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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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明白了,昨夜我睡着了,车已驶离了路面。幸而在不知不觉中把车停了下来,否则一直冲下去,早就粉身碎骨了。
是不是我已经死过了呢?那一剎的黑暗,是否就是死前的感受呢?
我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看到了坚实的土地,下车一看,果不其然!我的车正好停在一个悬岩的尖端,只差一公尺,生死立判。
我没有死,苦难还未终了,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悲哀的,生死的权力原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
第三天,我又饥又渴又累,真可以说是经过了千山万水。出生入死之余,终于,沙尔瓦多的标志,像是拯救者(“沙尔瓦多”之意即为拯救者)一般出现在眼前。即将脱离苦海了,我打起了精神,先把小黑人送到他的一个朋友家,略事休息,就去找老马。
老马是我在学音乐时所结交的朋友,他也是个绝人,颇值得大书特书。他毕业于中原理工学院,父亲是位“万年国代”,一辈子克勤克俭,骑着脚踏车上班,把毕生所有的积蓄,一文不少地投资在儿子身上。
偏生儿子英俊倜傥,除了交女朋友外,样样稀松。最后他竟掳获了“中原”人人称羡的校花的芳心。结婚后便带着娇妻,远到巴西来垦荒。
我第一次认识老马,是在圣保罗的一个华人聚会中,有个落拓不羁、满怀嫉妒的朋友,指着场中一位端庄而美丽的女仕说:
“你应该认识一下这位了不起的女性,如果不是她,我早对中国传统失去了信心。偏偏也是她,害得我这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匀称,穿著得体,最令人神往的,则是她那柔和、安祥、向上微翘的嘴角。清秀的面容,端正的五官,不仅美而不艳,而且庄重大方,令人感到难言的温馨,的确令人油然而生仰慕钦羡之心。
他接着说:
“最气人的是,一朵鲜花却插在牛粪上,她曾是中原的校花,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一个天下最无耻的混帐家伙骗到手了。”他又指着一个在人群中高谈阔论的男士说:“喏,那就是他先生,老马!除了会花言巧语外,真不知还有哪点好处?”
我与老马成为朋友,是到了沙市以后的事,马大嫂很令我心仪,但老马也有过人的长处。不错,他有寡人之疾,但他的好处是绝对诚实。经常有人开他玩笑,说要去打小报告,老马总是笑着说:
“快去!快去!我正想找人通知我老婆哩!”
也真的有人想看笑话,谁都想不到,马大嫂静静地听完了,笑着说:
“不错,这就是老马。”
“怎么?你这样纵容他?”
“有哪点不对?你们男人有几个例外的?”
老马也好赌,可是很能自制,他们有一间舶来品商店,由马大嫂负责一应事宜。他则整天游荡,不务正业,但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们吃这碗饭,主顾全是巴西待嫁的女孩子,我能整天跟她们混在一堆吗?”
然而朋友总会有意无意地揶揄他几句,老马也不以为忤,他常说: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我的命特别好,年轻时有个好老子,一辈子省吃俭用,把钱攒下来给我做生意。我又讨到一个好老婆,人人嫉妒,都希望我早点离婚,偏偏她又对我特别好。现在,我又有个好儿子,从生下来第一天起,就没有教我烦心过一次,那有什么办法呢?天下有人受苦,有人享福,我就是活标本!”
不过,他也有个隐忧,就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好命,由抽大麻到吸食海洛英,渐渐地染上了毒瘾。马大嫂口中不说,心里却愁急万分,有一次她对我说:
“小朱,别人我都信不过,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老马。色不可怕,大不了他把我休了。赌也没什么,钱还可以赚回来,就算没钱也不过苦一点。只有吸毒我最担心,上了瘾,能改变人的性子,尤其像老马这种人,一生没吃过苦,要他断掉很难。”
当然我也尽过力,而且不厌其烦地劝说,老马总是信心满满,一副不在意的德性:
“我会上瘾?开玩笑,你等着看吧。”
“我答应过马大嫂,决不容许你当我的面吸毒。”
“放心,哪天你看到我吸的时候再说,我让你打,让你骂,可以吧!”
