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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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晚唐小杜赋诗至今,酒以诗名,地以酒显,汾酒在晋中大地上久有盛誉,如今虽不及晋城老窖之鼎盛,但在太原、汾州一带,却仍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可惜战乱频仍,烽火连天,自撒离喝主持河东军政以来,汾酒久未通商天下,只有夏国与西域诸国还偶有贩运,其余皆尽入金营,为诸酋所享。
撒离喝眼下心中怒火,却非汾酒可以浇熄。
汾州城在金军猛攻下已经硬撑了三天,眼下十余架攻城云梯下,虽然仍是杀声震天,但云梯上却是不断有尸首坠下,再无一名金兵能够在城头上站得住脚!城外十一座箭楼上,飞箭如蝗,与城头上的岳家军弓箭手较量不休,令撒离喝心惊的是,连箭楼上金兵也难逃城中岳家军强弩攻击。撒离喝麾下多的是马上骑射的高手,战阵之上往来对射,连晋城军也难说是金军对手,但眼下这般立定了脚对射,除了准头,更重要的却是各家弓弩强度。
金军中得些钢铁不易,岂能有晋城中不要钱似的打造强弩所需精铁?城头上十余架床弩一旦发威,足以将箭楼上的木桩一箭射断!便是加强版地神臂弓。通过晋城铁打造出来,眼下在岳家军手中也有惊人的威力。
惟一能够让岳家军略有忌讳的,只有金营中的高大抛石机。
“轰隆——”
一块巨石砸在墙头上,将一堵箭垛撞得粉碎,四处飞溅的石屑将周边数名岳家军士卒射伤,墙头上一阵忙乱。
此时便见得岳家军与其他兵马不同之处:数十名身着灰衣皮甲的步卒迅速扑上城头。几张担架摆开,顷刻间将伤兵移下城头,送往后方医营中。张大夫亲授地数十名弟子忙得不可开交,为送到的伤员止血、去污、上药,百余名妇女忙里忙外,为这些处理伤口的年青大夫们打下手。这般救治下来,战场上的死亡率大为降低。
“牛爷。西门撑不住了!”一名小校满面熏黑地冲上东门城楼。累得气喘吁吁地,向牛皋报道。
牛皋提过身边一块碎石,狠狠抛向沿梯爬上来的金军,眼看砸落两名秃头垂辫的女真汉子,这才哈哈大笑,转过头来喝道:“拿某家的锏到府衙去,叫某家亲卫们关了衙门,闭了府库,尽数上西门杀贼!”
那小校得令,匆匆持锏而去。待到府衙一看。只得叫苦:衙中只有看守财物地数十名岳家军士卒,若是将这批人都叫去了,城中再无人看守府库,一旦生乱,如何弹压得住?正在与军士们相商,彼此两难之际,城中数百宋人聚至府衙。为首地汉子叫道:“列位军爷。小子们在狗贼治下生不如死,眼下城防吃紧。都愿意到城头上与狗贼拼命,只是手无寸铁,有力难施啊!”
那传令的小校大喜,叫道:“如此正好,城中还可召集多少人手?库中多的是兵器,大伙儿这便上城头厮杀去!”
那汉子闻言,不再急于领取兵器,转过身去吩咐道:“列位,这便回各里坊中,召集能够出力的好汉爷们,到衙门领兵器!咱们与那班金狗拼了!——
攻城战这数日间,牛皋一直在发动众百姓为岳家军搬运器械粮草,也在协助岳家军救助死伤,只是老牛历来依足岳家军规矩,一不扰民,二不轻易拉,所以还未动用到让百姓上城头参加防御这一招。眼下既然口子一开,城中百姓哪里还有不响应的?
“各位好汉子,岳家军已经抵挡撒离喝数日,兵马不继,城破之后,免不了又是屠城局面,好汉子何必死在城破之后?是带把的便随某家上城头杀贼,拼得一个算一个里坊里宋人相互鼓动,两个时辰内,各处城头上冒出大批布衣战士,城头兵力增加一倍有余。
“鸣金!——”
撒离喝眼看冲上城头的金军越来越多,正在心中窃喜,却不料一个时辰之内形势逆转,城头上冒出来大批宋人协助,岳家军杀意大涨,金军再也抵敌不住,再鼓而衰,不得不败下阵来。
“射书进去!若是宋人再有敢协助岳家军者,城破之日,城中鸡犬不留!”
撒离喝回营中,见满营伤兵,皆为岳家军劲箭透甲所伤,眼下死伤已经近五千,犹未能踏上汾州城头,如何不怒!
