有配备应有的侍奉太子的职官,说这就是为在适当时机改立太子埋下了伏笔。而郑妃在文武官僚之中则有众多党羽,传单将这些党羽的名字和职位一一公布,又大骂首辅沈一贯“为人阴贼”,最后说,现在的形势是“厝火于积薪之下”,万分危险,要求大家提高警惕。这份传单的出现使满朝震惊,东厂的特工将这份“妖书”上奏,万历勃然大怒,除了指令东厂“多布旗校,用心密访”,又严令各省巡抚和京城里的“五城兵马司”(警察总局)等衙门“通行严捕,务在必获”,发动了一场全国性的大搜捕活动。首辅沈一贯则借此机会打击包括次辅在内的政敌,唆使几个御史“风闻言事”,捕风捉影造谣诬陷,连上奏章参劾他们的政敌和“妖书”有关,致使不少无辜者被捕下狱,一些官员遭到革职,另一些官员受到监视。一时间朝野汹汹。
最后,锦衣卫终于缉获了两次“妖书”的作者及其同伙:原来是顺天府(北京)一名革去功名的秀才及其儿子,以及一个刻字匠。皇帝不相信这三个下层百姓居然如此大胆而且熟知朝廷内情,于是又是会审又是用刑,“必欲得主使奸党以正国法”。可是怎么审怎么查,也找不出他们有什么后台,这个案子纯粹是案犯们的个人行为。那么他们为什么甘冒灭门风险要这么干呢?原来,他们是受了“郑皇亲”即贵妃娘家人的迫害,因此立志要报仇雪恨。
“妖书”事件表明,普通士民们的政治同情属于太子一方,而对作威作福的郑贵妃一伙则强烈不满。他们这种政治态度,使他们在以后直接介入了东林党人进行的政治斗争,并且使明末的“党祸”具备了不同于汉、唐、宋代党争的规模和意义。而东林书院吸收一般士绅和“草野齐民总角童子”们入院听讲议政,也是在有意识地向普通士民宣传他们的理念和主张,这种“唤起民众”的做法,也是前代党争中从未有过的事。
万历年间围绕着“立储”问题掀起了一系列斗争,东林党人称之谓“国本之争”,即皇位继承权之争,其实就是未来的领导权之争。东林党人都是信奉儒家学说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相信在一个好皇帝、一个贤首辅、一群忠良朝臣的统治下,这个国家便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因此皇位继承问题,对他们来说便具有头等重大的意义。“立嫡立长”的原则不仅符合天命伦常的宗法观念,更有太祖皇帝规定的“祖宗成法”可据。如果破坏了这个规矩,那么任何一个皇子便都有权觊觎皇位,那就国无宁日了。所以“国本”问题关系到帝国治乱兴衰的根本大计,绝不是皇帝一人的家务事。他们本着这样的信念,一个个都不顾个人荣辱,一次又一次地激烈批评、指责、恳求皇帝,以尽到他们的忠君爱国之责。因此对于东林党人而言,他们在“国本之争”中争的是原则和信念问题,但对于另外一批朝臣来说,“立储”问题只不过是一个可供他们用来达到个人目的而加以发挥的“题目”,是一团可供捏弄成方成圆或长或短的泥巴,是官场利害之争的一系列“关节”。他们比东林党人更“现实”更乖巧也更通权变之术,所以他们往往比东林党人更容易讨得皇帝的欢心而成为最终胜利者。
万历四十二年,一个手执枣木棍的汉子突然闯进太子的住处东宫,“第一门寂然无人,第二门止两阉守之,一年七十余,一年六十余”,汉子一棍便打倒了衰老的太监,冲上了内殿的台阶,这时才被人发觉,七八个太监赶来把此人抓住了。汉子供认:名叫张差,是两名太监指使自己这么干并给了枣木棍,叫他“打进(东宫)去,撞(见)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小爷(太子),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而指使他的两名太监中有一人姓郑,是贵妃的本家〔12〕。
