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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大象的眼泪-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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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蓝大叔在他们那边吗?”
  “对,不过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要晚一点才去见他。场子没搭好之前,他都跟闹牙疼的狗熊没两样,很难伺候的。嘿,你在乔那边做得怎么样?铲马粪痛快吗?”
  “我不在乎。”
  “嗯,我看你不是就这么点能耐。我跟一个朋友讲过你的事。”老骆说,握着一块面包去吸盘子底的油,“吃饱了你就去他那边,他会帮你跟上面讲好话。”
  “那我要做什么?”
  “不管他吩咐你做什么,你都要干,我是认真的。”他挑起一边眉毛加强语气。
  老骆的朋友个头小小,肚皮圆圆,声若洪钟。他主持杂耍的场子,叫做塞西尔。他端详我,说手上的差事我来做正好。因为我跟团里的吉米、韦德的长相摆在乡民面前还不丢脸,所以我们要待在人群边缘,等他一打信号,就上前把人朝着入口兜过去。
  杂耍场子是设在围起的场子里,那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在一边是一群黑人七手八脚地悬挂杂耍场子的旗帜,另一边是红白条纹的饮食摊子,白外套白人将一个个盛满柠檬水的杯子叮叮当当排成金字塔形,嘴里一边嚷嚷。空气中弥漫着爆玉米花、烤花生的香气,外加一抹动物的刺鼻味。
  在场子尽头的票亭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帐篷,篷内五花八门的动物便关在木箱里,有骆马、骆驼、斑马、猴子、至少一头北极熊和一笼又一笼的猫科动物。
  塞西尔和一个黑人在为一幅吨位惊人的胖女人旗帜拌嘴,两秒后,塞西尔拍打黑人的头,“快挂好,小子!马上就会来一堆笨蛋满地爬,要是他们不能看到露辛妲的奇观,我们要怎么吸引他们进来?”
  哨音响起,每个人都僵住。
  “开门啦!”一个洪亮的男声说。
  天下大乱。饮食摊子的人急急站到柜台各就各位,把东西再拨弄整齐一点,抚平外套,戴好帽子。黑人们通通从帆布下面溜出去,不见踪影,留下搞不定露辛妲旗帜的可怜虫一个手忙脚乱。
  “快把天杀的旗子挂好滚蛋啦!”塞西尔嘶吼。那人再把旗帜拉正一点,一溜烟跑掉了。
  我转头,一堵人墙朝我们的方向渐渐膨大,孩童嘻嘻哈哈一马当先,拉着父母向前走。
  韦德用手肘戳我身侧,“喂……要不要看兽篷?”
  “看什么?”
  他朝介于我们和大篷之间的兽篷歪歪头,“打从你来,你就一直伸长脖子在打量,要偷看吗?”
  “那他怎么办?”我说,眼珠转到塞西尔的方向。
  “他找我们之前,我们就回来了。再说,客人还不多,我们也没事干。”
  韦德带我到票亭。四个老家伙坐在四个红台上守护票亭,其中三个没理我们,第四个瞥韦德一眼,点头。
  “你快看,我会盯着塞西尔。”韦德说。
  我窥视里面。兽篷很大,高耸入天,长长的直杆子从各种角度撑起篷子。帆布紧绷,几近透明,阳光穿过篷面和接缝,照亮最大的糖果摊。摊子在兽篷中间,矗立在灿烂光辉下,周遭布条写着菝葜汽水菝葜汽水:一种软饮料。、爆玉米花、蛋奶糕。
  四面篷壁中有两面是漆成红、金色的鲜艳笼舍,窝门打开,露出铁条后面的狮子、老虎、黑豹、美洲虎、熊、黑猩猩、蜘蛛猴,甚至还有一只红毛猩猩。骆驼、骆马、斑马、马站在铁桩之间,桩上低低系着绳索。两只长颈鹿站在铁链栅栏内。
  正当我徒劳无益地寻找大象,突然看见一个女人。她神似凯萨琳,我不禁屏息,她的脸蛋、发型以及想像中凯萨琳端庄裙子内的纤细大腿。她站在一排黑马、白马前面,身穿粉红亮片衣和裤袜,搭配缎面舞鞋,正在和一个高帽燕尾服男人说话。她捧着一匹白马的口鼻,那是一匹俊秀的阿拉伯马,有银色的鬃毛和尾巴。她扬手撩开自己的一撮淡褐秀发,调整头饰,然后手继续向上伸,将马的额毛向脸颊抚平,又握住马耳,让耳朵从指缝溜出来。
  冷不防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转身一看,原来是离我最近的笼舍门砰地关闭。再转回头,那女人正盯着我瞧。她眉头紧蹙,仿佛在辨识我是谁。几秒后,我想到应该跟她笑一下,或是眼睛别瞪那么大,或是做点别的,但我就是办不到。最后,那个高帽男人把手搁在她肩上,她转身,但慢腾腾的,不甚情愿。几秒后她又偷瞄我。
  韦德回来了。“该走啰。”他说,一掌拍在我两片肩胛骨中间,“好戏上场了。”
  “各位大叔!各位大婶!还有二十五分钟马戏表演才开场!二十五分钟!时间还早得咧,先来见识我们踏遍五湖四海搜罗来的奇人异士,包精彩,包稀罕,包您吓一跳,看完了再到大篷挑个好位子都还来得及!还有大把时间见识稀奇古怪、天生的怪物、惊奇的表演!各位乡亲,各位父老,全世界最令人眼花缭乱的节目就在这里!全世界第一把交椅呀,我是句句实言唷!”
