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3-01-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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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语”或比恐怖主义本身还恐怖,所以也就多遍精读石先生的文章,于是得知石先生有一种独特的的推理方法,只要跟着他走,不仅可以驳倒黎先生,而且几乎可以驳倒世间一切常识。这倒有些恐怖了。
例如石先生声明,他认为中国政府“反对一切恐怖主义的主张”“最正确”。可是石先生的这一无疑也最正确的结论是这样推导出来的:
——“9·11”袭击是恐怖主义,“张良刺秦始皇”也是恐怖主义,对清廷官员“搞过好多次暗杀”的“孙中山的信徒”也是恐怖主义。
——所以“谁能判断哪种‘恐怖’是‘正义的恐怖’,哪种‘恐怖’是‘非正义的恐怖’呢?”
——所以“还是我们中国政府这种主张最正确:反对一切恐怖主义”。
原来在石先生要说的是,“中国政府”采取这项政策的原因是分不清正义非正义,干脆在反对“9·11”的同时也反对张良在博浪沙棒打秦始皇(幸好“误中副车”),反对徐锡麟杀巡抚恩铭(已经成功但被清廷捉住杀掉了)。这很难说是对于“中国政府”的歌颂,很难不被认为是对“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政策的嘲讽。
把针对无辜平民的恐怖行径和对于暴君酷吏的惩罚,统统说成是“恐怖主义”,然后来证明反对恐怖主义之不讲善恶不讲是非,从而再证明黎明先生也不讲善恶不讲是非因而很恐怖,这就是石先生的推理方法。
不过孤证不立,我们还得再跟着石先生走走,看看后面的道路是什么。
“怎么能说用‘肉弹’就是‘野蛮’和‘恐怖’,用‘贫铀弹’就是‘文明’和‘非恐怖’呢?”石先生问道。显然这不是寻求答案的“疑问”,而是反击论敌的“质问”
除了谁说过贫铀弹“就是‘文明’”这一点待考以外,这个质问还是很雄辩的。因为“肉弹”是杀人,“贫铀弹”也杀人,有什么文野之分恐怖非恐怖之分?你回答得出来吗?
那么且让我们跟着石先生的思路雄辩下去——
第一步:怎么能说贫铀弹是“野蛮”和“恐怖”,而普通炸弹就是“文明”和“非恐怖”呢?须知炸弹都是杀人的呀!
第二步:怎么能说普通炸弹是“野蛮”和“恐怖”,而步枪子弹就是“文明”和“非恐怖”呢?须知后者也是杀人的呢。
第三步:怎么能说子弹就是野蛮和恐怖,而拳头就是“文明”和“非恐怖”呢?你能说出一个人被拳头打死和被子弹射死炸弹炸死“肉弹”撞死甚至就充当“肉弹”有什么区别吗?
才走三步,我们就可得出结论,“9·11”那样的恐怖事件,是和用拳头揍人一样的,天天都在发生;黎某不去反对天天发生的拳头揍人,倒对“9·11”的“肉弹”大喊大叫,不是“话语恐怖”是什么!