我喜欢与马大嫂聊天,但是从来没有刻意地找她聊,正因为老马很相信我,马大嫂又值得敬爱,我一直把她当大姐看待。
有一次,老马请了很多客人,还安排了两桌麻将。我本来就不想打,再看马大嫂一个人忙进忙出的,也不安心,便干脆到厨房帮闲。
我一边工作,一边好奇地问她:
“相信很多人都问过你,为了我的理论,我还是想亲口再问一遍,倒底是什么因素,使你对老马百依百顺?”
不知她听清楚没有,只觉得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开口,我因为专心于手上的工作,起先还没有注意。无意间抬头一看,她正在悄然擦泪。
我惶然了,知道无意中刺伤了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学音乐的,应该知道。”她镇定了一下,平静地说:“人生哪有快乐呢?美丽的音乐总是叫人伤感的。”
想不到她竟然是个哲学家,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母亲笃信宗教,经常教我不要计较,我觉得很有道理。”她接着又说:“我父亲也一天到晚教我三从四德,别人怎么讲我不管,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像你,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不也是在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吗?”
我们之间单独的谈话并不多,但是语言有时反而是多余的。我一看到她慈悲的情怀,包容的度量,就觉得自己相当渺小。人世之可贵,正是因为有着无数伟大的灵魂,让人向往、珍惜,以至于追寻、效法。
多年未见,老马消瘦了许多,然而马大嫂却一如往昔,见到他们,真有隔世之感。他们一再的安慰我,留我住下来,鼓励我重新出发。并在当地帮我找到一个中国餐馆的工作,有时做做侍者,有时帮大师傅烧烧菜。
这就是我的归宿吗?麻木不仁的生存下去并不难,难的是当第二天由恶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要面对这无尽的未来,那一剎才真是心惊神颤。我可以欺骗任何人,但却骗不了自己,三十多岁了,真理尚未找到,却惹了一身俗世的腥膻。
为了解除内心的压力,我开始作画。每天清晨在餐馆工作尚未开始时,我便到海边,支起了画架,调好色彩,去捕捉那唯一能让我忘却烦恼的、大自然的杰作。
露西亚从医学院毕业后,开了一间私人诊所,我只是在门外张望了一阵,并没有进去拜访。彼此都是人间过客,知道她们生活有了改善,我放心了。
音乐院人事已非,威德曼退休了,瑞纳多去巴西里亚教课了。昔日的乐友们早已物换星移,看到的都是一个一个的新面孔。福利社的老黑人倒还认识我,他说:
“中国人,这几天你怎么没来光顾?”
意料中的是,艾洛伊莎嫁了,想不到的是,竟然嫁给她的钢琴教授。我的心情苍老了许多,把过去埋葬吧。曲终梦回,抚今追昔,真令人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振作起精神,我每天抱着画具,走到海边。但回来时,画面始终是一片空白,心中更堆满了迷惑、彷徨与怀疑。
一九七一年就在自作自受的痛苦中挣扎逝去,求生的本能还坚持着,一天混过一天,不折不扣地一具行尸走肉!以往的理想与抱负,难道这样轻易地就无影无踪了?
令我不能释怀的是对不起那些朋友,是我害他们把钱拿出来,害他们血本无归。如果我能原谅自己,那么天下人的过失,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我既然错了,就应该自食恶果!不能让时间冲淡它,不能让自己放过自己!
二月中旬是巴西的狂欢节,对巴西人说来,这是他们天天期待的、一年之中最兴奋的日子。记得在那段埋首音乐、无忧无虑的学校生活中,每逢狂欢节到来,我也曾尽情地投入。如今我只是个残存的行尸,青春消逝了,理想破灭了,希望不再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依然苟且偷生。
在狂欢节期间,巴西人纷纷拥向街头,一个个随着森巴乐队,不住地唱着跳着。累了,不论男女,随地一倒。触目所及处处是人,欢乐的声浪洋溢在每个角落。
餐馆的生意也很忙碌,来吃饭的不多,都只是喝些饮料、趁便休息的客人。一个下午,店中挤满了人,汗酸夹杂着狐骚味,闷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溜了出去,在人堆中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那里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有的化了装,有的索性脱了上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在一棵树下,有几个嬉皮静静地盘坐在那里。他们像是遥远的族类,抽着烟,呆滞而茫然地凝望着那些声嘶力竭的人们以及不停蠕动的肢体。
其中有两位我曾在餐馆见过,男的名叫尼奥,是意大利人,女的是琉球出生的日本人秀子,他们都是从阿根廷专程来此,想见识一下本地狂欢节的风光。
见到我,他们邀我坐下。尼奥打扮成妖娆的女人,以浓重的西班牙口音的葡萄牙语对我说:
“你觉得我美吗?”
