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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智慧之旅-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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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开车到青木关,大约只需二十分钟的路程,这时走了四五个小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了,路上人车拥成一团,却还不知离青木关有多远。
  又挨了一阵子,只见路旁两侧的人群不断地向前移动,车队反而一部紧接一部,前灯照着尾灯,大家都动弹不得。远远望去,活像一条咆哮的火龙,瘫痪在黑暗的大地上。
  小陈开始有点不耐烦,便走下车去,活动一下筋骨。过了一会,他懊恼地回来说:
  “看样子青木关到不了啦,共产党故意开些烂车子来,把路给堵死了。”
  我们后面早已接上了长长的尾巴,这里又没有岔路可走,真是进退两难。姚伯伯急得抓耳挠腮,母亲不住地念观音菩萨,只有妹妹和爱珠挤在一堆,睡得香甜。
  等我打了个小盹,醒过来时,车子又在缓缓前行。果然路边的田埂上有很多东倒西歪的车辆,有的还四轮朝天,看来都是被人推过去的。
  路边除了逃难的老百姓以外,也有不少军人。他们多半披着破旧污秽的军服,肩上倒挂着步鎗,情况和难民相差不多,个个面露疲倦之色,步履维艰地往前挨着。
  才走了没多久,车队又停止不前,小陈再去打听,这次的消息更糟。原来军队在前面设下关卡,拦下所有经过的民用车辆,一律充公。
  姚伯伯生气的说:
  “是谁的部队,简直无法无天。”
  小陈意味深长地说:
  “要是有法有天,就不会打败仗啰!”
  姚伯伯突然想到:
  “我身上还有重庆市长的公文,不知道管不管用?”
  “您有没有枪?有枪一定管用,前面好几部车上都有,有的还是机关枪哩!”
  果然,走了一段路,几个军人把我们拦了下来,姚伯伯拿出公文说:
  “我们有公事,再说车子这么小,你们拿去也没用。”
  那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向姚伯伯说:
  “老乡,我们也不为难你,但有两个兄弟走不动了,借你们车顶坐一下,过了青木关就放他们下来,你说怎样?”
  姚伯伯连忙满口答应,想不到这一来,那两个军人反而成了我们的护身符,一路上再也没人找我们的麻烦。
  又走了一程,姚伯伯突然指着路边说:
  “那些不是抢我们车子的人吗?”
  一点也不错,十几个男男女女,挤在难民丛中,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真是又可恨又可怜。显然他们的车子被充公了,天下事真是祸福难测,如果先前没有被赶下车,现在走在路上的就是我们了。以母亲的病况,那种惨状实在不能想象。
  直到天上泛起了丝丝曙光,车子才开到青木关。这时路上人车已很稀少,放下那两个军人后,小陈这才舒了口气,踏足油门,向前风驰疾驶。
  刚走了一段,小陈就觉得不对劲,每当车要向左转弯时,车身下就咯咯作响。小陈停车一检查,又带来一个坏消息:
  “钢板断了,一定是刚才超载,又走走停停,震坏的。”
  “还能开吗?”姚伯伯问。
  “到北培还可以,但北培没有修车的地方,去了车就报废了。”
  “车子一定要修,你知道那里有修车的地方?”
  “往成都的方向有几个大站,我曾经去过,但这一去一回,就得多担搁一天。”
  姚伯伯叹口气说:
  “一天算不了什么,修车要紧。”
  一路上,小陈小心翼翼的开着,还算很顺利。走了半天,我们只看到二部装甲车,与我们反向而行,其它倒是毫无异状。
  到了一个相当大的镇上,我们先下来休息,小陈则去修车。在一个小铺子里,姚伯伯买了几碗面,店家不收法币和金元券,坚持要用现洋(银元),而且是一块钱一碗。我对金钱没有概念,但与上次在巴东时,几个银角子就买来一担樱桃相比,其分别也就可想而知了。
  由于已经饿了很久,这碗面之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虽然馋得要命,但我知道我们总共只有五十块现洋,看看大人们,连碗底都舐干净了,当然不敢再要。
  店家问我们去哪里,姚伯伯说要去北培。店家说:
  “老哥去不成啰,当兵的把桥都炸啦!”
