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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大象的眼泪-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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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吞吃那些马戏团的残骸,把自己的团养得肥滋滋。他在明尼阿波利斯接收六辆游行篷车和一只无牙狮子,在俄亥俄接收一个吞剑人和一节平板货车车厢,在得梅因接收一个梳妆篷、一只河马及河马篷车、美丽露辛妲,在波特兰是十八匹役马、两匹斑马和一个铁匠,在西雅图是两节寝车车厢和一个老经验的畸形人,是一位胡须女,艾蓝大叔可高兴了。他最爱的、连做梦都会梦到的就是畸形人。但他并不爱人工打造出来的畸形人,不爱从头到脚都刺青的人,不爱可以吞下皮夹和灯泡再吐出来的女人,不爱头上长苔藓的女人,不爱鼻子穿了木条的男人。艾蓝大叔最想要的是真正的畸形人,天生自然的畸形人,而这正是我们离开巡回路线,到乔利埃特的原因。
  福斯兄弟马戏团刚刚关门大吉,而艾蓝大叔欣喜若狂。他们旗下有一个世界闻名的团员,叫做查理·曼斯菲·李文斯顿,长得是一表人才,衣冠楚楚,而他瘫痪的双胞胎兄弟就长在他的胸口上,叫做查兹,看来像一个婴儿的头埋在另一个人的胸膛。查兹穿着迷你西装,脚上穿着别致的黑皮鞋,查理走路的时候总牵着他的小手。据说,查兹的小小阳具甚至会勃起。
  艾蓝大叔急着在别人抢走他之前赶到乔利埃特。也因此,尽管我们的海报贴满了沙拉托加泉,尽管我们本该停驻两天而我们场地才刚刚收到两千两百条面包、五十公斤奶油、三百六十打鸡蛋、七百公斤肉品、十一箱香肠、五十公斤糖、二十四箱柳橙、二十五公斤猪油、五百五十公斤蔬菜、两百一十二罐咖啡,尽管兽篷后面有堆积如山的干草、芜菁、甜菜根及其他供动物食用的东西,尽管场子边缘聚集了数以百计的乡民,而这些人从兴奋而诧异而怒气高涨,尽管这一切,我们仍然要拔营离开。
  厨子险些中风,先遣员嚷着要辞工,马夫头头气炸了,干脆摆明了不做事,让疲于奔命的飞天大队成员更形左支右绌。
  团里每个人都跑过这条路线。他们多半担心前往乔利埃特的三天车程将填不饱肚子。伙夫拼了老命,能搬多少食物回到火车上就搬多少,并且担保会尽快发出餐包,显然那是某种盒餐。
  当奥古斯特得知我们马上要连赶三天的路程,他先是怨天怨地,然后踱来踱去,诅咒艾蓝大叔下地狱,并对我们吼着下达指令。我们辛辛苦苦把动物的食物搬回火车,奥古斯特则去找伙夫,试图说服他们放弃一些人类的食物,假如有必要,他也愿意贿赂。
  钻石乔和我从兽篷后面把整桶整桶的内脏搬回火车,那是当地牲畜围场送来的。这东西恶心极了,又臭又腥。我们将桶子紧挨着牲口车厢的门内侧排放,车厢内的动物是草食的,有骆驼、斑马等等,踢的踢,叫的叫,抗议的姿态五花八门,但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储放内脏,只得让它们忍耐。大猫们则关在游行用的笼舍,安置在平板货车车厢上面。
  内脏搬完后,我去找奥古斯特。他在伙房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到推车上,都是他说服伙夫舍弃不要带走的东西。
  “都差不多了。要不要搬水上车?”我说。
  “把水桶里的东西倒出来装水。他们把水车拉回火车了,可是那撑不了三天。我们中途一定得停下来。艾蓝大叔或许是老怪物,但他可不是笨蛋。他不会拿动物冒险的。没有动物,就没有马戏团。所有的肉都搬回去了吗?”
