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1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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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里,把杯子又打了一个。银妃吓得不敢作声,满脸通红,靠着门象木头人一般,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早有两个年纪大些的阿姨,抢了进来,放出笑脸,对刘德标道:
“老总,你别生气。因为她屋子里有客,所以没有请过去。现在就给诸位腾屋子,
请你稍微等一等。”王金榜用脚在地上一顿,说道:“叫他快一点腾屋子,老子不
耐烦等。”银妃见有阿姨在那里敷衍,便想抽身逃走,脚刚一移动,王金榜喝道:
“你往哪里去?不陪咱们吗?咱们一样的花钱。”银妃吓了一跳,又站住了。一个
阿姨笑道:“她去腾屋子呢,那里是走开?”娘姨一面说着,一面在茶杯里掏出那
一块钱,交给刘德标道:“老总,这个我们可不敢收,千万收回去。”刘德标接着
钱,眼睛一瞪道:“怎么着,嫌少吗?”阿姨道:“不敢不敢,没有这样的规矩。”
刘德标这才将钱收下。娘姨回头问屋子腾好了吗?外面答应腾好了。娘姨便道:
“四位老总请,请到我们屋子里去坐。”刘德标口里唱着梆子腔,便和他同志三人,
一齐到银妃屋里来。四个人唱是唱,闹是闹,银妃坐在屋里笑又笑不出,哭又不敢
哭,真是进退两难。
约有半个钟头,侯润甫一班人来了,银妃掀起一面窗纱,隔着玻璃,向院子外
一看,认得这是昨天新认识的一班客,连忙招呼娘姨出去招呼。娘姨将他们引在隔
壁屋子里坐了,轻轻的说道:“诸位老爷,对不住。我们姑娘在屋子里陪上了几个
大兵,走不出来。”侯润甫道:“那要什么紧。你们也太胆小了。”娘姨道:“我
们总是不得罪他的好,坐一会子,他也会走的。”侯润甫皱着眉对陈学平道:“这
种情形,实在不好,我们得取缔取缔。”陈学平道:“这事老头子一定不知道,给
他一说,他必然要办的。”正说时,刘德标四人在银妃屋子里,高声唱蹦蹦儿戏,
难听已极。侯润甫对着壁子喝道:“是哪里来的这班野东西,这样胡闹。”那边吴
国梁,听到有人喝骂,便抢出房门,站在院子里,骂道:“那屋子里骂人的小子,
给我滚出来。”班子里见他这个大个儿往屋外一挺立,早有三分惧怕。他不住的卷
着两只衫袖,鼻子里出气,呼呼有声,大家越是吓得面无人色。在这个时候,刘德
标王金榜蒋如虎都闯将出来,口里只嚷要打,满班子里人,都闪在一边,睁眼望着,
以为今日难免要出人命的。不料门帘一掀,侯润甫走了出来,这四人立刻软化了。
各人的脚一缩,挺着身躯立正,同时向侯润甫行了一个举手礼。侯润甫背着两只手,
站在他们当面,昂头冷笑了两声,说道:“我说闹的是谁?原来就是你们。”说到
这里,嗓子突然加紧,喝道:“你们这样闹,还要你那两条腿不要?我现在也不难
为你们,你给我立正在这里,让大家看看,免得人家说我们没有军纪风纪。”这四
个人立着象僵尸一般,哪个敢说话。于是陈学平王朝海马翔云都出来了。对侯润甫
道:“叫人家立正在这里,怪寒碜的,让他们去罢。不许他们以后再闹就是了。”
侯润甫道:“我向来不发脾气的,发了脾气,可就不好惹,我非……”陈学平不等
他说完,便道:“这里也不是管他们的地方,让他们回去罢。明天回去罚他们也不