这个谋害太子的案件本该追究这两名太监的后台,于是主张彻查此案后台的官员和主张“张差是疯魔之人”企图为两名太监开脱的官员,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皇帝担心此案追下去将涉及郑贵妃,便匆匆降旨将张差和两个太监处死、灭口。这件闹得朝野震动的“挺击案”便在留存着重大疑点的情况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那些主张彻查此案的官员,则被政敌扣上了“东林党”的帽子,此外还给他们起了个外号:东宫(太子)叫“大东”,“东林党”叫“小东”,意指“东林党”为太子党,想借此挑动皇帝对东林党人的不满。果然,在万历一朝的末年,东林党人多半遭贬逐,失去了左右朝政的可能。也在这段时间里,东北的努尔哈赤叛明建国,攻占抚顺,并在万历四十七年大败三路围剿的明军,近逼辽沈,严重威胁着大明帝国的安全。
在外患加剧的背景下,万历四十八年皇帝驾崩,太子朱常洛即位称泰昌皇帝。新皇帝的皇位,可以说是不知多少“东林党人”拼掉官爵和前程才换来的,所以他即位的第二天便降旨撤回外出征税扰民的太监,再拨发皇家内库一百万两银子供应辽沈前线,又大批起用“被逐旧臣”,即主要是一些东林党人,更将民间拖欠的钱粮一概豁免……这些顺应民心的措施,基本上都是东林党人多年来不畏贬逐而一再提出的主张。可是这位受到普遍欢迎的新皇帝登基不过一个多月,突然间却暴病身亡。追查死因,一是新皇帝曾“一夜御美女四人”,淫乐过度败坏了身体,二是生了病竟服用小臣李可灼敬献的“红丸仙丹”两颗,第二颗“仙丹”吃下去不久就一命呜呼。四名美女是万历的郑贵妃为了讨好新皇帝而敬献的。这事不便追查,能追查的只有“红丸仙丹”,因此此案叫做“红丸案”。主张彻查此案的仍然是东林党人,而变着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仍然是东林党的那些政敌。最终新皇帝不明不白的死亡又成了一宗疑案。
泰昌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册立太子,便暴病死亡。皇长子朱由校才十五岁,被泰昌宠幸的一个李姓“选侍”(地位低于妃子的宫嫔)和万历的郑贵妃合谋“守护”在乾清宫内作为人质,要求封郑贵妃为太皇太后,封李选侍为皇太后,这才肯放他去登基做皇帝。这消息随着泰昌驾崩的消息一道传出,朝臣们悲愤号哭要进宫去见皇长子,太监却持棍阻拦。给事中杨涟厉声呵斥,率先闯入,群臣们这才一齐把皇长子抬到宫外去即位登基。这便是天启皇帝。但这时李选侍一伙仍占据着只应由皇帝居住的乾清宫,杨涟、左光斗等人便赶快上疏要求李选侍她们搬走。天启降旨批准,李选侍一伙只得哭哭啼啼的“移宫”。政敌们便攻击杨涟等人威逼先帝宠爱的选侍,离间皇室骨肉之情。此事成了又一起聚讼纷纭的公案,是为“移宫案”,连同“挺击”、“红丸”二案,并称“三案”。东林人士主张彻查“三案”内情,弄清真相,明判是非,而他们那些和“三案”有利害关系甚至做过手脚的政敌们,则极力把“三案”化为礼仪问题、道德感情问题、动机用心问题等等,并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就这些问题反复纠缠、争吵不休。
“三案”的焦点,起初是“谁该做皇帝”的问题,后来便演变为“皇帝属于谁”的问题了。东林党人尽心竭力拥戴朱常洛、朱由校父子登基,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父子俩多么英明多么好,而是由于按照“立嫡立长”的原则,这皇位理应由他俩去坐,东林党只是忠实于这条原则,所以才不畏贬逐,前仆后继。至于这父子俩坐上皇位以后,究竟是好是坏,东林党人便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了。所谓“人事”,也就是尽到忠臣应尽的匡弼诤谏之责而已。皇帝不接受你的匡弼诤谏怎么办?那只有继续匡弼诤谏下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便是儒家理念中的忠臣之道。作为儒家学说的忠实信徒,他们的责任、他们的能力都只能到此为止,越出界线的事,他们是不能也不愿干的。然而历史却和他们开着荒谬残酷的玩笑:他们奋不顾身地拥戴登基的泰昌、天启两朝皇帝,全都很不争气。泰昌执政不过四十天便淫乐而死,天启更糟:他懦弱而又昏愦,成了太监魏忠贤手中的傀儡,极其荒谬地虐杀了大批效忠于他的东林党人。
