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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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从石虎选定石世接班的那一天就注定了非上演不可。更深层思考，悲剧的根子其实在于制度本身。且别说是石虎那样的暴君莽夫，就是号称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清圣祖这样的明君，都让这个政治难题整得哭鼻子呢！
唐太宗做皇帝才两个月，便立八岁的李承乾为太子，可谓高度重视接班人问题。太子年岁渐长，暴露的问题很多，加之患足疾，渐失宠，另一个皇子李泰以多才艺受到太宗赏识，泰亦觊觎太子宝位。承乾欲杀泰，串通叔父汉王李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等谋反。案发，废太子为庶人，太宗答应立泰为太子，大臣亦有建言者；而重臣兼皇亲长孙无忌则坚决请求立李治为太子。要在两个儿子中作出选择，让李皇帝很为难，他甚至哭着痛苦地说了一句“我真不知如何是好！”遂起入宫，当着几位重臣面，心力交瘁的唐太宗说：“我三个儿子一个兄弟，所为如此，太让人伤心，活着也没意思！”说着把头猛往床上碰，被人紧紧抱住了；他又抽出佩刀欲自戕，被臣夺下。你瞧，十八岁起兵，荡平天下无敌手，杀兄斩弟那么果敢的李世民，竟让太子问题逼得哭鼻子甚至要自寻短见呢！
唐德宗唯一的儿子李诵自是当然的太子。因太子妃的母亲生活放荡，影响不好，连累太子受到皇上切责不说，德宗甚至打算废太子，立侄以代之。宰相李泌力谏，陈述利害，让德宗左右为难，竟至泣下。过了一天，德宗便改变了废子立侄的主意，流着泪对李泌表示感谢：多亏你切谏，不然我后悔都来不及了。不幸的是，德宗去世前一年，太子中风，不能说话了，翌年新春，诸王、亲戚皆入宫祝贺，太子却因病不能来，德宗由此涕泣悲叹，致得疾不起，未逾一月即逝。李皇帝忧心的是失语的太子能不能保住老李家的江山？
清康熙帝有子三十五人，长子庶出，次子胤礽为皇后所生，立为太子。然太子行为乖张，于四十七年废，并幽禁之，康熙为此还大哭了一场。四十八年复立为太子，讵料其妄行愈见变本加厉，乃于五十一年再废，帝由是忧思愤懑，不谈建储事，臣下建言，则责以罪。
难哉，接班人！不是皇子个个皆恶，也不是皇帝人人都昏，帝制的游戏规则注定了接班过程中充斥着阴谋权术、暴力鲜血，伴随的还有老皇帝的泪水！
底下，也附带说说副主太子泪，以见皇位争夺之一斑。
秦始皇死，赵高串通李斯篡改遗诏，矫诏立胡亥为太子，赐公子扶苏死。扶苏一见诏书，也不辨真伪，流着泪当即就要自杀，大将蒙恬疑其有诈，建议报告核实，亦不纳，他的选择只有“遵命”。同时被杀的还有十二公子、十公主。公子将闾昆弟三人仰天呼“天”天不应，申辩“吾无罪”没人听，除了流涕自杀别无选择。皇位争夺就是如此残酷无人性！
唐太宗太子李承乾喜声色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义，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李承乾的眼泪，纯粹变成掩饰腐化的道具，而其表演又是那样逼真到位。具备此特异技能，凭两行泪得到太子位的，曹丕也算一个。曹操选太子，曹丕、曹植最具竞争力，各自使劲表演，以期增加“印象分”。借操出征之机，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注目，操亦悦焉。丕怅然自失。谋臣耳语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辞，丕流涕而拜，操及左右咸欷殻В谑墙砸灾捕嗷嵌闲牟患耙玻於ㄘ印�
后来，身为魏文帝的曹丕选定曹叡为太子，也是受到泪水的影响，但情形却另是一番。曹叡母甄皇后失宠，有怨言，惹恼了曹丕，赐死。曹丕欲以某宠姬子为嗣，故久不立太子。一次，曹叡随文帝猎，见子母鹿。文帝射杀鹿母，令叡射鹿子，叡不从，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因涕泣。这话语和泪水深深触动了曹丕，遂立叡为太子，或许是对甄后的某种补偿吧。由汉武帝始作俑，立太子先杀其母，这种惨无人道的规则，北魏仍在实行。拓跋嗣被立为太子，日夜泣号，哀其母，终于感动了道武帝拓跋珪，免杀嗣母妃。
