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_明史-第4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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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初,诏褒言事者。赠鍊光禄少卿,任一子官。襄乃上书,言顺、楷杀人媚奸状。给事中魏时亮、陈瓚亦相继论之。遂下顺、楷吏,论死。天启初,谥忠愍。
杨继盛,字仲芳,容城人。七岁失母。庶母妒,使牧牛。继盛经里塾,睹里中儿读书,心好之。因语兄,请得从塾师学。兄曰:「若幼,何学?」继盛曰:「幼者任牧牛,乃不任学耶?」兄言于父,听之学,然牧不废也。年十三岁,始得从师学。家贫,益自刻厉。举乡试,卒业国子监,徐阶丞赏之。嘉靖二十六年登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从尚书韩邦奇游,覃思律吕之学,手制十二律,吹之声毕和。邦奇大喜,尽以所学授之,继盛名益著。召改兵部员外郎。
俺答躏京师,咸宁侯仇鸾以勤王故有宠。帝命鸾为大将军,倚以办寇。鸾中情怯,畏寇甚。方请开互市市马,冀与俺答媾,幸无战斗,固恩宠。继盛以为雠耻未雪,遽议和示弱,大辱国,乃奏言十不可、五谬。大略谓:
互市者,和亲别名也。俺答蹂躏我陵寝,虔刘我赤子。天下大雠也,而先之和。不可一。往下诏北伐,天下晓然知圣意,日夜征缮助兵食。忽更之曰和,失信于天下。不可二。以堂堂中国,与之互市,冠履倒置。不可三。海内豪杰争磨砺待试,一旦委置无用。异时欲号召,谁复兴起?不可四。使边镇将帅以和议故,美衣媮食,驰懈兵事。不可五。往时边卒私通境外,吏率裁禁,今乃导之使与通。不可六。盗贼伏莽,徒慑国威不敢肆耳,今知朝廷畏怯,睥睨之渐必开。不可七。俺答往岁深入,乘我无备故也。备之一岁,以互市终。彼谓国有人乎?不可八。或俺答负约不至;至矣,或阴谋伏兵突入;或今日市,明日复寇;或以下马索上直。不可九。岁帛数十万,得马数万匹。十年以后,帛将不继。不可十。
议者曰:「吾外为市以羁縻之,而内修我甲。」此一谬也。夫寇欲无厌,其以衅终明甚。苟内修武备,安事羁縻?曰:「吾阴市,以益我马」。此二谬也。夫和则不战,马将焉用?且彼宁肯予我良马哉?曰:「市不已,彼且入贡」。此三谬也。夫贡之赏不赀,是名美而实大损也。曰:「俺答利我市,必无失信」。此四谬也。吾之市,能尽给其众乎?能信不给者之无入掠乎?曰:「佳兵不祥」。此五谬也。敌加己而应之,何佳也?人身四肢皆痈疽,毒日内攻,而惮用药石可乎?