  塞西尔在场子入口边的平台上高视阔步,手势夸张。约莫五十个人松松散散立在台下,心不在焉,与其说在听,不如说是暂时停脚。
  “来哟来哟,来看美滋滋、肥嘟嘟、可爱的露辛妲哟,她可是地球上最漂亮的胖女人,举世无双世界第一圆的四百公斤胖美女哦!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来看鸵鸟人,喂他什么东西,他都能吞下肚再原封不动还给您,试试看吧!钱包、手表随便给,灯泡也不成问题!保证难不倒,保证吐出来还给您!千万别错过世界上刺青最多的人法兰克·奥图,他曾经被抓到婆罗洲最黑暗的丛林里面,为了一桩他没有犯过的罪行受审判,而他的惩罚呢?嘿,各位,他的惩罚全都刺在身上了,墨水永远洗刷不掉!”
   人潮挤了点,听出了兴趣。吉米、韦德和我混在人群后面。
  “好。”塞西尔说,左顾右盼,手指放在唇上,可笑地猛眨眼,动作夸张到嘴角也向着眼睛翘。他高举一手,要大家安静下来。“现在呢,我得向各位太太小姐说声抱歉,接下来要介绍一个只有男人才能入场的节目,只有男人!为了体贴现场的太太小姐们,我接下来的介绍只说一遍,各位先生,如果您是热血美国人,如果您体内奔流着男子汉的血,那么这会是一场您不能错过的表演。请跟那个人,就在那里,在那边,请跟他走,他要带您去看的节目绝对精彩,绝对大胆,保证您——”
  他停下来,闭上双眼,举起一只手,自责地摇头,再接口说:“我不能说,为了顾全体面,为了现场的太太小姐们,我不能继续介绍下去。不能再说了,我只能说,各位先生,您绝对不能错过!只要给这个人二十五分钱,他就会立刻带您去欣赏表演。您不会记得自己花了二十五分钱,只会永远记得您看到的演出,津津乐道一辈子,一辈子哦。”
  塞西尔站直身子,拉平格纹背心,用两手把衣摆塞进裤头,摆出谦卑的表情,用大动作指着另一边的一个入口。“太太小姐请往那边走,我们也准备了适合女人家婉约本质的表演和奇人异物。一位绅士绝不会忘记照顾女士,尤其是诸位这么美丽的女士呀。”说到这里,他微笑起来,闭上眼睛。群众里的女人紧张地看着男人离去。
  一场拉扯战就此开打。一个女人一手牢牢扯住丈夫的袖子,一手猛捶他。他五官纠结,皱着眉头,闪躲太太的攻势。他好不容易挣脱太太,拉整衣领,训斥愠愠不乐的妻子。他趾高气昂去付那二十五分钱,有人像母鸡似的咯咯出声赞叹。笑声在群众中散开。
  其余女人或许是不想当众出丑,不甘愿地看着男人溜走,去排队。塞西尔见状步下讲台。他关怀备至,殷勤招呼,温柔地把话题带到愉快的主题。
  他摸摸左耳垂。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轻轻向前推挤,女人们挪向塞西尔,我觉得自己像牧羊犬。
  “请各位到这边来。我要带各位见识您前所未见的东西,包稀罕,包特别,做梦都想不到的哦,而且这个礼拜天上教堂就可以告诉别人,也可以和老爷爷、老奶奶在晚餐桌上谈论。尽管带着您的小家伙一起去看,绝对可以合家同乐。来看头在屁股那一边的马!太太小姐们,这不是谎言,它的尾巴就在头的那一边,眼见为凭。等您回去告诉先生,也许他会后悔没留在美丽太太的身边。没错,亲爱的,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这时我四周都是人。男人通通走得不见踪影,我随着人潮移动,跟着坚贞教徒、妇孺以及其他没有热血的美国人一起走。
  头在屁股那一边的马倒不是谎言,也就是让马屁股朝内赶进畜栏,如此一来,马尾巴就会在草料篮那一边。
  “太夸张啦。”一个女人说。
  “嗯,还真想不到啊。”另一个女人说,不过多数人都发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声,毕竟,如果头在屁股那一边的马不过尔尔,那么男人去看的表演又能有多香艳?