次日,辰时刚过,牛皋得报,城外金人已经大举列阵,眼看将要攻城,不由得火起:“这班金狗杀得还不够多?这等时辰即来送死?”
其实也难怪牛皋火大,近日攻防之间,岳家军守城兵马已经折损了千余好手,今日若非城中百姓自发上城助守,或者西门处伤亡还将大增。即使如此,上城防御的百姓也因为兵甲不完而伤亡了百余人。
辰时列阵完毕,那金人岂非丑时二刻即已经开始集结?
城头上,岳家军早已经严阵以待,警讯彻夜不息,城头火光将城墙下照得有如白昼,只怕金人偷城,此时天已大亮,早有数千军民在城头坚守。
“牛爷!金狗又是这般作贱宋人!”岳家军与城中宋民遥望南门外光景,目眦欲裂。
南门外,千余宋民,老弱妇孺皆有,被驱赶在金军阵前,缓缓往城门推进,阵中哭声震天,呼娘喊儿不绝于途,金骑纵横驱赶,每过一名宋人身侧,便是长鞭挥出,将宋人抽得血肉淋漓,大声惨叫,或者从妇人身上抽下大片衣衫,雪风中衣不蔽体的宋人冻得颤颤巍巍,却不敢停步,直逼往城墙之下。
“城中宋人听者:若再不献城出降,便将这一众宋人都杀了!”
城下有嚣张的通译立马众妇孺之后,高声叫嚷,城头上下,众皆黯然,这声音却传得清晰之极。
牛皋在岳家军中,却是攻城地时候多,守城地时候少,这般情形此前也遇到过,却是由岳飞主持大局,或者暂避敌之兵锋,以免多伤宋人,或者以快骑高速出击,将宋人与敌阵隔离开来。但眼下轮到自己当主帅了,面对这等艰难选择,却是难以决断。
“牛爷!该当如何?”众军纷纷不安起来,近旁的将校们已经开始催促牛皋拿主意。
牛皋此刻衣甲未整,却是脑中一片空白,面对哭泣的大宋子民,不晓得应该如何下这道军令,直急得脑上汗湿须眉,瞬即变得冰冷!
“射!”牛皋手足颤抖之下,眼见城下敌军已经不能再近了,终于怒吼:“先将押阵的金狗射个干净!一个也莫留!”
城头上箭如雨下,离宋人大队最近的数百金骑立即被箭雨覆盖,惨叫声大作,此番却是轮到金人遭殃了,那宋人通译更是道当其冲,本来军中文吏披甲就不太完整,加之离城太近,不晓得城头上会如此下狠手,当下被射得有如刺猬一般。
撒离喝在阵后见此情形,大失所望,叹道:“此寇非寻常可比,放箭吧!”
身旁众孛堇还在犹豫间,撒离喝补了一句:“先杀了一众宋人!”
霎时间,金营中也是箭如雨发,却是先将近城的一众宋人妇孺射死大半。城头上众大宋军民皆是暴怒,杀声大涨,这一日的苦战拉开序幕,只是金人损伤更多,城头战意更坚。城墙上下箭如飞蝗,飞石如雨,残肢断臂不时抛飞而起。
此时,数十里外,狄青墓前,杨再兴为大宋神将祭奠完毕,终于上马,大喝道:“众位,昔日狄大人在此间,夏人不敢东窥,如今金狗窃据大宋河山,屠戮大宋子民,若吾辈不能驱除金虏,光复河山,有何面目以对我大宋神武无敌地狄大将军!诸军今日即随某家进击,杀尽汾州城外金狗!”
“杀尽金狗,尽复河山!”
山谷中应声如雷,岳雷、高林等辈热血贲张,怒吼声中,率队径发汾州城。
平遥城外,密林深处,孙恩、李琪跃马而出,身后蹄声动地,两万潞州步骑紧随其后,孙恩在队首大叫道:“诸军听令:牛将军已经在汾州独抗金狗五日,今日该吾辈杀金狗了,杀!杀!杀!”
“杀!”
林间杀声大作,十里之内鸟兽避迹。
一日之间,南、北共五万岳家军齐齐杀向汾州城!
西川和尚原,杀金坪关墙上,大宋使相、节度使、御前军都统制吴大人伫立城楼,旁边一员黑面大将问道:“大哥,金狗关中兵马尽集河东,与岳家军相抗,川中大军久候于此,何不趁机取了关中?”
战太行 第二百二十章 完颜亮变节,岳二爷破阵。意外!