才走三步,“恐怖主义”的范围就被无限扩大了,“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的任务,到这里成了如果不作到“君子动口不动手”,就干脆什么也别反。这样的“反恐怖”,我相信本·拉丹先生也会欣然接受的。
黎先生认为,“9·11”这样的事件,不是什么“文明之间的冲突”,而是文明和野蛮的冲突。石先生表示他不喜欢这个结论。虽然他自己就说“9·11”“原本只是一个亡命的恐怖集团所发动的无法无天的恐怖事件”,却不许黎先生把这“无法无天的恐怖事件”说成“野蛮”。因为在石先生看来,该事件虽说无法无天,却是很“有‘文明冲突’的历史背景与现实形态”(原文如此)的,所以并不野蛮。可是他又宣布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是“欺人之谈”,也信不得。所以要紧跟石先生弄清这个事件到底是谁跟谁冲突还真很麻烦。看来看去,终于看出石先生的意思,说这是“穷国”和“西方大国政治经济扩张”之间的冲突,而事情“如果不为某一大国(按即美国——黄注)的利益所左右,冲突也不会发展到恐怖分子对大国进行报复性袭击的程度。”既然劫持飞机制造“肉蛋”撞击大楼屠杀无辜的“程度”是美国“政治经济扩张”引起的,自然该是美国野蛮了。这种论调,其实也是黎明先生在网上所见为“9·11”事件“叫好”的诸位先生的通论,石先生不过把它转了几个弯儿,使人不大好辨识罢了。其实美国政府在国际关系上自恃豪强,目空一世,大搞霸权主义,进行“政治经济扩张”的事实,早为世所公认,并非石先生的发现或发明,用不着藏藏掖掖的。而“9·11”引发的问题却是,第一,美国“政治经济扩张”的受害者究竟是谁?是“穷国”的穷民还是本·拉丹那样的恐怖分子?如果是前者,哪个穷国聘请了后者去进行如此“程度”的“报复”?如果是后者,侵害一下这样的恐怖分子有何不可?如果是两者,无异是说穷国和恐怖分子有着共同的利益,这样说难免不引起外交纠纷,我劝石先生不要采取此说。第二,美国政府即使恶贯满盈,那么究竟是谁该为此遭到“报复性袭击”?是美国政府吗?是美国人民和美国境内的各国人民吗?“9·11”的事实是,除了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撞倒了几间屋,受到“报复”的倒是几千无辜的多国人民和数量更多的他们的亲属朋友。要无辜百姓为政府(并且未必是本国政府)行为负责并且赴死,这是“9·11”恐怖分子极端野蛮的逻辑,看来石先生对此并无反感,所以反对说它野蛮。根据石先生的分析,要让百姓免于为政府的行为受“报复”,只有一法,就是(就现在讨论的问题来说)美国政府停止“政治经济扩张”,至少立刻改变其“中东政策”(因为“美国的中东政策,是导致它自身遭受恐怖袭击的重要原因之一”)。我想石先生所以作这样的奇想,完全是因为他置身事外,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也。要是石先生或他的亲属也是那天飞机上的乘客之一(其中确有一对中国老年夫妇),或是世贸中心众多办公室的雇员之一(那里确有很多中国机构),他真会认为自己该为“美国的政治经济扩张”或者它的“中东政策”去死吗?如果不想为美国政策背黑锅,他究竟该做些什么呢?向美国总统写信打电话吗?到白宫前面去示威吗?到国会走廊里面去游说吗?所有这些事情他都办了以后就能保证“9·11”那天他大难不死吗?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早点和美国说拜拜,找个安全的交通工具(是什么?怎么找?)逃回中国。即使这样,他又怎么能够保证中国政府的政策就为恐怖分子喜欢呢?怎么保证恐怖分子不喜欢的时候不向中国平民出气呢?他在何处去找一个其政策总为恐怖分子喜欢的国家躲起来呢?
从石先生的文章看来,他跟着老外亨廷顿把中国列为“儒家文明为主流”的国家,而儒家文明“往往把西方文明看作是一种堕落的文明”,与本·拉丹们对“西方文明”的批判方向一致。他的这种见解,无疑是对中国政府政策的极大歪曲,因为中国政府已在声明自己也是恐怖主义的受害者并且坚决地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不过石先生是在做学术文章,本着“严格区分学术问题和政治问题”的原则,这里只谈学术,即他在所谓中国的“儒家文明”上的独特见解。