夫此十不可、五谬,明显易见。盖有为陛下主其事者,故公卿大夫知而莫为一言。陛下宜奋独断,悉按诸言互市者,发明诏选将练兵。不出十年,臣请为陛下竿俺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万世。
疏入,帝颇心动,下鸾及成国公硃希忠,大学士严嵩、徐阶、吕本,兵部尚书赵锦,侍郎聂豹、张时彻议。鸾攘臂詈曰:「竖子目不睹寇,宜其易之。」诸大臣遂言遣官已行,势难中止。帝尚犹豫,鸾复进密疏。乃下继盛诏狱,贬狄道典史。其地杂番,俗罕知诗书。继盛简子弟秀者百余人,聘三经师教之。鬻所乘马,出妇服装,市田资诸生。县有煤山,为番人所据,民仰薪二百里外。继盛召番人谕之,咸服曰:「杨公即须我曹穹帐亦舍之,况煤山耶?」番民信爱之,呼曰「杨父」。
已而俺答数败约入寇,鸾奸大露,疽发背死,戮其尸。帝乃思继盛言,稍迁诸城知县。月余调南京户部主事,三日迁刑部员外郎。当是时,严嵩最用事。恨鸾凌己,心善继盛首攻鸾,欲骤贵之,复改兵部武选司。而继盛恶嵩甚于鸾。且念起谪籍,一岁四迁官,思所以报国。抵任甫一月,草奏劾嵩,斋三日乃上奏曰: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方今外贼惟俺答,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去年春雷久不声,占曰:「大臣专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为灾皆嵩致,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高皇帝罢丞相,设立殿阁之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题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请命,奔走直房如市。无丞相名,而有丞相权。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荐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亲,故罢之」。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罚一人,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又以所进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议》,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拟,盖其职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拟?又何取而约诸义子赵文华辈群聚而代拟?题疏方上,天语已传。如沈鍊劾嵩疏,陛下以命吕本,本即潜送世蕃所,令其拟上。是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僭窃。大罪四也。
严效忠、严鹄,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两广功,授锦衣所镇抚矣。效忠以病告,鹄袭兄职。又冒琼州功,擢千户。以故总督欧阳必进躐掌工部,总兵陈圭几统后府,巡按黄如桂亦骤亚太仆。既藉私党以官其子孙,又因子孙以拔其私党。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也。
逆鸾先已下狱论罪,贿世蕃三千金,荐为大将。鸾冒擒哈舟丹儿功,世蕃亦得增秩。嵩父子自夸能荐鸾矣,及知陛下有疑鸾心,复互相排诋,以泯前迹。鸾勾贼,而嵩、世蕃复勾鸾。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击其惰归,此一大机也。兵部尚书丁汝夔问计于嵩,嵩戒无战。及汝夔逮治,嵩复以论救绐之。汝夔临死大呼曰:嵩误我。是误国家之军机。大罪七也。
郎中徐学诗劾嵩革任矣,复欲斥其兄中书舍人应丰。给事厉汝进劾嵩谪典史矣,复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内外之臣,被中伤者何可胜计?是专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迁擢,不论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将弁惟贿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贿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离,毒遍海内。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疏,巧弥缝者为才能。励节介者为矫激,善奔者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今日者。盖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嵩有是十罪,而又济之以五奸。知左右侍从之能察意旨也,厚贿结纳。