吴闻说,苦笑道:“自吾兄之死,川陕兵马尽属御前,不得朝廷中枢之旨,不敢妄发一箭,诸兄弟与咱家为大宋防御关中金狗有年,岂不知此乃千载一时之机?若能够占得关中,便停兵不发,也须让上京诸獠头痛三分。只是——临安朝中,眼下全无动静,若是某家轻举妄动,岳鹏举便是前车之鉴!岂不畏哉!”
城头上众将默然,许久才听得吴叹道:“某家这便请旨出击,大约也难过秦桧这一关,兀术虽死,上京须有举动以安天下兵马,只是不晓得此番又是哪一位贼獠得居上位,与我大宋为难……”
天眷八年,也是大宋绍兴十八年,二月二十四日,上京,廷议在一片默然中戛然而止。
完颜亮一身戎装,肃然恭候在玉阶下,御座上的完颜,与垂帘的裴满氏,眼下都在静听宫中黄门宣读对完颜亮的分封。
“……龙虎上将军,今为左丞相,领行台尚书省,大金兵马都元帅,总领天下兵马……”
朝中诸老臣皆一片黯然。大金国如今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兀术,再也轮不到他们干预宫政大权。
大金国立国之初,诸部族的地位大致可算平等,阿骨打之前,皇位依足女真规矩,一般是兄终弟及,年幼的子侄辈们都没有天然的继承权力,直到阿骨打取得政权,一切依汉人规矩,始有立嗣之意。诸族勋贵眼见大金国逐日强盛,远非当年白山黑水间的部族联盟可比,岂会不眼热?只是大金国朝政在宗弼手中大量起用汉臣,国体已不可改,制度更全,至完颜主政后已经确定了立嗣之制。国主传承之制逾加不可更改。
但宗弼等辈把持朝政,从不将完颜放在眼里,也让诸勋贵再生出一线希望:若是能够占据兀术的地位,与当皇帝何异?
加上完颜至今无子,又上诸部族勋贵们有了诸多想像空间。
岂料兀术死后,裴满氏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将兀术之权牢牢抓在手中。眼下又召回完颜亮承袭了兀术之职。眼看大权已经有主,众臣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散朝之后,初次参加廷议地孛迭纵声大笑:“丞相,某家说过甚来?家父在府中还有许多文书须交待与丞相,王府僚吏也须到丞相府应差,这便到下官府中一叙如何?哈哈哈哈!”
说话间,悄悄做了个饮酒的动作。
完颜亮还未及答话,一名内侍已经转出朝堂来,轻声道:“陛下宣左丞相入内议事!”
完颜亮对孛迭无奈一笑,后者一吐舌。独自出宫去了。
御书房内。完颜举起偌大酒杯,向完颜亮贺道:“迪古乃,今日权倾天下,可不负当日幼时言语?与朕共饮此杯!”
完颜亮眼圈一红,忆起完颜小时在家中曾道:“做皇帝时,便让弟为丞相!”
“陛下!迪古乃蒙受如此隆恩,敢不竭力尽命!”完颜亮毫不推却。举杯一饮而尽。
完颜再举起第二杯。自家却有些酸楚:“自朕年幼登大位以来,屡为宗翰、宗干、宗弼一班族叔把持朝政。兀术虽忠,仍视朕为汉家小子,不肯稍移权柄予朕!这大金皇帝,究竟是谁在做?迪古乃是朕骨肉臂膀,料来不会为朕罢?”
完颜亮“扑”地跪下,泪难自抑:“陛下自然是吾骨肉兄长,臣弟若有悖逆之处,天地不容,死于万军刀箭之下!”
完颜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将完颜亮扶起,将更大的一杯酒塞到他手中。
“迪古乃与弟妹相敬如宾,让朕好生羡慕!”完颜面色转恶:“那恶妇在宫中生杀予夺,无恶不作,朕——几番要杀了她,却怕女真诸族惊恐!今日吾弟得了兵权,自此可在朝中与朕共决大事,不必再受那恶妇掣肘,想想便好生痛快!与朕饮了此杯!——”
一语未尽,已经引杯畅饮。
完颜亮却是心情复杂,略一犹豫,也将杯中酒饮个干净。
入夜时,完颜已经大醉不醒,完颜亮自入内宫,至此也始终没有机会与皇帝谈论军国大事,眼见皇帝已经彻底倒下,只得苦笑而罢——当今之世,岂是高卧之时?只是如今该当如何处置?
出得书房,寒风一激,完颜亮酒意全无。与完颜不同的是,后者长居深宫,酒色伤身最剧,又少得锻炼,每年春秋两季或者还有狩猎的机会,也不过匆匆数日便罢,哪像完颜亮久在军中,南征北战,身子坚实,这点酒还醉不倒自家。
正在那里想着心事,不晓得该如何开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