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清秘史(上部)--入主中原之路-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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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观察过后金与大明军队装备的朝鲜官员,曾经十分感慨地对比过后金、朝鲜、大明三方的盔甲,其中,最好的是努尔哈赤的部队,盔甲全部由精铁制成;最差的则是大明军队,能够得到薄恶、锈蚀铁片盔甲的士兵已属万幸。他们中许多人的盔甲,根本就是用草纸染成铁色后裱糊制成。这样对待自己士兵生命的政府,除了令人切齿痛恨之外,若还想打胜仗,已经接近痴人说梦。
引子(4)
努尔哈赤的锐兵,则是最精锐的轻骑兵部队。他们披轻甲,装备精良,弓马娴熟,一部分跟在死兵后面,一部分相机策应,待死兵冲动敌阵后,立即杀到前面,大量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扩大战果,追击敌人。
可能是渔猎生涯中的切身体会,努尔哈赤在他的八旗军事组织中贯彻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原则。其基层组织中的牛录,就是在行围狩猎时,以血缘亲族为纽带发展而来。在这种基层战术单位里,冲杀在战场上的,是他们的精壮子弟,实施后勤保障的,是家中的父老。他们相互支援,同生共死。胜,一荣俱荣;败,一损俱损,从而,纽结成了特别能打仗的、牢不可破的战斗集体。
在努尔哈赤指挥下,八旗铁骑具有狂飙般排山倒海的威力,其所到之处,常常一片血雨腥风。
不少目击者证实说,每当后金在战争中获胜之后,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大群的牲畜、美丽的女人和俘虏便会被均匀地分成八大堆,分别由八旗领走,然后,按照战功分配给那些勇敢的战士。胜利一次,这种情形就会再现一次。
因此,对于八旗勇士们来说,战争无疑是他们的盛大节日。
努尔哈赤速写(1)
假如张居正能够像他的老师徐阶那样活到八十岁;假如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能够再年轻二十岁;假如万历皇帝不是在酒色财气中一混就是三十年;假如帝国官场没有陷入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假如……
诚如我们在漫长的历史上时常可以看到的那样——当大时代转折的关键时刻,那些关键性人物,时常会以他们的作为将时势导向某种特定的方向。这些看似偶然的因素,在我国的政治文化传统之下,必然地发挥着决定性影响。
一眼看上去,这些影响与我们时常听到的“规律”、“潮流”、“趋势”之类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
人类在政治、经济、军事等等方面不断进行制度建设和变革,其原因根本就是为了人,为了将人的作为及其影响尽可能地纳入到公正合理——合乎理性的轨道上去。舍此之外的堂皇言辞,大体上都可以被看成是扯淡。
于是,上面提到的那些“假如”中,哪怕有一个成为事实,晚明前清的历史都可能要重新书写。而那位据说是雄才大略的清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大约便很难有机会施展他杰出的军事才华,说不定只能像他同时代的女真部族兄弟们一样,在醇酒妇人的陶醉与怀抱中,在白山黑水间的奔腾渔猎中,度过一个部落酋长快乐而悠长的岁月。
不过,“假设”和“如果”对于历史没有意义。于是,我们也就有机会看到关于这个人的传奇。
公元1559年,是为大明嘉靖三十八年,努尔哈赤出生在大明建州左卫苏克素浒河部赫图阿拉,其地在今日辽宁省新宾县永陵乡附近。
这一年,大明朝连着换了三个辽东巡抚,显得有些蹊跷。南倭受到挫败,北虏却折腾得很凶,京师大震,致使蓟辽总督入狱。此外,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如果说这个年份有理由被记住的话,恐怕就是因为努尔哈赤生在了长白山脚下的一个女真族酋长家里。人们要是知道,这个女真族男孩注定要在未来的岁月里改变中国的话,大概就不容易忘记这个年份了。
