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慢舞-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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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了。我明白,我真的完全明白,所以我才不去触及加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忘不掉加地的事,我迄今仍清楚记得两人在屋顶上喝果汁的那一个夜晚,以及一块完成教室布置后,那张得意的脸孔。对我来说,加地是非常特别的人,我一直都很憧憬他;他恰似伸手也触摸不到的星星一样,让我持续凝视着他。
有时我会想,如果加地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好!
如果加地平安无事回来,他与奈绪子现在应该仍在交往吧?应该彼此温柔并肩地走在一起。
我只要看着两人幸福的情景就好,那样,心情也会舒畅愉快。可是,加地已经不在,他死了。所以与奈绪子交往的人不是加地,是我,现在是我与奈绪子并肩走着!
搭乘地下铁回到我们居住的市镇时,已经是夕阳西斜,走在东西延伸的商店街上,夕阳正面照着我,回头,背影拉得很长。这真的是我的影子吗?就在此时,有人叫我。
“咦,你不是川岛吗?”
我转回头,一看,是奈绪子的父亲。“啊,您好。”
“出门去哪里吗?”看到我提着包包,他问。
“是的,到学校去。对了,昨天谢谢您招待。”
“别客气,我自己也很高兴。”
在户外碰面。他的态度有稍许不同,尽管是随处可见的中年人,却与奈绪子一样地悠闲,眼神也相当柔和。
“刚回来吗?”
“是的。”
我并非想“擒贼先擒王”。也没有那种小聪明,我只不过是有事想和他商量,何况,我一旦受到长辈的邀约,总是无法拒绝。
“那,我奉陪。”
虽然说是吃晚饭,但是他理所当然似地进入居酒屋。店内正在烤肉,烟雾和香味充斥。我的肚子咕噜叫出声。
我们在靠里面的座位坐下,点叫了啤酒和烤肉。
“昨天虽然也喝过,但先干一杯吧!”
“好,干杯。”
碰杯后,我们把啤酒灌入胃内。
“想不到和女儿的男朋友喝酒出乎意料的快乐。”
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话,真不愧是奈绪子的父亲。只不过,我没想到会连续喝两天酒。
“我……也一样。”
我们重复着昨天的话题。我谈棒球,他则论足球。最后我说出那一场没有踢进球门的射球。
“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射偏。球门已经放空,只要随便轻推都会滚进去,我却用力猛踢,结果球飞得很高。”
也许因为连续两天喝酒吧?酒精很快就在体内流动,我变得聒噪起来。
“反正一定会输,就算拿下一分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是,我总是回想着那记射门,如果那次有进球,学长们就会非常高兴。”
奈绪子的父亲将肉沾上盐巴,说道:“人总是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川岛,活得愈久,你一定会遇上更多类似射偏球门的状况。像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至今还是会回想起一些事。”
“是的。”
“人类很难向前进,这是最可悲的。”
他无意说教,而是真的觉得可悲。我终于明白,这句话不是专对我说的。
“川岛,你很希望射门进球?”
“当然。”
“还是会有射球的机会来临的,因为人生中多的是败部复活的作战,只要在下一次完美的破门就已足够。”
“请您击出全垒打。”
“也对,我要击出全垒打。”他豪爽地挥动免洗筷子。“最好是击上外野看台。”
我们互相笑开了。很不可思议,我想起加地,他跟奈绪子也能够这样笑吗?
奈绪子的父亲和加地完全不一样。他总是一派悠闲轻松,可是不知为何,这反而与加地有些许类似。
“我家现在的状况不太好。”
“喔……”
“其实不该对女儿的男朋友讲这种事的、我与内人有点争执……啊,你可不要让奈绪子知道我谈及这件事。”
“我知道。”我点头。
“真的很麻烦呢!所以我才会向公司请长假,逃回这儿。虽然奈绪子完全没有问……”
“是吗?”
“父女嘛,有些话反而难开口,有些则不必说也能体会。”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吧!如果是我,不可能毫不在乎地说出欺骗奈绪子的话,但是骗骗姊姊却不当一回事。不论发生何事,亲人就是亲人,因此任何事情。即使是暧昧,也能过去。
“所以,我想问你。”
“请说。”
杯子里空了,我忙替他斟满啤酒。
他说了声“谢谢”后,喝光,然后也替我斟酒:“事实上,我打算辞职。”
“离开公司?”
