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清秘史(上部)--入主中原之路-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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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情况大约也确实如此。明王朝对于边疆地区长期实行分而治之、钳制平衡政策,一个部族如果稍许强大起来的话,就会立即扶植另一个部族与之抗衡,或者同时扶助几个力量,在其间挑拨离间,以收相互制约之效。因此,这些边疆部族很少有机会扩张自己的军事力量,他们进行哪怕很简单的军事训练,都有可能招来大明帝国军队的打击。在李成梁的长期纵容下,努尔哈赤的情形大约是极为特殊的例外。
有记载说,努尔哈赤身长八尺,智力过人,曾经在李成梁麾下,每临战事,必定奋勇当先,屡立功,“成梁厚待之”。(彭孙贻《山中闻见录》,第一卷。)这种情形表明,努尔哈赤很有可能在“有大将才”的李成梁身边,受到过良好的军事熏陶与训练。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是,不论是在以往冷兵器时代还是在今日,对于军事行动来说,是否受过这种熏陶与训练,结果是会完全不同的。在努尔哈赤的早期军事行动中,他的那些敌人们时常会出现溃不成军、一哄而散的局面,可能就是上述说法的逻辑后果。
与李成梁的关系,对于努尔哈赤的意义肯定比这些要重大得多。
李成梁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之后,对努尔哈赤采取了一系列安抚措施,其中最重要的有两项。其一,将努尔哈赤父、祖曾经享有的三十道敕书——贸易特许状全部转给了努尔哈赤;其二,奏请中央政府批准,由努尔哈赤袭任建州左卫指挥使的职务。
从此,努尔哈赤有了虽然很小、但却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事实证明,父、祖的被误杀并没有影响努尔哈赤与李成梁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亲密默契,在努尔哈赤对付尼堪外兰事件中表现得特别意味深长。
战争真的开始了(4)
本来,根据分而治之的原则,李成梁一直在扶持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曾经出钱出力派人帮助他修筑甲版新城。如今,新近袭任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努尔哈赤要为父、祖报仇,他轻轻放过父、祖死于李成梁部下之手的事实,一口咬定是尼堪外兰主谋杀死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且不依不饶。于是,尼堪外兰只好逃进李成梁帮助自己修建的甲版城,听凭努尔哈赤带着一二十个人大闹图伦城。李成梁的反应则是不理不睬,作壁上观。
我们找不到努尔哈赤的父、祖与尼堪外兰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证据,尼堪外兰是否真的主谋或挑唆杀死了他们二人也很难考证。但努尔哈赤对于尼堪外兰的确表现出了极度的憎恨。据《满洲实录》等史书记载称:努尔哈赤曾经为了追捕尼堪外兰,只身一人冲入敌群,乱矢中胸贯肩,被创三十余处。后来,听说尼堪外兰已经逃进李成梁部队的防区,受到明军保护时,他愤怒如狂,一口气杀死当时能够找到的十九名汉人,并将箭镞重新插入六名身中箭伤的汉人伤口,命他们去报信,索要尼堪外兰。于是,李成梁的部下撤除了尼堪外兰逃命的阶梯,将他置于努尔哈赤部下的刀锋面前,最后,尼堪外兰自然丢掉了性命(《满洲实录》卷二)。
想像一下,尼堪外兰本来是受帝国政府扶持的,在正常情况下,向他开战,事实上就可以被视为向帝国开战,对于任何一个强大而正常的政府与军队来说,这常常是发动战争的最好借口。由此可以认定,如果没有大明辽东最高军事长官李成梁的授意,就算借一个胆子,他的部下也不敢这么干。
努尔哈赤心领神会,投桃报李。一方面不停地四处攻伐,扩张势力范围;另一方面,则相当诚恳地向帝国政府表达自己的谦卑恭顺。有时,这种谦卑与恭顺显得特别可人疼。
譬如,公元1592年,即大明万历二十年,发生了中、朝、日三国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在本国顺风顺水,于是,在自我感觉极佳的状态下,发出了征服明朝,到亚洲大陆上走马的宏愿。并于当年五月登陆朝鲜,两个月后,汉城与平壤相继失陷。朝鲜国王奔向中、朝边境城市义州,请求大明帝国予以援助。帝国表现得很有担当,立即组织抗倭援朝大军杀进朝鲜。此后,双方互有胜负,各自死了不少人。