南齐的废帝郁林王萧昭业也是靠“哀乐过人”的绝活，立为太孙的。其父太子萧长懋患病期间及丧后，萧昭业忧容号毁，一副痛不欲生模样，别人见了也会陪着掉泪；可一回私室，便立即欢笑酣饮。他欲求皇位，盼父早死。及祖父皇上卧病，更是喜在心头，与宠妃书大写“喜”字一，小“喜”字三十六；侍皇上病榻前，却是言发泪下。大殓始毕，便急不可待招来老皇上诸伎，奏乐玩乐，快活极了。
上述太子太孙之哭，真也罢，假也罢，毕竟流的是泪水；而前秦苻生的“血泪”，就不能不令人闻之悚然惶然。苻生幼盲一目，性残暴。其祖洪尝戏之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生怒，引佩刀自刺眇目出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洪谓其父健曰：“此儿狂悖，宜早除之；不然，必败人家。”苻生后来还是以世子身份接班做了前秦天王，其最终下场正如祖父所预言，滥杀无已，全无人理，被苻坚诛灭，取而代之。
有以哭谋求乃至骗取太子的，也有哭着承诺不抢太子未来王位的。十六国后凉天王吕光病笃，匆匆安排了接班人，选定太子吕绍继天王位，自称太上皇，犹不放心，复在病榻上严肃作了最后的政治交待：要求两个年长的庶子吕纂、吕弘忠心辅佐王弟，兄弟友好，“若内自相图，则祸不旋踵矣！”纂、弘流着眼泪庄严承诺：“不敢！”然待老天王一翘辫子，尸骨未寒，二人承诺声言犹在耳，两个王兄联手发动的武装夺权战争便打响了，灭绍后，夺权厮杀又在纂、弘之间继续，最后当然是强者掌权。
谋取太子用得着眼泪，真心辞让太子有时也得用眼泪。唐睿宗龙榻坐稳了，便急于确定接班人——立太子。选谁当太子，睿宗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宋王成器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功，疑不能决。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义，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哭泣着坚决辞让。李隆基也并不居功自傲，认为自己做太子理所当然，而是真心辞让给兄长成器，皇上不许，最后决定立隆基为太子。整个互相推让过程中，虽然史籍没有明文记载，我想李隆基很可能陪他哥也掉了眼泪，因为他本来就是性情中人，而他哥哭得又是那么真诚感人。
让太子确乎寥若晨星，稀罕之极。皇族内部的权力争夺，大多是围绕太子之位展开的。盖太子乃皇帝的当然接班人，故另名储副或副主。包括李世民在内，有多少皇子为争太子位杀红了眼，唐中宗的宝贝女儿安乐公主为实现其“皇太女”的美梦，甚至串通其母韦后，不惜残忍毒杀亲爹，相形之下，弥显李成器与李隆基互让太子位之难得。李成器（后更名李宪）主动让出皇帝宝座，李隆基一直铭感不忘，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李宪逝，唐玄宗特别悲伤，失声恸哭，感动得身边人纷纷掉泪。玄宗曰：“天下，兄之天下也；兄固让于我，为唐太伯，常名不足以处之。”特为乃兄送了一顶皇冠，追谥“让皇帝”称号置于灵前，书称“隆基白”云云；其墓亦名之曰惠陵。
李隆基既然做了太子，便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权力欲极强的太平公主，一心想着左右朝政，见太子英武，不好对付，盘算着另换暗弱者取而代之，便制造舆论，谓“太子非长，不当立”。虽然睿宗亲自出面平息了流言，但到处都有太平公主的耳目，李隆基的一言一行都处在被监视之中，这使他深感不安。太平公主甚至召集宰相公开提议变更太子，让宰相大惊失色。711年，李隆基再次请求让太子位于长兄李成器，未获睿宗通过。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姑侄矛盾愈发尖锐。李隆基与王琚密谋对策时，边哭边说：皇上就那么一个亲妹妹，说明白了怕惹他伤心伤神，不说吧总是祸根，我该怎么办才好？亲情困扰，投鼠忌器，使得未来的皇帝左右为难。