  “车上能塞的地方都塞满了。”
  “肉是第一优先。倘若你得丢掉干草来腾出位子,那就丢掉干草。大猫比吃草的牲口值钱多了。”
  “车上已经没地方塞东西了。除非金科和我去睡别的地方,不然就没位子放东西了。”
  奥古斯特停下来,手指敲着撅起的唇,半晌才开口说:“不行。玛莲娜绝对不会允许她的马跟肉放在一起。”
  看样子我的斤两还不如大猫,不过起码我晓得自己的地位了。
  马儿水桶底部的水浑浑浊浊,而且还飘着燕麦。不过水就是水,所以我把桶子拿到外面,脱掉衬衫,就着桶子冲洗手臂、头、胸膛。
  “咦,身上有点不清爽呀,医生?”奥古斯特说。
  我正趴在桶子上,头发在滴水。我把双眼抹干,站起来,“抱歉,我没看到别的水可以用,再说,那个水我本来就要倒掉了。”
  “不,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不能指望我们的兽医过着工人的生活,对吧?这样吧,雅各,现在要帮你张罗用水是来不及了,不过等我们到乔利埃特,我会吩咐下去,让你每天领到一份清水。艺人和领班每天两桶水,想要更多的话,就得给运水人一点好处。”他用拇指搓搓其他指头,“我也会帮你跟星期一窃衣贼安排一下,帮你弄新衣服。”
  “星期一窃衣贼?”
  “不然你妈妈都星期几洗衣服,雅各?”
  我瞪着他,“你该不会是指——”
  “反正衣服就晾在那里,不拿白不拿。”
  “可是——”
  “你别管了,雅各。不想知道答案就不要问问题。你别用那个鼻涕水了,跟我来。”
  他带我往回穿过场子,朝仅存的三顶帐篷走过去。其中一顶帐篷内有几百桶水,在一个个水槽前和架子前排成两列,水桶旁边都漆上了姓名或缩写。衣服褪去或多或少的男人们正在洗澡、刮胡子。
  “喏。”他指指一双桶子,“用这两桶。”
  “那华特怎么办?”我问,那是桶子上的名字。
  “噢,我了解华特的为人,他会谅解的。你有刮胡刀吗?”
  “没有。”
  “那用我的吧。”他指指帐篷另一端,“在尽头那边,上面有写我的名字。不过你得快点,依我看,我们大概再有半个钟头就要上路了。”
  “谢谢。”我说。
  “别客气。我会拿一件衬衫到表演马车厢给你。”
  当我回到表演马车厢,银星贴着最里面的厢壁,干草堆到它膝盖的高度。它两眼无神,心跳狂奔。
  其他马匹仍在外面,我首次好好打量表演马车厢。每牵进一匹马,便可以放下一片隔板,形成一间马房,总共可以隔成十六间。若非车厢内有一间不知道羊都上哪儿去了的羊舍,那么车厢可以载运三十二匹马。
  金科便床的床尾平放一件白衬衫。我脱掉身上的衬衫,扔到角落鞍褥上。我将干净衬衫举到鼻子前,感恩地嗅着肥皂味道,这才穿上身。
  正在扣扣子的时候,我瞥见金科的书。书本摆在煤油灯旁边的木箱上面。我把衬衫下摆塞进裤子,坐在床上,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本书。
  是莎士比亚全集,再下面是华兹华斯的诗集、《圣经》、王尔德的戏剧集。还有几本迷你漫画书夹藏在莎士比亚的封面内侧。我立刻认出那是什么玩意儿,是黄色漫画。
  我翻开一本。画工拙劣的奥莉薇躺在床上,两腿张开,浑身赤条精光,只剩脚上一双鞋子。她用手指掰开私处,她头上画着一个圈圈,圈内卜派勃起的巨大阳具都顶到下巴了。卜派最好的朋友温痞正在窗外偷窥,阳具同样勃大。
  “他奶奶的,你干吗?”
  我惊得漫画掉到地上,慌忙捡起来。
  “去你的,别碰我的东西!”金科说,暴雨狂风般地走过来,一把从我手上抢回去。“不准坐在我床上!”
  我蹦起来。
  “你听清楚了,朋友,”他举手戳我的胸膛,“我并不高兴把房间分你住,可是这件事我显然做不了主。但你最好相信,我有权决定你可不可以乱碰我的东西。”
  他没有刮胡子,蓝眼睛在猪肝色的脸庞上燃着怒火。
  “你说得没错。对不起,我不应该动你的东西。”我结结巴巴。
  “听好了,王八羔子,在你来之前,我都混得不错。反正我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不知道哪个浑账偷用我的水,所以你最好闪远一点。我矮是矮,但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我瞪大了眼睛,随即装成若无其事,但仍然慢了一步。
  他的眼睛睨成一条缝,审视我身上的衬衫和刮过胡子的脸。他把黄色漫画摔到床上。“啐,天杀的,你有完没完呀?”
  “对不起,老天为证,我不知道那水是你的,奥古斯特说用了没关系。”
  “那他有说你可以碰我的东西吗?”