万历末年齐、楚、浙三党专权,大肆贬逐东林党人,史书上说是“善类为之一空”。到了泰昌登基,被逐的东林党人又大批起复回朝,所以天启初年,东林党人在朝中颇有实力。怎样对待这么多政敌?少数东林党人主张宽恕和争取部分可以争取的敌人,以利分化瓦解他们;多数东林党人则主张追究他们的罪责,明辨是非,严格划清“君子”和“小人”的界限,绝不和稀泥。于是,多数派占了上风,在天启三年的“京察”前后,便新账老账一起算,追论“三案”罪责,考核政绩人品,把齐、楚、浙三党的头面人物几乎贬逐一空。幸存的三党分子惶惶不可终日,便纷纷投靠野心勃勃的太监魏忠贤,汇集而成“阉党”。
明代的太监是一股自成系统、足够强大的政治势力。清朝的康熙曾说:明末太监约有十万人〔13〕,这个数字并非瞎估猜。李自成攻陷北京后清理皇宫,“中珰七万人皆喧哗走”〔14〕,再加上南都、中都和上百个王府中的太监,十万人恐怕只多不少。而明末的在职官僚,全国不过二万人左右,在京的朝臣更只有三千左右,相形之下,就可见太监势力之盛了。打从篡位称帝的明成祖开始,太监就是皇帝亲自掌握的一股特务势力,东厂、诏狱、锦衣卫等等镇压机关,使全国臣民都谈虎色变。太监还奉派外出监军、监税、监贸易、监织造等,监控国家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像秉笔太监、司礼太监等等“大珰”,其权力几乎和内阁首辅相当。
魏忠贤原是个市井无赖,日子混得不如意,便自我阉割,找关系进宫做了太监。他勾搭上了天启的奶妈客氏,又抓住了天启耳根子软且又贪玩的特点,渐渐取得宠信做了司礼太监。天启爱干木工活,魏忠贤便凑他干得起劲的时候,捧一批奏章请他处理。皇帝不耐烦道:“这些事你们看着办罢!”于是魏忠贤便往往“矫旨”,即把自己的意志披上皇帝圣旨的外衣,爱整谁就可以惩罚谁。但他毕竟粗鄙、浅陋不知官场内情,要干预朝政,便需要在朝臣中培植党羽,而齐、楚、浙三党中的失势官僚尤其是一些贪污不法分子,也很想找到新的后台和保护伞,双方因此一拍即合。比如御史崔呈秀贪赃劣绩败露,左都御史高攀龙要参劾他,他就夜间找到魏忠贤长跪叩头,请求做魏的干儿子,魏便矫旨免他的罪,还升他的官,再把高攀龙贬逐回乡。再如人品卑污的内阁大学士魏广征,受到东林党人的参劾,他便投靠魏忠贤,自称“宗侄”,于是那些参劾他的官员便纷纷获罪。诸如此类奸邪卑劣之徒,这时纷纷呼朋引类拜倒在魏忠贤脚下,为魏出谋权划策,一个个都成了“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他们置国家危局于不顾,却以搏击残害东林党人为业。他们编制了一份黑名单,仿效《水浒传》中一百零八将的绰号,一一对号入座,名之曰《东林点将录》。例如,“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天勇星左付都御史杨涟”,“天雄星豹子头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如此等等。应该说,这份黑名单比起四百年后美国人在伊拉克搞的“扑克牌名单”更狠毒,因为它将政敌比作梁山泊中叛逆的强盗,已在政治上预先将他们判处死刑。
列入黑名单的东林党人先遭贬逐,再罗织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抓捕回京折磨致死。例如当初熊廷弼经略辽东,因不肯行贿得罪一些贪官,便被牵连进他人的过错,以“丧失封疆”罪论斩。杨涟曾上疏为熊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