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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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有一家客栈,咱们就在那里歇一晚。”风烟道,“也顺便买些干粮和腊肉,明天一出祈州再往北,只怕找不着吃饭的地方了,大家只好在路上将就一下。”
这家客栈,是家老字号,楼上住店,楼下吃饭,倒还生意不错。
“客官,这边坐,要吃些什么?”穿着一件不知道是白还是灰的羊皮袄的跑堂伙计,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过来招呼。一边问,一边提着只硕大的茶壶往桌上的瓷碗里斟茶,茶水溅了出来,他油腻腻的袖子往桌上一抹,就算擦了桌子。
风烟忍不住向旁边闪了闪,唯恐他那身皮袄蹭到自己身上来。宁如海喝了一口茶,却差一点喷出来,“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
“客官,听您口音,是打南边过来的吧?咱这偏僻地方,可拿不出什么好茶叶来。这个茶,是用茶砖烧的,不是小的夸口,祈州城里,舍得买茶砖的店也没有几家了。这仗一打起来,就连茶砖,也是买不着啦。”
宁如海见这伙计口齿伶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不禁问道:“眼下这紫荆关,还出得去吗?”
“爷,您这是要出关去做什么?我劝您不管是要做什么要紧事,都赶紧打回头吧,您还不知道,过一阵子,这仗又要打起来了。前几天才听说,朝廷派了十几万大军过来,要跟瓦剌在紫荆关开战了。”
风烟道:“既然要打仗,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待着?”
那伙计叹口气道:“祖祖辈辈都在这城里,怎么能说走就走?有钱的出去逃难,咱们这些穷光蛋,抛家弃舍地去别处,难道要饭过日子吗?不到逃命的时候,谁舍得走啊。再说,这一仗,也未必就打输了。”
风烟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战事抱有信心,不禁有点好奇,“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一仗未必会输?”
“前几日有几个军爷在店里吃饭,我在旁边,也听见几句。这次这个带兵大元帅,跟前几个不同,是打过不少胜仗的。还有一个督军,也是厉害人物,前两年就是他带兵打退了兀良哈这帮蒙古鞑子。他还在京里做着大官,叫什么,都……都什么的指挥使……”
“啪!”宁如海手里的筷子已经重重拍在桌子上,“你这也叫客栈,咱们都饿着肚子等半天了,还没上菜,当伙计的不懂招呼客人,倒像是懂打仗!”
那伙计吓了一跳,想分辩两句,又见宁如海一脸怒色,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讪讪然走开一旁。
“杨昭那种卖国求荣,助纣为虐的阴险小人,居然还被人当成救星似的盼着,这是什么世道。”宁如海气哼哼地道。
“这里是客栈,说话小心点。”风烟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大为痛快。刚才那伙计胡说八道,要是宁师哥不出声,跳起来的就应该是她了。
“烤羊腿,酱牛肉,酿黄瓜——上菜了!”那伙计又端着菜盘从厨房出来,板着脸,没好气地把几个盘子重重放在桌上。宁如海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烤羊腿又的确香气浓烈,金黄酥脆|奇…_…书^_^网|,忍不住伸手就去抓:“早听说这边有道名菜,就是烤羊腿——呃,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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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塞上孤烟寒 1
风烟一转头,看见他手背上多了一只小小的黑色蜘蛛,笑道:“宁师哥,你胆子未免也越来越小了,一只指甲大小的小蜘蛛,也把你吓得这样。”
说着就要伸手去捉。
宁如海却大喝一声:“不要碰!”风烟一呆,凝神看时,那蜘蛛背上有眼有鼻,竟酷似一张人脸。
“我的手麻了。”宁如海咬着牙道,“是有毒的。”
风烟霍然起身,却听见屋角传来一阵银铃儿般清脆动人的笑声。“这只小蜘蛛,真是不听话,爬错了地方啦,看把人家吓坏了。”
一个女子,笑着走过来,穿着件月白衫子,有点像汉人的衣服,又有点像胡服,裙角窄窄的,似乎连走路都迈不开脚。可是她走路的姿势,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舞蹈般的韵律,长发上丁丁当当地缀满了银饰,美丽,娇媚,还有点说不出的邪气。
“叮”的一声轻响,一支四寸长的黑色小箭,流光般一划而过,将她发髻上的银铃射下,直钉入后面的墙壁上。
“再往前一步,就要你的命。”风烟手里多了一把小巧的弓弦,“大伙儿都出去,护住粮草。”
带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手下,听见命令,呼拉拉地一齐闪出门外。
风烟凝视着那女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数三下,若是不交出解药来,下一箭,就封你的咽喉。”
“那么,你这位同伴,也最多比我多活一盏茶的工夫而已。”那女子依然笑着,脚步却停了下来。
“宁师哥若死了,我自然要你给他陪葬。”风烟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那女子向侧急闪,却听见破空声已至面门,大惊之下,向后疾翻;锐响又直刺胸前,转瞬之间,前后左右,仿佛都是箭影,脱口急呼:“解药给你!”