  我一时语塞,羞惭起来,“没有。”
  他把书都拿起来,摆进木箱里面。
  “金科——华特——我很抱歉。”
  “朋友,你得叫我金科,只有我的朋友才能称呼我华特。”
  我走到角落,瘫坐在鞍褥上。金科把昆妮兜到床上,躺在它身边。他目光定在车顶上不动,就算车顶给他瞪到冒烟,我也不会太意外的。
  不久火车开动。几十个人气呼呼追着车跑了一阵子,挥舞着草耙和棒球帽。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不过就是为了今天晚餐桌上可以讲给别人听罢了。他们要是真想干架,在我们火车发动之前多得是机会。
  倒不是说我看不出他们的居心,毕竟他们的妻小已经一连好几天眼巴巴盼着马戏团进城,而他们自己大概也很期待传闻中我们场地角落的特殊娱乐。而现在他们却无法亲眼见识芭芭拉的春光无限,只能拿黄色漫画聊以解闷,我能了解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气得七窍冒烟。
  火车加速,金科和我仍然相对无言,充满敌意。他躺在床上看书,昆妮把头搁在他的袜子上,多半时间在睡觉,但一醒来便监看着我。我坐在鞍褥上,尽管累到骨子里,却还没累到能躺下来,忍受虫咬、露水的不堪。
  约莫是晚餐时间了,我站起来伸伸懒腰。金科的目光从书页上缘射过来看我,然后又溜回字里行间。
  我走出房间,站着看那非黑即白的马背。我们把马送上车的时候,缩减了每匹马使用的空间,好让银星独揽整整四间马房的位子。尽管其他马都不在自己的老位子上,但它们似乎泰然自若,大概是因为我们照原来的顺序排放它们吧。因此,虽说刻在柱子上的名字并不符合旁边的马,但我仍能推断哪匹马叫什么名字。第四匹马叫老黑,我纳闷它的性情是不是跟老黑那个人一样。
  我看不到银星,它八成躺下来了。这样有好有坏。好处是可以减轻脚上的压力,坏消息是它显然痛到不愿意站。由于马房的关系,我得等到火车停下来,其他马都带下车之后,才能过去检查银星。
  我坐下来,面对敞开的车厢门,看着景物飞掠,直到天昏地暗。最后我不知不觉倒下来,睡着了。
  感觉上好像才过了几分钟,刹车便开始嘶吼。羊舍门几乎立刻打开,金科和昆妮出来到这粗陋的前厅。金科侧倚着墙,手深深插在口袋里,故意装着没看到我。等火车终于停止,他跳到地上,转身拍了两下手,昆妮便跳到他怀中,两个一起走得不见踪影。
  我爬起来,探出门打量。
  火车停在一条铁道支线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其他两列火车也停了,就在我们这列火车前面的铁轨上,每列火车中间间隔八百公尺。
  众人在清早的晨光中下了火车。艺人们愠愠地下来伸腿,群聚在一起聊天抽烟,而工人们则把斜坡道接上车厢,开始带下牲口。
  不出几分钟,奥古斯特带着手下过来了。
  “乔,你去搞定猴子。彼特、奥提兹卸下吃草的牲口,给它们水,好吗?带去小溪那边,不要用水槽,我们要省水。”奥古斯特说。
  “别把银星带下来。”我说。
  长长的静默。工人们先看看我,再看看奥古斯特,他目如寒霜。
  “对。没错,不要把银星带下来。”奥古斯特半晌才说。
  他转身离开,其他人瞪大眼睛看我。
  我稍稍加快脚步,去追奥古斯特。“我很抱歉。”我追上他,和他并肩走,“我没有发号施令的意思。”
  他停在骆驼车厢前面,拉开厢门。单峰骆驼哼气抗议旅途的不适。
  “没关系的,小兄弟。”奥古斯特愉悦地说,把一桶内脏塞给我。“你帮我忙喂大猫。”我抓住桶子细细的把手,一蓬黑云飞升起来,是气呼呼的苍蝇。
  “哇,天哪。”我说,放下桶子,别过头干呕起来。我揩掉泪水,还在作呕。“奥古斯特,我们不能喂它们吃这个。”
  “为什么不行?”
  “这都坏了。”
  他没有应声。我回头,看到奥古斯特已经在我身边放下第二个桶子,又回去提了两桶出来,已经顺着铁轨迈开大步了。我提起自己的两桶追上去。
  “都臭了,大猫肯定不会吃的。”我继续说。
  “那就希望它们肯吃吧。不然,我们就得作出非常沉痛的决定。”
  “嗯?”
  “我们离乔利埃特还很远,而且呢,唉,我们已经没有羊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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