唐睿宗本是一个恬淡的人，把皇冠看得不是那么重。面对复杂的政治矛盾，他更觉烦恼莫名，决计回避矛盾，于即位第二年四月便要让位于太子，因太平公主极力反对而未能实施。过了一年，睿宗以“传德避灾”为由，决计让位，太平公主及其党羽又竭力阻挠，讲了不可行的种种理由。李隆基闻讯，也迅速拜见皇帝，细问其中缘由，上谓“今帝座有灾，故以援汝，转祸为福”云云。太子坚决辞谢。睿宗则直言：你是孝顺儿子，为啥一定要等我死之后在灵柩前才即位呢？话说到这个分儿上，李隆基当时就泪流满面。
还有一个祖母哭诉，不让孙子去当皇储的特例。清末，慈禧临殁，诏立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为皇储，令入宫，醇王太福晋大哭说：“既杀我子，复杀我孙，虽拥皇帝虚名，实等终身圈禁耳。”这位老祖母深谙内幕，她已经“奉献”了一个儿子（光绪帝），说啥也不愿看着人再把可爱的小孙子送上帝制祭坛，她紧紧抱住溥仪不放。最后当然还得按老佛爷生前谕旨办。
做了太子，哭有时也要受限。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崩。太子李治拥长孙无忌颈，号恸将绝，无忌为之拭涕，请处分众事以安内外，太子哀号不已，无忌曰：“主上以宗庙社稷付殿下，岂得效匹夫唯哭泣乎！”秘不发丧。及太子入京乃发丧，宣遗诏，太子即位。你瞧，老皇帝死了，真如天塌地陷山崩，举国如临大敌，太子面对逝去的亲人，欲痛哭而不能，他需要处置大事安定内外，以确保皇位不落入他人之手。盯着帝座的眼睛本来就多，老皇帝之死引来政局大震荡并非鲜见。从这个意义上讲，长孙无忌所言有理，身为太子，就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样尽情哭泣，而首先要紧盯权柄。这权柄，该抓的时候没抓住，只能怪你无能；但若欲图提前接班，那就叫“谋大逆”，罪在十恶不赦之列，即使是别人建议，那敏感话题亦足以令太子颤栗流涕。贞观二十一年（647年），有个叫段志沖的平民请唐太宗交权给太子，朝臣强烈要求处死这个姓段的，唐太宗倒没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笑了之，可太子李治听说后却忧形于色，发言流涕，用清泪来洗清自己，表明决无提前接班的意思。太子知道，这事闹不好，非但接班不成，小命都难保！
有俗语云，笑比哭好。我读史书，印象却是哭比笑多。小民血泪相伴的日子不必说，帝王也是泪眼多多。从绞尽脑汁谋位夺权，到高度警惕保皇位，随时准备应付包括老婆儿子在内的反对派的篡逆阴谋阳谋，再到煞费苦心挑选培养接班人，提心吊胆的临终托孤，还要面对后宫妃嫔的争风吃醋，撒娇流泪，时时都有迫使老倌流泪的条件。君临天下的皇帝实在不好当，高处真的不胜寒呀！所以然者何？制度使然。在现代政治民主制度运行中，根本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非常太上皇——安禄山
写过一篇读史随笔《透视太上皇现象》，在《书屋》刊出后，网上转帖之热，很出乎我的意料。文章做出，当时的自我感觉，正如后来某大网站转载此文的评介语所称，是“史上太上皇挨个数”了；然而很快就发现，由于读书不细，还是“数漏”了一个，此人便是怀着“赤心一颗”而反叛朝廷、大奸似忠的安禄山。
安禄山是在非常时期被非常规地“尊为太上皇”，故题如上。这要从他称帝说起。755年，安禄山正式起兵反叛，很快就攻陷东都洛阳，西攻潼关受阻，安禄山便于天宝十五载（756年）春正月，急吼吼地称起了大燕皇帝，改元圣武。安禄山本来就腹大垂膝，活脱脱一个肥猪肚，行动不便，做了至尊，更是声色自娱，深居简出。由于目疾严重，视物困难，加之患疽，脾气暴躁，动辄箠楚臣下，甚至诛杀，整得人人自危。挨打最多的是贴身侍从李猪儿，甚者，连心腹谋士居中用事的严庄亦不能幸免。做了皇帝的安禄山，又打算立宠妃段氏所生庆恩为太子，以取代安庆绪，安庆绪亦惶恐不安，担心被杀。于是，安庆绪、庄严与李猪儿密谋，连夜暗杀安禄山于卧榻，并于床下就地掘坑掩埋。训诫宫中，皇上死讯严格保密，绝对不准外泄。次日，由庄严出面宣告：皇上病重，命立安庆绪为太子；接着，安庆绪迅速即皇帝位，尊安禄山为太上皇。这一切如仪进行完毕，才公开发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