凡陛下言动举措,莫不报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贼嵩之间谍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纳也,用赵文华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阅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嵩得展转遮饰。是陛下之喉舌乃贼嵩之鹰犬也。畏厂卫之缉访也,令子世蕃结为婚姻。陛下试诘嵩诸孙之妇,皆谁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贼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进士非其私属,不得预中书、行人选。推官、知县非通贿,不得预给事、御史选。既选之后,入则杯酒结欢,出则餽饣尽相属。所有爱憎,授之论刺。历俸五六年,无所建白,即擢京卿。诸臣忍负国家,不敢忤权臣。是陛下之耳目皆贼嵩之奴隶也。科道虽入笼络,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学诗之辈亦可惧也,令子世蕃择其有才望者,罗置门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报嵩,预为布置,连络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内贼既去,外贼自除。虽俺答亦必畏陛下圣断,不战而丧胆矣。
疏入,帝已怒。嵩见召问二王语,喜谓可指此为罪,密构于帝。帝益大怒,下继盛诏狱,诘何故引二王。继盛曰:「非二王谁不慑嵩者!」狱上,乃杖之百,令刑部定罪。侍郎王学益,嵩党也。受嵩属,欲坐诈传亲王令旨律绞,郎中史朝宾持之。嵩怒,谪之外。于是尚书何鰲不敢违,竟如嵩指成狱,然帝犹未欲杀之也。系三载,有为营救于嵩者。其党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养虎者耶,将自贻患。」嵩颔之。会都御史张经、李天宠坐大辟。嵩揣帝意必杀二人,比秋审,因附继盛名并奏,得报。其妻张氏伏阙上书,言:「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能为疆场效死,以报君父。」嵩屏不奏,遂以三十四年十月朔弃西市,年四十。临刑赋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相与涕泣传颂之。
初,继盛之将杖也,或遗之蚺蛇胆。却之曰:「椒山自有胆,何蚺蛇为!」椒山,继盛别号也。及入狱,创甚。夜半而苏,碎磁碗,手割腐肉。肉尽,筋挂膜,复手截去。狱卒执灯颤欲坠,继盛意气自如。朝审时,观者塞衢,皆叹息,有泣下者。后七年,嵩败。穆宗立,恤直谏诸臣,以继盛为首。赠太常少卿,谥忠愍,予祭葬,任一子官。已,又从御史郝杰言,建祠保定,名旌忠。
后继盛论马市得罪者,何光裕、龚恺。光裕,字思问,梓潼人。嘉靖二十年进士。改庶吉士,除刑科给事中。偕同官杨上林、齐誉请召遗佚。帝可之,已而报罢。巡视京营,劾罢尚书路迎。与给事中谢登之、御史曾佩建议节财,冗费大省。边事迫,命清理诸陵守卫军,条上祛弊七事,多报可。
屡迁兵科都给事中。都指挥吕元夤缘得锦衣,总旗王松冒功袭千户,光裕皆举奏之。兵部尚书赵锦疏辩,帝斥元,下松都察院狱,而夺锦等俸。
仇鸾之开马市也,命尚书史道主之。徇俺答请,以粟豆易牛羊。光裕与御史龚恺等劾道:「委靡迁就。马市既开,复请封号。今其表意在请乞,而道以为谢恩。况表文非出贼手。道不去,则彼有无厌之求,我无必战之志,误国事不小。」时帝方响鸾,责光裕等借道论鸾,以探朝廷。杖光裕、恺八十,余夺俸。光裕不胜杖,卒。隆庆初,赠太常不卿。
恺既杖,官如故。寻列靖江王骄恣状,疏止大征粤寇。终湖广副使。恺,字次元,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杨允绳,字翼少,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行人。久之,擢兵科给事中。严嵩独相,有诏廷推阁员。允绳偕同官王德、沈束、陈慎简辅臣、收录遗佚二事。未几,奉命会英国公张溶、抚宁侯硃岳、定西侯蒋传等简应袭子弟于阅武场。指挥郑玺忽传寇至,溶等皆惧走,允绳独不动,因奏之。褫玺职,夺溶、岳营务,罚传等俸,由是知名。又劾罢兵部尚书赵廷瑞。
居谏垣未几,疏屡上。言提学宪臣宜简行谊,府州县职宜量地烦简为三等,皆报可。俺答入犯,朝议急兵事。允绳请令五军都督府、府军前卫及锦衣卫堂上官,每遇考选军政之岁,各具疏自陈,听科道官拾遗;腾骧四卫及锦衣卫指挥以下,听兵部考察。诏皆从之,著为令。已,又陈御边四事,报可。再迁户科左给事中。谢病归。久之,起故官。
三十四年九月上疏言倭患,因推弊原,谓:「近者督抚命令不行于有司,非官不尊、权不重也。督抚莅任,例赂权要,名『谢礼』。有所奏请,佐以苞苴,名『候礼』。及俸满营迁,避难求去,犯罪欲弥缝,失事希芘覆,输贿载道,为数不赀。督抚取诸有司,有司取诸小民。有司德色以事上,督抚壎颜以接下。上下相蒙,风俗莫振。不肖吏又乾没其间,指一科十。孑遗待尽之民必将挺而为盗,陷忧不止海岛间也。」
其冬巡视光禄。光禄丞胡膏伪增物直,允绳与同事御史张巽言劾之。下法司按验。膏窘,言:「玄典隆重,所用品物,不敢徒取充数。允绳憎臣简别太精,斥言醮斋之用,取具可耳,何必精择?其欺谤玄修如此。」帝遂大怒,下允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