  帐篷外传来扭打声。
  “他妈的狗杂种!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要退钱。你以为我会付二十五分钱去看吊袜带?热血美国人可是你讲的,哼,我就是热血沸腾的美国人!妈的,把钱还我!”
  “借过,夫人。”我说,从前面两个女人中间钻过去。
  “喂,先生!你急个什么劲?”
  “抱歉,对不起。”我说,要挤出人群。
  塞西尔和一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正在对峙。男人欺身上前,双手按着塞西尔的胸口推他。人群散开,塞西尔撞上他的条纹讲台。人群又合拢了,踮着脚尖只顾看热闹。
  我冲出来,那人抡起拳头就打。眼看他只差两三公分就要打到塞西尔的下巴了,拳头便被我硬生生拦住。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向后拖。他乱骂一气,伸手抓我的前臂。我加了把劲,直到手筋抵住他的气管,半拖半拉地把他带到场子外面,然后把他掼到地上。他躺在尘烟中,大口喘气,抚着喉咙。
  不出几秒,两个西装男人风也似的来了,搀着他的胳臂拉他起来,把仍在咳嗽的男人带往镇上。他们扶着他,拍他的背,喃喃为他打气。他们拉正他的帽子,那帽子居然始终没掉到地上,真是太神了。
  “干得好。做得不错,来吧,后面的他们会接手。”韦德说,搂着我的肩。
  “他们是谁?”我说,检视前臂上渗出血珠的长长抓痕。
  “律师。他们会安抚他,讨他高兴,省得招惹麻烦。”他转向群众,大声拍手,然后搓着手说:“好啦,各位,没事了,没有热闹可以看了。”
  人群仍然舍不得离开。那人和两个律师的身影隐没在一栋红砖建筑后面,他们才开始慢慢散开,可是仍然不死心地不时回头,生怕错过好戏。
  吉米挤过那些掉队的人。
  “嘿,塞西尔要见你。”他说。
  他带我到后面,塞西尔坐在一张折叠椅的边上,腿伸得直直的,鞋子上套着鞋罩。他汗湿的脸红通通的,用一张节目单扇风,另一只手在各个口袋拍拍摸摸,最后伸进背心,抽出一个扁平的四方形酒瓶,咧开嘴唇用牙齿拔掉瓶塞,吐到一边,仰起酒瓶。然后他瞥见我。
  他注视我片刻,酒瓶停在唇上。他放下酒瓶,搁在圆肚皮上,手指轻敲肚皮,打量我。
  “你刚刚干得不错嘛。”他终于开口。
  “多谢夸奖,先生。”
  “你在哪里学来那些招式的?”
  “不知道,足球队,学校,还有对付不愿意被阉掉的牛。”
  他又打量我半晌,手指仍在敲肚皮,撅着嘴。“老骆帮你敲定工作了没?”
  “不算有,没有,先生。”
  又是漫长的静默。他的眼睛眯到剩一条缝。“你知道怎么守口如瓶吗?”
  “知道。”
  他牛饮一大口酒,眼睛又恢复常态。“嗯,好。”他慢慢点头。
  傍晚角儿们在大篷里逗观众开心的时候,我人在场子远远边陲上的帐篷后面。这个篷子小得许多,前面还有一排行李篷车挡着,来客全凭口耳相传,门票五十分钱。篷内昏幽幽的,一串红灯泡射下暖光,台上的女人有条不紊地轻解罗衫。
  我的差事是维持秩序,不时拿铁条拍打篷面,能把偷看的人吓跑固然是好,若能把他们吓得索性来到帐篷门口,付五十分钱入场就更好了。稍早在杂耍场子见到的事是不能张扬的,但我不禁要想,这一篷的表演一定能让下午那个生气的客人满意。
  这里有十二排折叠椅,座无虚席。私酒由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人人都愣愣地吞酒,舍不得把目光从台上挪开。
  台上的人有一个雕像般的红发女郎,睫毛长得不可能是天生的,丰满的朱唇边点了一颗美人痣。她长腿曼妙,臀部浑圆,双峰令人赞叹,身上只剩丁字裤、一条泛着微光的透明披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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