  姚伯伯不相信,说:
  “瞎说!我们刚从那边过来的。”
  “老哥,你刚才过来,一定看到两部怪车子啰,那是去炸桥的!听说共产党已经过长江了,我真不懂,这么丁点小桥炸了有啥子用?”
  小陈修车回来也证实了这件事,大家商量之下,北培既然去不成,就只有去成都了。母亲虽然舍不得那些行李,但是说不定能在成都找到父亲,心情反倒开朗很多。
  出了镇,直到成都,路上平静得不像是在战争的边缘,没见到几个军人,也见不到作战工事。农民照常耕作,商人一样营生。只是每当我们问起共产党的动静,大家都耸耸肩,好象漠不关心。但是有一点却如同冒在水面的冰山,可以反映出人心的消长。不管我们买什么,商家一律只收现洋,政府发行的纸钞好象废纸一般。
  我在车上发现了几本小说,是还珠楼主着的《武当七女》、《北海屠龙》等。这是我陷迷于仙、佛、鬼、怪、妖、魔奇异世界的开端,幻境与现实交错,人可以随时逃遁到主观的时空里,自得其乐。
  有一天傍晚,我刚刚神游青冥归来,才发觉已经到了成都。眼前一片低矮的平房,丝毫没有大都会的气派。而且军警密布,三步一哨,十步一岗。市容很是萧条,家家户户重门深掩,平静中隐藏兵戎的杀气。
  不记得母亲与姚伯伯是怎么商量的,只知道迷迷糊糊中,姚伯伯带着我,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来去。姚伯伯拿着一张写满地址的字条,我们逐一叩门,询问父亲的下落。结果不是无人应门,便是好不容易出来个人,却是一问三不知。我肚子又饿,双脚也酸痛难忍。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在一排竹篱前,一位老先生探出半个身子,姚伯伯轻声问了他几句话,他一直摇头不语,却仔细地打量着我。
  姚伯伯立刻把我拉到他面前,说:
  “您总认得他吧!他是怀公的次公子。”
  那老先生半响没作声,突然问我:
  “你妈妈呢?”
  “妈妈睡在车上,没有来。”我照实回答。
  “她为什么不来呢?”
  “因为她有肺病,身体不好。”
  老先生点点头,对姚伯伯说:
  “我三年前见过他,那时他还小,只是在这个关头,我必须谨慎些。”他小心地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悄悄地说:“也真巧,怀公今天下午刚来给我辞行,你们早来一天,我还真不知道他来成都了,如果你们来晚些,怕也见不到他了……”
  姚伯伯急问道:
  “怀公真要去打游击了?”
  “不是,”老先生说:“胡宗南奉命死守成都,怀公则要随行政院撤退到香港,大概是明天的飞机……只是我没有想到要问他,不知道他住哪里?不过他曾经提到要去看几个人,那些人我都认识,我把地址抄给你,赶快去找。还有,现在怀公名列湖北头号战犯,不是我见过邦复,我绝不会告诉你他的行踪,你千万小心点。”
  虽然地址在手,有了下落,不幸这时兵慌马乱,人人自危。我们找到一处时,已是深更半夜,一片岑寂。敲门之声惊彻四邻,只听见犬吠之声远近呼应,却未见到一个人影。我把脸贴近门缝,看到屋内分明有烛火晃动,但就是没人应门。
  姚伯伯急得跳脚,又换一家,情景依然。
  回去见了母亲,大家相对无言。良久,母亲戚然说:
  “或许这是天意吧,算了,大家都辛苦了,有没有地方可以吃点东西?”
  小陈知道附近有个夜市,我们便开车过去。偌大的成都静悄悄的,彷佛是个空城。我们担心连夜市都歇业了,那才凄惨。
  还好,有几家店门还开着,只是客人不多。我们刚刚走进一家,姚伯伯竟然兴奋地大声嚷叫起来:
  “好呀!你们都在这里!怀公呢?”
  里面坐着的几个人,我彷佛认识,他们听见叫声,吃了一惊,一看是姚伯伯,赶忙把他一把拉过去,连使眼色,悄悄问:
  “怀公夫人呢?”