“不,我觉得恶心。”
“化装只是为了增加情趣,不要认真。”
我不想多说,没有理他。秀子没有化装,却穿著比基尼泳衣,她问我:
“你不喜欢化装?”
“我不习惯这种伪装。”
“你生了病不吃药吗?”尼奥问我。
“当然要。”
“化装是为了调节生活上的枯燥病。”
“可是我没有这种病。”我有的是生活绝望症,而不是枯燥。
“不错,你们东方人平常就很重视精神的调剂。”尼奥很感慨地说:“中国人很了不起,是用思想的民族。不像巴西人,他们没有深厚的文化,没有可资寄托的传统,所以必须借着这种原始的形式,以摆脱现代文明的桎梏。”
想不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反问道:
“你认为现代文明是种桎梏,为什么中国文化又不是呢?”
“所谓的现代文明,只是货品与金钱累进的循环,机器大量生产货物,货物刺激人们消费,消费又驱使着人再去生产。人类只是这种循环过程中的劳动力,说穿了,是推动这个系统的奴隶。如果人类觉醒了,返身追求自己存在的价值,就会发现这些货物实在毫无必要。这样一来,整个系统就会崩溃,所以我说现代文明是一种人性的桎梏。但是你们的文化不一样,你们所追求的本来就是人与大自然间的和谐关系。”
“那只是古老的中国,现在的中国已经变了。”他说的不错,我很有同感,可是人自愿套上桎梏,又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呢?西方已经走到了尽头,你们为什么还要步我们的后尘呢?”
“谁知道?地球是圆的,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会碰头的。”
晚上,餐馆的生意更好,一直忙到午夜,客人才渐渐散去。我正想休息一会儿,好准备打烊。谁知门开了,又进来一对客人。
我认识那位大胡子东尼,尼奥与秀子就是他带来的。他是店中的常客,每次来都有不同的漂亮女伴陪着,这次也不例外。那位女郎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有着脱俗的神采,清俏的面庞,配上短短的褐发,一件运动衫,一条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拖鞋。
东尼点了菜,向我介绍他的女伴:
“这是我的未婚妻,凯洛琳。”
我问了好,她微微笑,没有开口。
东尼又用英语对她说:
“他是中国人,去过美国,你可以跟他说英语。”
我不能不服气,东尼虽然其貌不扬,却能说会道,满口流畅的英语,自不难获得这位美国女郎的欢心。她看来很年轻,眉宇之间有着一种独特的甜美,也有着自然无邪的纯真。相比之下,东尼这个花花公子,一身奇特的衣着,身材矮小,脑袋微秃,连腮的大胡子乱蓬蓬的占了半个面庞,她怎么会是他的未婚妻呢?
饭毕,我送上茶,见凯洛琳低着头,东尼把她的手按在桌上,好似在温言相劝。等我走近时,凯洛琳忙把手抽回,头则扭向一边,在灯光的照映下,我瞥见她睫毛上闪着晶莹的泪光。东尼倒是落落大方,顺势用手指敲着桌面,对我笑笑。
他们走时,东尼伸手去搂她的纤腰,她很技巧的闪开,直接走出门口。我的妒念加上怀疑,想到平日对东尼的了解,更难相信她会是他的未婚妻。
日夜不休的几天下来,狂欢节到了尾声,人人都筋疲力竭,兴奋变成了挣扎,快乐只是挂在脸上的装饰。地上躺着的人,比用两脚移动的还多。可是彷佛是大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