亨廷顿在他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里,为了建构其宏论,把世界大卸几块,其中一块就是“儒教(翻译如此,其实也可译为‘儒家’)文明”,还把中国封为它的“核心国家”。亨氏的这本书有若干牵强附会的地方,其为甚者正是对于这个“儒教文明”的描述。而石氏虽然宣称“文明冲突论”是“欺人之谈,可以休矣”,却百依百顺地按照亨氏的划分,也把中国列为“儒家文明”的“覆盖地区”,并且告诉我们,这个“儒家文明”在中国“民间,作为传统文化的深层积淀,它的精神作用是无可取代的”。石先生在这样作的时候有几个疏忽。首先是疏于查看地图,因为要依“传统文化”来划分“覆盖地区”的话,中国大约有六成地方不在“儒家文明”的“覆盖”以内,被剥夺了跻身“中国文明”的资格。假如我们真要跟随石先生前进,那么中国的这些地方早在“西方大国(首先是美国)”扩张进来以前,已经被他奉送给其他“传统文化”“覆盖”的国家了。不是说有人阴谋“分化”中国吗,“文明覆盖说”正是适应这个需要的呢,石先生你想到了吗?其次,对于这“覆盖”小半个中国的“儒家文明”的“精神作用”,石先生又丢掉至少六成以上,只拣好听的说,而对那极端重要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存天理灭人欲”一套道统法统纲常名教则一字未提。在石先生看来,儒家文明的精神作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政治上的民本主义精神;二是道德上的仁义尺度;三是对待外来文化的实用主义态度。”要是我们相信石先生,那么自清末以来特别是“五四”以还那么多先行者对于儒家纲常名教的痛苦反思和深刻批判,都会成为“话语恐怖”!他们认为,在政治上,儒学使“一国之民不得不转而自居于奴隶,性奴隶之性,行奴隶之行”(梁启超:《中国积弱溯源论》);道德上,“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顺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就不用我注明是谁在哪里说的了吧?);至于“实用主义态度”即石先生热情地推荐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早已领有“牛体马用”(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的讥评,从此偃旗息鼓多年,难得抛头露面了。考虑到过去几乎一个世纪之间儒学的“精神作用”,包括在“彻底反传统”的年代居然还把尊君崇圣的把戏推向极至跳“忠字舞”搞“三忠于”的痛苦历史,也包括直到改革开放多年以后还皇帝戏叩头戏谢恩戏演个没完的滑稽现实,我觉得还是以相信梁先生他们的意见为好,石先生以为如何?第三,石先生不无遗憾地指出:“儒家文明虽然在中国民间有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历史,但自五四以来,它早已失去了作为国家学说的意识形态统治地位。它一般并不是国家政治决策的根据。”假使我们相信这里所谓“儒家文明”的“主要表现”就是石先生归纳的三大优点,那么我们只能对“五四以来”的“国家学说的统治地位”和“国家政治决策的依据”之改变表示愤怒,从而干脆开展一个把中国拉回一个世纪的运动。谨考五四以前的“几千年”间,石先生所推荐的上述优点,特别是“民本主义”和“仁义尺度”,从来没有成为任何一个王朝的“国家政治决策的根据”,因而也绝对不会占据“国家学说的统治地位”。
真是对不起读者,引着你们跟石先生跑了这么长的路,最后梳了长辫子,走进旧时代。识迷途其已远,必须马上止步。让我们和石先生就在这里道别。别了,石先生!
“关学”余脉:于右任、张季鸾和吴宓
? 李廷华
张载的几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年又经常被人提起。这几句话确实好,吞吐宇宙的浩然大气,经世致用的实际精神,振衰起颓的文化责任,乐观清正的社会理想,都在这里面。于右任当年和李宗仁、孙科、程潜竞选副总统,把这几句话写了几千张条幅,遍赠国大代表。可惜,时不我与,势不我力。于右任“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还是被强力挟持着。梁披云等学生晚辈曾经劝他到南洋当隐士,是不知道他的心底幽微。看他晚年的那些诗:“不信青春唤不回,不容青史总成灰。低徊海上成功宴,万里江山酒一杯。”“破碎河山容再造,凋零师友记同游。中山陵树年年老,扫墓于郎已白头。”虽是悲歌感慨,总不脱儒者情怀。再且看于右任写于1958年的这首诗:“能养能生共几何,不教饭碗引干戈。将来麦子木瓜大,四季开花结实多。”朴质天然的民本思想溢于笔端。他在抗日战争胜利之时还曾写下一首散曲:“几章民治残诗,几页人豪战史,名儒名将兼名士,时代光明创始。”综而观之,这不是张横渠那几句话的现代翻版吗?
因为张载而有“关学”。张载是北宋时期最有影响的五位儒学大师(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之一,以后,有朱熹集其大成,使得“理学”成为中国学术史上比汉学、玄学和佛学更加昭帜的“正统”。张载死后,还一度配享孔庙。其实,这都是身后的荣耀,张载的一生,虽然不能用杜甫的“艰难苦恨蘩霜鬓”来形容,但是也经常处于饔飧不继的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