其间,发生了黄仁宇先生所说的“所有时代中最大的一次外交错误”——
大明帝国君臣认为自己是战争的胜利者,为了安抚战败者,在全然不知道日本还有一位天皇的情况下,派出使节前往日本,准备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丰臣秀吉则以为明朝使节是在自己的重大胜利面前屈服,前来求和或者求降的。结果,直到面对大明帝国皇帝陛下的册文时,他才愤怒地发现,自己已经被置于失败者的地位,必须承担向中国皇帝纳贡的义务,并保证绝不再对朝鲜进行另一次侵略。而丰臣秀吉原来以为作为胜利者,自己最低可以分割朝鲜、接受一个朝鲜王子为人质、并使一个大明公主成为自己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呢。于是,中、日两国被臣下稀里糊涂蒙在鼓里的最高决策者,只能调兵遣将,再打一架。
最后,稀里糊涂持续了七年的战争,由于丰臣秀吉病死而稀里糊涂地宣告结束。
战争的结果则是中、朝、日三国分别宣布自己取得了伟大胜利,并分别载入了上述三国的史册。
在这场开打时莫名其妙,打完时依然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努尔哈赤表现得特别积极主动,一再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允许他带领自己的部下,参加战斗,为天朝和皇帝陛下效力。虽然终于被婉言谢绝,却也给帝国君臣留下深刻印象。
更加重要的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努尔哈赤获得李成梁的支持,完成了对建州女真的兼并。如今,李成梁离开辽东第一线,到皇帝身边享清福去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丰臣秀吉竟在此刻入侵朝鲜。在将近七年时间里,大明帝国全神贯注地对付丰臣秀吉,辽东地区军事重心完全转向抗倭援朝方面,主力部队入朝作战,辽东地区防务空虚,没有人关心那个努尔哈赤在忙些什么。上天仿佛特别眷顾努尔哈赤,自李成梁之后,又一次给了他千载难逢的良机,使他可以从容地巩固建州女真的势力。同时,一面向大明帝国表示效忠和友好,一面向其他女真部族发起挑战。
战争真的开始了(5)
如我们所知,朝鲜是明王朝最为亲密的盟友。甚至被清朝征服以后,在朝鲜君臣的私下谈论中,还将大清朝称之为奴虏。努尔哈赤懂汉语,对汉字的认识程度可能十分有限。在得到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后代范文程之前,帮助努尔哈赤书写汉文文书报告的,是一位来自江浙一带的破落汉人。此人的汉字水平也很难恭维,在朝鲜现存的文史资料中,我们有幸读到他代努尔哈赤起草的一份信件。这份信件是写给朝鲜国王的,很好玩,意思也很通俗易懂。其文曰:“我屡次学好,保守天朝九百五十于(余?)里边疆。”信件后面很郑重地加盖了大明建州左卫指挥使之印。(《李朝实录》,二十九年正月丁酉,宣祖三十三年七月戊午。)从各种史料中,还可以看到类似的表示。诚如我们所知,在今天的东北地区,父母叱骂不走正道的孩子时,最常使用的一个词汇就是“不学好”。
从史料中,我们很难找到此阶段努尔哈赤对大明帝国表示不满的言论。至少在他给帝国官员的印象里,此人是颇为“学好”的。譬如,一位大明蓟辽总督在写给皇帝的报告中,就曾经这样评价努尔哈赤:“奴儿哈赤忠顺学好,看边效力。”(《明神宗实录》,万历三十六年二月癸未。)
有证据表明,努尔哈赤曾经将违犯大明法律的人捕捉起来,移交给大明,也曾经把女真人掠走的汉族人口交还回去。有一次,女真木扎河部落酋长克五十,率众掳掠柴河堡,并杀死了明军指挥刘斧。努尔哈赤知道后,立即斩杀了这个酋长,并将其首级交给明军查验。的确表现得积极主动,恭顺热情。
在此期间,他可能先后多达八次亲自来到北京朝贡,除了表达对天朝繁华的艳羡渴慕之外,还用金钱铺路,结纳帝国高官。三十六年间,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头脑清醒者,曾经不断提醒帝国君臣警惕努尔哈赤。这些警告,在努尔哈赤对帝国高官们的殷勤工作中,均告失去效力。
有一个未经考证的说法,有一次,大明辽东总兵举行操典,努尔哈赤恭逢其盛。他满面惶恐畏惧,连声赞叹“天威赫赫”,并一再表达自己“愿充天兵中一小卒”的强烈愿望。致使大明帝国军事将领对于自己的威慑力与感召力极感满意。