  “来了,来了,睡在车上。”姚伯伯忍不住老泪纵横,总算放下心来。
  父亲一见到我们,不但毫无喜色,反而暴跳如雷,大骂姚伯伯不负责任。姚伯伯静静地等父亲骂完了,才细细地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父亲叹口气说:
  “这叫我怎么办?整个行政院有好几百个人,撤退的飞机只有四架。票都已经分好了,明天上午就要起飞,就算我是行政院长也没有法子呀!”
  母亲在一旁躺着,伤感地说:
  “不要担心,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再说,你的那些书还在北培,我也不放心。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们就回北培去。”
  “胡说!你们先休息,我看看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一早,父亲弄到了一张票,那是因为有人临时变卦,到行政院退票,正好被父亲碰上。但是问题仍未解决,因为按照规定,不论大人、小孩,每人一票。据说撤退所用的是飞虎航空公司的军机,由外国人负责检查,只认票不认人。
  大家建议父亲和母亲先走,但母亲坚持说,要走我们母子三人都走,要留都留。七嘴八舌吵个不停,最后父亲发火了,大喝:
  “谁都不许吵!先到机场再说!”
  那时的机场只是一片黄土平地,上面散布一些乱草和几间机棚。沿途军警严密戒备,机场上则是冠盖云集,无一不是当时各地各界的军政大员。
  到了机场,父亲和他的朋友立刻分头行事,到处“打点”,首先传到的好消息是飞机误点,要延到晚上,正好给父亲赚到了宝贵的半天时光。最后,大概花了不少钱,得到验票人员的首肯,我和妹妹可以不用票而混上飞机。
  这是行政院最后一次撤退,一共有四班飞机。父亲的朋友王洸先生是前航务局长,他有三张票,乘第二班飞机,带着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答应带我闯关。父母亲则是第四班,那时应是深夜,说不定妹妹也可以混过。
  事到如今,除了委诸天意外,别无良策。母亲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念佛。连我也知道事态的严重,开始在心中默默念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好象是晚上八点钟,第二班飞机到了,大家排着队,王先生紧拉着我的手。父亲和母亲站在远远的人群中,我的心中很平静,因为有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不认为这是骨肉分离的关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陌生而又遥远。
  队伍逐渐往前移,我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我们踏上了独木桥似的跳板,四个人,一大三小。我看到昏暗的机舱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每收一张票,放一个人。我这才想起离开了母亲,要飞向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地方,看看紧牵着我手的王伯伯,心中突然万念杂陈。如果我走不成,还可以陪着母亲,万一妹妹上不了飞机,那时母亲会怎么样?随妹妹留在成都?而我却要跟着父亲?再不然把妹妹一个人丢下,可能吗?
  我知道菩萨会保佑,但是保佑谁呢?是不是连妹妹也在内?心中还在胡思乱想,人已到了机门。突然门口一阵骚乱,似乎有人在找什么,我们趁乱走进机舱,耳中只听到有人叫着:
  “四个人,只有三张票。”
  另外有人叫道:
  “有一张票在我这里!”一个外国人想过来看,而后面的人又拥了上来。
  王伯伯忙把我拉近身边,掩护着我,一起挤到飞机舱尾。这原是一架军机,容量并不大,为了增加载运的人数,所有的坐椅都被拆除了。我们就地一倒,王伯伯立刻把我藏在身后,再用毯子盖了起来。
  到香港启德机场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下了飞机,王伯伯交待我不要乱跑,好好在候机楼里等候父母,说完他们就走了。
  我一生奇特的行径,都与这些遭遇有着不可分的关系,不过十多天的时间,我经历了各种不同的境况,由轰轰隆隆的炮火声中,逃!逃!逃!逃!冒着骨肉分离的风险,从一个未知的时空,又逃向另一个。十二岁的我,就体验了尚无法充分了解的巧合奇遇,一个事件紧扣着另一个事件,分毫之差都足以令我的未来行向不同的轨道。
  我试着理解所发生的各种事件,可是那些感受如同梦境一般,很陌生,却又那么真确。任何事态的演变都巧妙得不可思议,以常理而论,这些巧合只能出现在三流的小说中。除非是以母亲一再强调的“菩萨会保佑”这句话来理解,才能圆满地解释一切。
  这些事件的经历,对我有很大的助益,以致后来遇到任何打击我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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