迟。”侯润甫于是对刘德标四人道:“看大家讲情分上,饶恕你一次,去罢。”刘
德标听说,又行了一个举手礼,然后出门去了。满班子里人一见侯润甫这种情形,
才知道他大有来头,都叫痛快。
银妃先就觉得侯润甫是极平常的人,这样一来,她懊悔不迭,昨天不该冷待他
们,一来几乎丢了一班好客,二来又怕侯润甫发脾气。连忙走过来,牵着侯润甫的
手道谢。两个娘姨,赶快给他们拿着帽子,就向自己屋里引。侯润甫坐着,银妃就
站在他面前说笑。对于王朝海三个人,也是老爷长老爷短的称呼。侯润甫让她恭维
得够了,起身要走,银妃一歪身,坐在他怀里,口里说道:“我不许你走,至少还
坐一个钟头呢。”侯润甫笑道:“你就留住了我一个人,我几位朋友,也是要走呀。”
银妃听说,又将陈学平一一敷衍了一阵。最后又伏在侯润甫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
轻轻问道:“烧两口烟玩玩,好不好?”侯润甫道:“玩两口倒可以,可是我们都
不会烧。”银妃道:“自然我来烧。可是您只玩两口得了,不要抽多了,抽多了要
醉的。”又对马翔云道:“你三位老爷,也来玩玩。”娘姨听见她说,早在橱子抽
屉里拿出烟家伙,放在床上。银妃躺在左边,侯润甫四个人,轮流的躺在右边抽烟。
又闹了一个钟头,侯润甫才走。银妃挽着他的手,直送到院子中央,还是十二分的
表示亲热。他们四人出了班子,这才哈哈大笑。
第七十二回 漂泊为聪明花嫌解语 繁华成幻梦诗托无题
当时,在胡同里走着,向四个八大爷,连声道谢。又道:“痛快痛快,昨天晚
上一股怨气,完全冲出来了。那拈花虽然没有银妃那样冰我们,但是她也很瞧我们
不起。我们再请这四位大爷到她那里去闹一闹。”陈学平道:“闹一国还可以,那
算是出气。若是闹了又闹,人家疑心我们拿她作幌子,那可不好办。”马翔云道:
“这事也用不着那样做圈套。拈花不是很羡慕杨杏园吗?叫老陈邀着杨杏园和我们
一块儿去,她就会好好的招待了。”侯润甫道:“要这样,今晚上可就去不成了。”
陈学平道:“本来也就不必今天去。好玩的地方,留着慢慢的玩,何必一天晚上,
就把它玩一个干净哩?”侯润甫道:“我们还走一家吗?”陈学平道:“不必,打
两盘球得了。坐久了,也该松动松动身体呢。”陈学平一提,大家都同意,又到球
房里去。这打球也象抽烟一般,不抽烟倒也不过如此,一抽上了瘾,就非抽足不可,
所以打一两盘球,决是不能休手的,他们一打球,一直就打到十二点钟方始回家。
到了次日,陈学平记着侯润甫的约会,一吃了早点心,便到杨杏园寓所里来。
这个时候,已是阴历三月快完,天气十分暖和。院子里摆满了盆景,新叶子上,一
点儿尘土没有,生气勃勃的。那两株洋槐,稀稀的生出茧绸一般的嫩叶,映着院子
地下的树影,也清淡如无。沿着廊沿下,一列有几盆白丁香花,一股香气,直在太
阳光里荡漾。陈学平走进来,只见杨杏园捧着一本书在廊下走来走去的看。正要喊
他,他已看见了,便请他进屋子去坐。杨杏园道:“我们好久不见面了。初听说北
京有一个老同学,便很高兴的找到一处谈谈。见了几回面之后,究竟因为出学校门
以后,年数隔得多了,性情都有些改变,见个一二回面,感情依然恢复不起来,所
以又淡下来,你说是不是?”陈学平笑道:“这话果然,我也这样想着,只是说不
出所以然来。什么难事,经你们新闻记者一揣摸,就有头有尾了。”杨杏园笑道:
“这并不是揣摸,事实就是这样。就象你到我这儿来,不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吗?”