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是蒙古人的王族,爱新觉罗则为女真人的王族和黄金种姓。据说,天上的仙女三姐妹下凡到长白山上的天池洗澡,小妹吃了一枚乌鸦衔来的红色果实后,生下了一个落地就会说话,而且见风就长的男孩儿,名叫布库里雍顺。这个男孩儿就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先祖。该传说和秦始皇的祖先起源传说几乎一模一样。在世界所有古老民族的起源传说里,差不多都有类似的王族神话谱系,是人类早期建立意识形态时普遍采用的方式之一。其目的在于神化王族之地位,保证其权势不受侵犯,并借以形成政治上的凝聚力与向心力。
努尔哈赤不像他的祖先布库里雍顺那样神奇特异,他生下来后的第一个表现,是和别的男孩儿一样的啼哭,而不是咏唱一首优美的诗篇。关于他的神话,需要在他成了大汗之后,由他的那些意识形态工作者们来完成。
到努尔哈赤祖父和父亲一代,其家族已经衰败成了一个很小的部落酋长,其势力范围可能不会比今天的北方乡镇更大。
据说,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在女真语中是“野猪皮”的意思,他的同胞弟弟舒尔哈齐则是“小野猪皮”,另一个弟弟雅尔哈齐意为“豹子皮”,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多尔衮是“獾子”的意思,嫡长孙杜度则是“斑雀”,外甥库尔缠是“灰鹤”。当代文化人类学研究告诉我们,如此钟情和热爱动物,必定与他们依赖渔猎维持生存有着密切关联。
同时期的史料显示,在努尔哈赤生长的时代,已经有女真人从事农耕,不过,更多的女真人可能更喜欢那种奔放豪迈的渔猎生活。
十岁那年,努尔哈赤的亲生母亲去世了。对于这个少年和他的同胞弟弟舒尔哈齐、雅尔哈齐来说,这个打击至为惨痛。此后,他们的继母以不那么贤淑的行为,令他们再受创伤。为此,他们可能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多年以后努尔哈赤都不肯原谅他的这位继母。于是,《清史稿》在对于这位女士只有几行字的简短记载中,还没有忘记指出,她对努尔哈赤不好。努尔哈赤回忆说,自己年纪不大就必须上山采蘑菇、挖人参、下河捞鱼、拼命打猎。他可能必须学会忍辱负重,学会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这一点,在他早期与明朝的关系中,可能发挥了绝大的作用。
努尔哈赤速写(2)
女真人的财产继承制度与汉族人的差别非常大,实行的是“幼子守产”制度。年纪大的兄长成家后,就要分出去单过。因此,努尔哈赤十九岁时便分家自立门户。在今天看来,这个年龄不算大,但在当时,十四五岁就算成年,可以娶妻生子,十九岁已然老大不小,早就应该成家立业了。《清史稿》作者继续抱怨说,分家时,唯独大清朝的这位创始人分到的家产最少。
这种比一般孩子更多的磨难和历练,应该有助于我们理解他那不顾一切、时常是不择手段的奋斗和极端而多重的个性。在中国流传的人生格言中,有“少年得志大不幸”之说,意思是:优越的青少年生活,培养不出有出息的男子汉。只有那些在青少年时代经受过生活磨炼的人,才有可能励志、成才。现代心理学研究则表明,那些自幼失去母爱并感受到生活不公正的人,成年后,感情倾向容易变得强烈而偏颇,他们对于生活中残忍而冷酷的事物具有更强的心理承受力。在未来的岁月中,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努尔哈赤兄弟,会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心有戚戚焉之感慨。努尔哈赤的继母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个粗俗妇人的短浅见识,竟会成就一位改变中国的大人物。
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努尔哈赤在江湖上闯荡,大约承受了诸多生活磨炼。事实上,我们有理由相信,努尔哈赤就是在此期间投奔了对他一生有着巨大影响的人物——大明帝国辽东总兵李成梁。他可能在李成梁身边,受到了军事才能上的培养与熏陶。
公元1583年即大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被误杀,成为明清关系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在任何时代,似乎都没有理由阻止努尔哈赤讨一个公道。从此,努尔哈赤高举大明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大旗和为祖父、父亲复仇的利剑,纵横于白山黑水之间。终至将女真人统一到了他一家一姓之下。三十六年间,他的剑锋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一目标。直到他认为自己有能力打击更大的目标——大明帝国时为止。