“我有梦想,虽然并非是多大的梦想,可是却一直挂念着。当然啦,也许放弃会比较好,何况,公司生活也很快乐……只不过,到了这样的年纪,忍不住会意识到人生的终点。”
“您还年轻呀!谈什么人生的终点……”
“不错,重新来过是要在还是年轻,也还能够做到的时候;但我都已经到了这种年纪,要重新来过也太勉强了些,毕竟体力和精力都逐渐减退,而且十年后也很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行动吧!就是意识到人生终点的刹那,我突然想要寻梦了。只是,内人并不理解……其实,那也是理所当然,终究我们还是必须生活下去。”
“是的。”
“内人的脑海里存在着类似理想人生的模式。我任职在颇大规模的公司,如果继续这样工作下去,是不需要担心经济问题,这种人生也算不错,所以,观念错误的人应该是我,也难怪内人会大发雷霆。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理解。”
“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理解”这句话,他再次重申。“或许不知不觉之间,我把夫妻关系看得太过于简单。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提过类似的话题,一旦突然提及,根本就无法沟通,只是徒然破坏感情而已,结果终于陷入必须离家出走的窘境。”
“是的。”我只能点头,因为我知道,像我这种年轻小伙子的意见,半点用处也没有。
他可能只是想找人说出胸中苦闷,我应该对被选中而感到高兴。我一边听着他的话,也一边不停喝酒。他也一样,我们的脸孔逐渐变红,烤肉串也快速在口中消失。
奈绪子的父亲对我诉说苦闷这事,也许不足为奇。因为这种情形很普遍,可是也不能够因此不把他说的话当作一回事,毕竟我明白,人理所当然会有苦恼、有沮丧,就算年老了,绝对不会消失。
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与长辈推心置腹地交谈,即使是自己父亲,都未曾有过如此经验。
奈绪子那五十一岁的父亲驼着背,神情落寞,十分可怜。
“真是糟糕。”他反覆说着。“川岛,我真的很困惑。”
“您来这里之后,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任何事情都无所谓。譬如,工作或是义工之类的。”
“不,什么也没做。”
“那怎么可以呢!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曾经告诉过我:‘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视野才会打开。’所以,还是必须做点事情。也许状况不会改变,但是观点或许会变。”
“哦……”他低声念着:“高中生居然会讲出这种话?”
“是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其实,他就是奈绪子初恋的情人,奈绪子迄今仍在想着他,不曾遗忘,即使目前与我交往,奈绪子内心仍旧有他的存在。而且,我也一样!我手上有他最后寄来的风景明信片,但是我没有告诉奈绪子,我说下出口,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我就是一直收藏在抽屉里。
他沉吟片刻,喃喃自语:“或许真是这样呢!不,一定是这样。”
第五章 妹妹生气了
不知何故,父亲改变了。
稍早之前,父亲只是待在家里睡觉,甚至连报纸也不看;可是仿佛冬去春来一般,他骤然变得有活力。首先以飞快的速度阅读我借给他的漫画——我所有的大岛弓子选集、蔌野望都作品集,以及佐佐木伦子全集。当他读完《香蕉面包布丁》,还刻意找来当时正在庭院晾晒衣服的我,兴奋地说:“奈绪子,这东西不错呢!真不简单!”;读完《用苹果减肥时》,则是大叫出声;更因为《托玛的心脏》掉泪;而《每天是暑假》则反覆读了三遍。
即使这样,看到热衷少女漫画的五十一岁欧吉桑,感觉非常有趣。看过许多少女漫画的人,有许多地方会随手翻过;但是父亲却总是被深深感动,而且感触良多,那种单纯,简直就像小孩。
特别有趣的是当父亲读完大岛弓子选集,我拿给他《咕咕也是猫》时,对于大岛弓子散文中的猫——萨巴,已经有感情的父亲,看到这本书的第八页时,用力合上书。
他用很严肃的声音问我:“奈绪子,萨巴怎么了?”