陈学平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无缘无故我是不来。不过今天来,完全是为你的
事,不是为我的事。”杨杏园道:“为我的事吗?我很愿闻其详。”陈学平道:
“你有多久不逛胡同了?”杨杏园一合掌,微笑道:“禅心已作沾泥絮……”陈学
平道:“我最讨厌佛学,玄之又玄,你别和我闹什么机锋。”杨杏园道:“大好春
光,什么玩的地方也好去,为什么要到胡同里去?”陈学平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先别拦着,让我说完了,你就知道我有提到的理由了。”因就把拈花钦慕他的话,
说了一遍。杨杏园笑道:“你不要骗我,我不相信你的话。”陈学平昂着头叹了一
口气,说道:“拈花拈花,你这一番好意,真是埋没了。你很崇拜人家,人家绝对
不肯信,我有什么法子呢?”说着,又望着杨杏园道:“这人实在是你风尘中的知
己。你不去看她,那都不要紧。你说没有这一回事,连我听了都不眼气。”说着将
手上的手仗,戳着地板咚咚的响。杨杏园道:“有就有,何必发急呢?”陈学平道:
“今晚上有工夫吗?我陪你一路去见一见这人。”杨杏园道:“那倒不忙在一时,
过两天再去罢。”陈学平笑道:“你当着我面说不去,可别今晚上一个人溜去了。
我有事,是常在胡同里走的,我若遇见了你一个人去,可不能答应你。”杨杏园道:
“我又不认识这人,一点感情没有,我何必瞒着人去呢?”陈学平不能瞒了,就把
侯润甫受了冷落,要杨杏园给他去争面子的话,详细说了一遍。杨杏园听了这话,
更不要去了。笑道:“我又不认识那位候君,怎样好去镶人的边?”陈学平道:
“那要什么紧,游戏场中,一回见面二回熟,只要我一介绍,就是朋友了。况且人
家对你,本来就很欢迎,决不嫌你去得冒昧的。”杨杏园道:“也好,过个两三天,
我再奉陪罢。”
陈学平倒信以为真,果然过着几天之后再来约他。但是杨杏园居心不和他去,
后来陈学平两次打电话来找他,他都推诿过去了。四五天之后,是个阴天,早上下
了一阵雨,下午虽然住了,兀自阴云暗暗的。先在前面邀着富氏兄弟研究了一会子
汉文,讲得有些口渴,自回后面来喝茶,屋子里凉风习习,觉得身上有些凉,找了
一件薄棉衣服穿上。恰好这两天,报馆里收到的稿子,异常拥挤,又没有什么事,
摊书坐了一会,总是无聊。吃过晚饭,对着电灯枯坐,不由得乱想心事。忽然想到
陈学平提的那个拈花,趁着今晚无事,何妨去看看。华伯平对我,也曾提过,只是
我没有留心,就抛开了。若据他们的话看来,竟是真有其人,我倒应该证实一下。
若这话是假的,我坐一会就走,那也没有关系。这样想着,立刻就有要去的心事,
于是换了件衣服,拿着帽子,就要去。转身一想,不去也好,不要由此又坠入情网。
这样想着,把帽子摘下来,向衣架上一挂。接上第三个念头:“若是不去,真辜负
了这人的一番好意。我能说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吗?”到底戴上帽子,坐车到了翠
香班。
这天因为天气不十分好,胡同的游客,并不多。杨杏园走进门去,先且不叫拈
花,依然过了一道点名的手续。点到拈花头上,是个二十岁附近的女子,少不得仔
细看了一眼。凡是一个人来寻花问柳的,妓女也就认为是专诚而来,况且今天人又
少,一个人进来,越发是容易让人注意。拈花看见他这样,心里也就有所动。名点
过了,杨杏园便对龟奴道:“你叫拈花罢。”拈花正站在院子里听了这话,又猜上
个两三分,便请他进屋子去坐。杨杏园不等问,便先笑道:“我姓杨。”拈花脸一
红,点点头道:“哦!是的。”她屋子里有个三十多岁的阿姨,正拿着一把茶壶,
要出门去,听了“我姓杨”三个字,手叉着门帘子不走,却回转头来笑道:“哎哟!
我说呢。”又对拈花笑道:“我猜的话,也就有个五六成对啦。”拈花道:“你倒
是沏茶去,怎么站在门口?”阿姨笑着去了,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送了果碟到
桌上来,她将果碟放在桌上,两只眼睛,由头上至脚下,却把杨杏园看了一个够。
杨杏园看她穿了一身绿格子布衣服,倒也干净。圆圆的脸儿,薄薄的敷了一层扑粉,
例显得两只眼珠,分外的黑。杨杏园见她望着,便笑问道:“你认识我吗?”小姑
娘低头咬着嘴唇一笑,说道:“我在报上老看见你的名字。”杨杏园笑道:“你也
会看报吗?”她道:“认识几个字,不能全认。”杨杏园道:“据你这样说,一定
很好的了,你叫什么名字?”她笑了一笑,不肯说。杨杏园对拈花道:“这大概是
令妹了,怎样不肯把名字告诉我。”拈花笑道:“她对生人,是瞎诌一个名字的,
真名字,可是叫小妹妹。她对杨先生不肯说假名字,又不好意思说真名字,所以只
好不作声了。”杨杏园道:“有其姊必有其妹,这小妹妹,又玲珑,又温柔,很可
爱呢。”拈花笑道:“一个糊涂孩子,不要太夸奖了。”
杨杏园一面说话,一面抬头看时,见正中壁上,虎皮笺的对联,是“春花秋月
浑无奈”,不由笑道:“一肚皮不合时宜,在这一副对联上很看得出来了。”拈花
道:“这也是一个客人送的,我只觉得很自然,所以爱挂着,其实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