万历时期,皇宫失火,几个著名大殿被焚毁,朝廷曾经在全国征集工匠修复。有文书记载着一个说法,说是早已经在今天新宾县附近称王的努尔哈赤,甚至可能曾经化装成民工,来到帝国的心脏地带共襄盛举。这个说法不一定是事实,但是,他对帝国由里到外的腐烂程度有着透彻的了解,则应该是不必怀疑的。
就这样,三十六年间,努尔哈赤在得到大明帝国中央政府崇高奖励的同时,身经百战,先后用兵征服了下列女真部族。
建州女真五部,他们是:苏克素浒河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哲陈部;
长白山三部,他们是:鸭绿江部、朱里舍部、讷殷部;
松花江流域的海西女真四部,他们是: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乌拉部;
乌苏里江流域野人女真三部,他们是:渥集部、瓦尔喀部、库尔喀部。
在此期间,他于公元1587年即大明万历十五年,在今天的辽宁省新宾县永陵乡附近的费阿拉城称王。当时,是努尔哈赤起兵的第五个年头,他的势力范围约方圆二百里,相当于今天北方小一点的县治。与其他土酋不同的是,有记载说,努尔哈赤建设王城时,可能还有中央或地方政府派来的设计师与工程师恭逢其盛,一道参与了工程的设计与施工。这里面,大约可以看成是渗透了李成梁对他的爱护与支持。这很正常,想想看,他的父亲和祖父被误杀,当时,被理解成是为国殉忠,他本人又如此忠诚国事,努尔哈赤没有理由不受到帝国政府的格外关照。
因此,两年后,公元1589年即大明万历十七年,李成梁第一次离开辽东前线之前两年,帝国中央政府下令封努尔哈赤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大约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助理的级别。有证据显示,此时,他手中掌握的敕书由当年的三十道猛增到了五百道。
战争真的开始了(6)
六年后,公元1595年即大明万历二十三年,正值抗倭援朝战争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大明帝国中央政府以努尔哈赤“保卫边疆的重大功绩”,晋升他为正二品龙虎将军,成为建州女真人中第一个得到如此崇高职衔的酋长,并享受中央政府每年八百两白银、十五匹绸缎的政府特殊津贴。
就这样,在三十余年时间里,努尔哈赤一方面不停地向朝廷表达谦恭与忠诚,另一方面,则以卓越的军事才华和勇猛绝伦的武力兼并女真各部族。“以韬光养晦示朝廷,以衔枚疾走创业绩”,使朝廷始终把他看作无足轻重的疥癣之疾,以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和小流氓一样的“属夷首鼠常态”(孟森《明清史讲义》)。以至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将我国大东北地区除辽东明军防区和女真叶赫一部之外的地方,囊括进了自己的麾下。他所控制的区域,包括了今天远东西伯利亚的大片土地。他肯定不会知道,就凭这一点,他就已经为中华民族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于是,这场早在三十六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的战争,愣被努尔哈赤主导着打成了世界上最为奇特的一场战争。三十六年之间,大明帝国作为战争的一方,不停地为另一方加官晋爵,帮助他壮大自己的力量。三十六年后,当这另一方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将锋利的矛头真正对准被打一方时,后者方才恍然大悟:那一切原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真的以为战争今天才刚刚开始。
此中情形,令人扼腕叹息。帝国制度确如一架没有制动装置的过山车。当它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时,具有排山倒海般力量,所向披靡。当它滑向错误的道路时,其破坏性能量同样无人能够阻挡。
公元1618年即万历四十六年,是明、清关系史上重要的年份。大明帝国在位时间最久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时年五十六岁。他和他的臣子们,终于用近三十年的荒怠和没完没了的党争、倾轧与争吵,迎来了万历朝的最后两年岁月。
命中注定,帝国要在皇帝生命的最后两年,开始为自己以往的苟且、自私、贪婪、短视付出代价。这个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