丁丁两响,两支小箭贴着她的颈侧射了过去。
“身手还不错。”风烟冷冷道,弓弦在手,一把弓,四支箭,“忘了告诉你,我这把弓,叫做四弦弓,刚才是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否则你现在已经躺着跟我说话了。”
“刚才不过是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姐姐何必这么生气?”那女子居然还笑得出来,“解药给你就是了。你放心,这只小蜘蛛样子虽然有点吓人,可是毒性并不烈,一粒药丸就够了。”
她凌空掷过来一只小药瓶,正抛在宁如海面前。
“这药如果是假的,我今天非要你赔命不可。”宁如海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难道我是个傻子,这种情况下还会跟你开玩笑?”那女子不屑地扬起眉,“害怕的话,解药还给我。”
宁如海被她激得脸都青了,吞了解药,怒道:“风烟,你让开,我来教训她。”
“我也忘了说一句,我这药,是必须三天后再服另外一剂的。你若是敢动手,不妨试一试,这话是真是假。”那女子哼了一声,“你当我袁小晚怕你不成?”
一时间,宁如海也怔在那里。
“一个大男人,空有一身蛮力气,还要靠身边的女人来保护……哈,凭你,也有资格在这里数落杨昭?他可胜你千百倍。”
这叫做袁小晚的女子伶牙俐齿,几句话把宁如海噎得快要吐血。
“怎么,不服气呀?反正杨昭是绝对不会,躲在女人后面大呼小叫的。”
“你——认识杨昭?”风烟意外地问道。
袁小晚只是一笑,“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种时候,到祈州来做木材生意,是骗小孩子的么?”
她到底是谁?风烟和宁如海实在摸不透她的身份。
“这里边没有外人,”袁小晚环视了一下四周,几个客人早已经被吓跑了,“我也不瞒你们,我的确是认识杨昭,不止认识,我还是他的属下。”
什么?她是杨昭的人?宁如海的手立刻握住了刀柄。
袁小晚正色道:“指挥使说了,于尚书总会想法子送粮草过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就是办这件差事来的吧。我奉命在这里等你们,已经等了七天了。”
风烟一怔,“杨昭已经知道了?”虽然粮草一事,迟早他也会知道,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不是知道,而是想到了。”袁小晚道,“我来,就是接应你们来的。”
宁如海冷冷地道:“原来你们杨指挥使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暗地里用毒药伤人,这倒是少见。”
“难道做客人的,在主人门口出言不逊,毁人名誉,就多见了?”袁小晚眼波流转,语气却十分的刻薄,“若你听见有人大骂于尚书是卖国求荣,助纣为虐的阴险小人,难道你不想出手教训他?”