这样的事实表明,父亲和祖父被误杀,对于努尔哈赤的事业来说,实在不是件坏事,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还是好事。这一事件为他换回来了足够多的、极其宝贵的政治资源,其中包括帝国政府对他的歉意和补偿,包括使他获得政治地位和发展军事力量的理由,包括得到大明帝国辽东最高军事长官李成梁的长期默契与支持,甚至还包括他力量足够大了之后与帝国反目为仇的理由。
三十六年之后,努尔哈赤就是这么做的。
平心而论,帝国为努尔哈赤失去亲人的悲恸付出的代价称得上是高昂了。如果再加上本人的才华与能力,几乎囊括了努尔哈赤实现雄心大志所需要的一切条件。最后剩下的似乎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干一番大事业所必需的运气。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努尔哈赤的运气太好了。尤其是来自大明帝国晚期政治上的腐烂,使努尔哈赤在差不多完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做完了他想做的一切。使他能够在只有十三副盔甲、一二十个人的情形下顺利开始自己的事业,并长达三十多年。
人们传说,努尔哈赤特别喜欢《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可能是真实的。他突出地喜欢使用偷袭、长途奔袭、疑兵与埋伏、里应外合等战法,看上去相当精彩,既很像那些古代故事,似乎又有点儿李成梁的影子。这种军事训练使他在统一女真的漫长岁月中,受益不小。有一种说法甚至认为,努尔哈赤身经百战,除了最后一仗败给袁崇焕之外,一生没有打过败仗。是否如此,姑且存疑。
有证据显示,与那些生理心理正常、自我感觉良好的男士一样,努尔哈赤对于美丽的异性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克制。他可能是十几位妻子的丈夫——至今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他究竟有多少个妻妾妃嫔,他是十六个儿子和八个女儿的父亲,他还是四个弟弟的哥哥。
他可能是一位感情热烈而奔放的男人,有时这种感情会表现得偏激而暴烈。与他同时代的一位观察家指出:“酋长努尔哈赤为人多疑、狞厉、威重、暴烈,那些素来亲近昵爱的人,比如妻妾、子女等,一旦稍有忤逆,即加杀害,所以没有人不畏惧他。”(李民寏《建州闻见录》)从这样的角度观察,他显然是一个高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甚至达到了特别偏执的程度。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会有机会看到,他众多的妻妾、儿子、弟弟中都有人死在他的手下。由此一再证明,做这种人的亲人是一件很不好玩的事情。
努尔哈赤速写(3)
他具有典型的多重性格,在不同的方向上,都会表达得十分突出。陷入感情纠葛时,他狞厉暴烈,十分可怕;一旦感情与他从事的工作发生冲撞时,他会立即表现得冷静而理性,同样很可怕。对于这位好汉来说,父子、兄弟的骨肉手足亲情,朋友、同事、战友的友爱之情,夫妻、男女、情人之间的爱恋之情,等等,都是次要的,必须服从他所要做的事情。这时,在他身上,便完全没有了感性和理想化的色彩,他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极端的现实主义者。
从公元1583年即大明万历十一年,到公元1626年即大明天启六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部族、对抗大明帝国的努力历时四十四年。
如果从时间参数上看,人们有理由在比较中,怀疑努尔哈赤的政治、军事才能——他折腾事儿的时间似乎过于漫长了些。
这种看法说出了一部分事实,但对于努尔哈赤似乎有欠公允。原因是,努尔哈赤面临的局面过于复杂。此时,大明帝国尚未天下大乱,尽管只是凭借惯性在活着,但它毕竟没有死,它那天朝上国的庄严假相还足够吓人。这种情形,使努尔哈赤周围布满了虎视眈眈的敌人。粗粗看上去,它们哪一个的力量都不比努尔哈赤弱,如朝鲜,如蒙古各部族,还有和努尔哈赤同一种族的其他女真兄弟们。他们中的任何一家都有可能得到大明朝的支持,从而,令努尔哈赤处境险恶。
为此,努尔哈赤处理得十分艰辛。
一方面,他频繁出击,用暴力摧毁、武力胁迫和利益诱惑,将那些女真部族兄弟们强力整合到自己的麾下;另一方面,他要让那些暂时没有能力或没有机会制服的兄弟们感受到自己的善意,而不是威胁。于是,他需要与他们结盟,对天发誓和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