我回答:“您读了就知道呀!我说了,岂不是就没意思啦?”
“也对。”
但是,父亲虽然凝视着封面,却始终没有再翻开,只是轻轻将《咕咕也是猫》放在沙发上。
等到三、四天后,这本书还是在沙发上。
我觉得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于是伸手拿起书,说道:“不看的话,我要收起来了。”
父亲阻止:“等一下。”
“您不是不看了?”
“我不是不看,而是没有勇气看。”父亲坚持,“再等一段时日吧!我需要心理准备。”
所以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父亲才终于翻开《咕咕也是猫》。最初他是畏畏怯怯地翻着书,但是等到看了一半左右后,便开始狂热阅读。
我借少女漫画给父亲,父亲也回借我山冈庄八的《德川家康》。由于父亲强力推荐,所以虽然这是一部长达二十六卷的巨著,我还是尝试着开始阅读,没想到有意思的内容竟然让我爱不忍释。我们各自躺在客厅,父亲读着少女漫画,我则耽溺在《德川家康》中,每到精采处就轻呼出声,告诉对方内心的感受。我们就这样互相热烈讨论,分享心得。
大致上读完我所有的少女漫画后,父亲的活动力更强了。之前,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家里,现在却经常出门。一开始是每天散步,不久后,父亲接受住在三段的渡边先生的邀请,偶而也参加市委员会的聚会,清扫市内环境,或是帮忙市内的各种纪念活动。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这类事情全都是由母亲负责,所以父亲这样的举动令我惊讶不已。
某日,我骑着脚踏车等红灯时,旁边忽然有一辆车停下来。
“嗨,奈绪子。”
从车窗探头出来的人竟然是父亲。
我吓一跳:“爸爸,您在干什么?”
父亲用手指着车子的玻璃,玻璃上贴着一块黄色的布条,上面写着“巡逻车正在巡逻”几个大字。
“我正在帮忙市委员会犯罪预防队的斋藤先生。”
驾驶座旁的叔叔微笑点头,说道:“是我请令尊帮忙。”
“别客气,家父托您照顾了。”
“不,令尊帮了我们大忙。市里的住户放心许多。”
“斋藤先生,请别说这种客套话。”
“本山,你又来了,这可是事实。”
“那件事情才真的靠斋藤先生帮忙呢!这可是彼此、彼此。”
“不,那是……”
父亲和斋藤先生当着我的面,开始互相表示感谢。见到了这种情形,我终于清楚明白父亲之所以能够出人头地的理由了。他不会拒绝别人讨厌做的事情,跟任何人都可以很快熟悉,所以能比他人迅速完成工作。因此,一定不是斋藤先生请父亲帮忙,而是父亲主动要求帮忙巡逻。
父亲他们的车子前面是一栋大宅邸,广阔的庭院里栽种很多树木,树叶完全掉光的树枝朝向蓝天伸展,有一只尾巴长得令人惊讶的翠鸟停在上面。这情景恰似拍摄得太美反而让人觉得无趣的照片一般。高中时,美术老师就曾说过:“仔细描绘是一种乐趣。可是,能够有趣描绘却是非常困难。”
“那,爸爸要走啦!”
“本山小姐,路上请小心。”
父亲和斋藤先生对我打过招呼后,便驱车前行。但不知为何,又马上停住。
“奈绪子,篮子、篮子。”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篮子怎么啦?”
“这一带抢劫案增加,所以我们才出来巡逻。像你这样把皮包放在篮子内,很容易成为抢劫的目标。”
“啊,我知道了。”
“不要放在篮子里,要背在肩上,斜背、斜背。”
我依照父亲的话,将皮包斜背。可是斜背让人感觉就像小孩子一样。
“这样就没问题啦!”父亲说完,就驾车离去了。仔细一看,车顶上还装上类似警示灯的闪光器,红色灯光下停地转动。
父亲正在帮忙防治犯罪巡逻吗?那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他为何如此充满活力?和母亲之间是否好转了呢?
我摇头不解地斜背着皮包,踩着脚踏车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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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参加的活动不只是防治犯罪巡逻而已。他开始使用我不常使用的笔记型电脑,制作市委员会的月刊报导。之前市里也同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