“宁师哥,不要跟她斗嘴了。”风烟打断了他们,“眼下护送粮饷是最要紧的,既然杨昭已经猜到咱们要来,咱们就索性大方一点,去见他就是了,看他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不错,如果想快点见到萧元帅,就跟我走吧。”袁小晚道,“从紫荆关到麓川,地势复杂,荒无人烟,你们要是不着急的话,摸索个三五天,大约也能找得到大营的驻地——只不过,到时候只怕就有人要饿肚子了。“风烟踌躇了一下,这袁小晚服饰古怪,又善于用毒,实在不可不防;何况她还自称是杨昭的手下。但她说的话也有道理,若是存心打粮草的主意,又何必一个人前来,而且还当众亮出了身份?杨昭应该不至于这么蠢吧,要做贼还要留下名号。
“既然是这样,那么,宁师哥,咱们就陪这位袁姑娘一起上路吧,她还欠你一颗解药呢。”风烟收起了弓箭,“多提防一点也就是了。”
宁如海纵然是满心的不愿意,也只好暂时把怨气收敛些,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先要把粮草运到萧将军帐下才是当务之急。
中军行营,就驻扎在紫荆关外五十里的麓川,隔着地势险峻的铁壁崖,与瓦剌大军占据的剑门关遥遥对峙。这里跟关内隔着崇山峻岭,荒无人迹,而且气候苦寒。袁小晚其实并没有说谎,如果宁如海和风烟一行直接从关内出来,不耽误个三五天,还真未必找得着大营驻地。
风烟他们到营门的时候,早已经有巡兵向上报了讯,所以远远的就看见盔甲鲜明的一队人马在营门候着了。
“那就是杨昭?”风烟看了一眼身边的袁小晚,用马鞭指了一下当先的那名将领。还不错嘛,脸色肃穆,有几分威风,不愧是名满京城的都御指挥使。
袁小晚却似笑非笑地道:“指挥使什么身份,他怎么会在这里等着接你。那是赵舒,你们萧大将军的心腹,所谓五虎上将,他也算一个。”
风烟这一路上,真正受够了这袁小晚的不冷不热、明嘲暗讽,当下不客气地道:“我不知道指挥使身份那么高贵,只知道在这里,只有萧大将军才是三军的统帅。都出了京城,还摆什么谱,打赢了仗才叫本事。”
袁小晚一呆,刚要开口,赵舒已经纵马迎了上来,“各位辛苦,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眼下,马上就要开战了,大营里还没有下锅的米,弟兄们都快闹翻了。”说到这里,才看清楚宁如海身后的风烟,不禁失声道:“怎么还有位姑娘?”
“赵将军!”风烟向他淡淡一笑,“我是兵部尚书于大人的属下,原本不是遣粮官。这一趟出来,其中有些缘由,这里不方便说,待会儿再解释吧。”
宁如海也抱拳道:“在下宁如海,她是我师妹陆风烟。咱们是奉了于大人的命令,来送军粮的。”
“那户部……”赵舒话到嘴边,看了一眼袁小晚,又咽了回去,“且不说这些了,这千里迢迢的,两位吃了不少苦头吧。萧帅每天这个时候都去练兵场,不能亲自过来迎接你们,晚上再好好地给两位接风洗尘吧。”
袁小晚在一边道:“既然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不如就识趣些,走远一点,免得耽误你们聊些知心话。”也不等别人回应,一提马缰,竟径自驰回大营去了。
宁如海在后面恨恨地道:“看她笑里藏刀,一肚子阴谋诡计的模样,就知道杨昭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他这一路上没少受袁小晚的奚落,先前又被她放毒蜘蛛咬了手,如果不看她是个女人,早就动手打架了。
“莫要小看她,她是用毒的高手,也是用药的高手。”赵舒好心地奉劝了一句。
“我已经领教过了。”宁如海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赵将军,这里又不是京城,十万禁军天高皇帝远的,你还怕他们做什么?”
赵舒却道:“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面子上,好歹也得对他们的人客气点。杨昭是督军,手里握着权柄,谁也不敢把他怎样;而且这次西征,他还带了禁军里最精锐的虎骑营,咱们若是闹得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也叫萧帅为难。”
宁如海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风烟却轻轻地哼了一声:“咱们十几万大军,还怕他一个虎骑营不成?我倒想瞧瞧,这个杨昭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他若不长眼惹到本姑娘头上,一样要他好看。”
“我这陆师妹,其实人是极好的,偶尔脾气会坏一点。”宁如海看了看赵舒脸上的惊诧之色,苦笑着解释:“但你放心,她还算知道分寸,不至于惹出什么祸来。”
赵舒释然一笑。但他若是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风烟到底惹了些什么祸,只怕他此刻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刚落暮时分,各营已经掌了灯。白天练了一天兵,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也都闲散下来,只有负责巡逻警卫的队伍在来回穿行。
宁如海给风烟抱来一个火盆,“这出了边关,还真是觉得冷了。你这帐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晚上要小心灯火;待会儿见了萧帅,再叫他给你安排一个好点的住处。”
风烟休息了一个下午,脸色十分清爽。“咱们是有任务在身,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