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下-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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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大军?” “有,不过是二十万,由司马错亲自统帅。” “丞相如何得知?” “大司马屈原告知。” “丞相啊,这个屈原是本王的大司马,他为何不向本王禀报了?” “楚王恕苏秦直言:屈原兼程回到郢都,正是要禀报这个紧急军情,请命楚王如何处置?不料却因请斩张仪而与楚王争执,楚王拂袖而去,致使屈原未及禀报,及至回府,屈原便郁闷病倒了。” 楚怀王长吁一声:“这个屈原啊,一见本王就急吼吼先说张仪,就是不分轻重!若非丞相说明,本王却如何向朝臣说话?” “大司马忠心耿耿,愿楚王明察。” “不说也罢。”楚怀王似乎一肚子憋闷,敲着书案道:“丞相啊,你说我这国王好做么?这边说东好,那边说西好,个个都斗鸡般死咬住一个理不放!我,我不细细掂量行么?” 苏秦笑道:“臣有一法,楚王姑且听之。” “快说,本王要听。” “去内去老,一心独断。此乃战国君王成功之秘诀也。” “丞相是说:不听后宫,不听老臣,只自己决断?” 楚怀王飞快的眨着眼睛。 “据臣所知,楚王独断之事,无不英明。” 苏秦点头笑着。 楚怀王长吁了一声:“本王何尝不想独断啊……咳,不说也罢。” 苏秦回到春申君府,说了晋见楚王经过,春申君听罢,立即驱车来到大司马府邸,偏偏的屈原竟是不在。春申君急了,找来平日掌管大司马文书的舍人将情势说了一番,这个舍人是屈原亲信,精明机敏,立即将武关急报找了出来,附上屈原上呈楚王的批语,并加盖了大司马印,便亲自飞马呈送给王宫。 苏秦放下心来,便驰马出城,登上春申君为他准备的快桨小舟,悠悠出了水门。 夕阳衔山时,一叶扁舟进得云梦泽水面。但见一片汪洋都变成了金红色的灿烂锦缎,点点岛屿恰似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俄而晚霞散去,夜空幽蓝,一轮明月玉盘一般镶嵌在点点岛屿之间,灿烂锦缎倏忽变成了万点银光撒在汪洋碧波之上,那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也变成了一座座黝黝青山。山下飘荡着的点点渔火,在山影里却象那天上无数的小星星。一叶扁舟飘飘荡近岛屿山影,竟似在天国梦境一般。 “来者可是苏兄——”山影里飘来一声长长的呼唤。 “前面可是张兄——”苏秦举起风灯大幅的摆动着。 但见一盏同样摆动着的风灯,在一阵笑声中悠悠迎来,终于,两只船头上的身影在两只风灯下都清晰了。在渐渐靠拢中,两人都站在船头相互打量着对方,竟是久久没有说话,突然,两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苏兄,前面便是好去处,痛饮一番了!” “好!并头快船了。”点点渔火中,两只扁舟飞一般向小岛飘去。 “苏兄啊,这是田忌岛,张仪当年避祸之地!” “好地方!一波三折话当年了。” 苏秦大笑一阵。 笑声中,船已靠近了岛边石条。两人弃舟登岸,沿着石板小道拾级而上,来到山腰一间茅亭下,却见亭中石案上已经摆好了两坛酒、两方肉、两只陶碗。苏秦笑道:“看来张兄是有备而来啊。”张仪笑道:“我先入楚,揣摩苏兄也要来,自然要做地主了。”苏秦耸耸鼻子指点道:“啊,好酒,好肉,好家什,样样本色,好!”张仪大笑:“老规矩:你兰陵佳酿,我邯郸烈酒;你正肉一方,我牛肉一块;粗陶碗两只,不分上下。”说着便打开酒坛,分别咕咚咚倒满:“来,苏兄,先干一碗重逢酒!”两人举碗相撞,一声“干了!”便咕咚咚一饮而尽。 时当天中明月高悬,山下大泽一片,亭中谷风习习,湖中渔火点点,苏秦不禁慨然一叹:“云梦泽多美啊,真想永远的留在这里,象田忌那样做个渔樵生涯,有朋自远方来,便做长夜聚饮,不亦乐乎?” “苏兄啊,田忌固然是隐居了。”张仪也是一叹:“可一波三折,最终还是被拖回去了。一旦卷将进去,脱身谈何容易?” “来,不说也罢,再干!”苏秦举起大陶碗,竟是一气饮干了。 张仪拍案:“好!苏兄酒量见长嘛,干了!”也是一气饮干。 “张兄,失败痛苦时,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成功!煌煌成功。” 苏秦哈哈大笑:“看来啊,我们只此一点相同了。” “苏兄啊,我也问你一句:这些年坎坷沉浮,你最深的体味是什么?” “人,永远不会实现最初的梦想。你呢?” “名士追求权力,得到了,却不过如此。” “好!再干了!” 苏秦饮下一碗,便盯住了张仪:“这个回合,你胜了。” “我胜了?”张仪大笑摇头:“机遇而已,若不是楚威王、齐威王、魏惠王这三巨头骤然去世,胜负可是难说了。” “青史只论成败,不问因由,没有机遇,谁也不会成功。” “苏兄,你是在等待下一个机遇了?” “是的,这个机遇一定会出现。” 张仪喟然一叹:“苏兄,我们都熟悉秦国,更是熟透山东六国,两相比较,这个机遇不会有了。你我初衷,都是要腐败旧制加速灭亡,而今却何以要助其苟延残喘?” “张兄莫要忘记,我们还有一个初衷:使天下群雄同等竞争。” “苏兄,”张仪急切道:“还是到秦国去吧,那是个新兴法制国家,你我携手,辅助这个新国家尽快一统天下,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么?” 苏秦笑了:“张兄,是上天让我们错位了:当初我想到秦国,却被逼回了山东;你想到齐国,却被逼到了秦国。命运如此,各就各位了,苏秦如何能逆天行事?” 张仪默然良久:“也好,你守一个初衷,我守一个初衷,只有争一番高下了。” “正道未必只有一条,我们都没有背叛策士的信念。” “苏兄,我是知其可为而为之,你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你比我更苦,更难啊。” 苏秦举起了大陶碗:“不说也罢,来,干了!”两碗一撞,两人咕咚咚一饮而尽。 酒中话越说越多,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忘情唏嘘,说到了王屋山的同窗修习,说到了永远不能忘记的老师,说到了出山以来的种种坎坷,说到了成功路上的万千滋味儿,不知不觉的,天便亮了。汪洋云梦泽水雾蒸腾,天地山水都埋进了无边无际的鱼肚白色,只有那微弱的点点渔火,在茫茫水雾中闪烁着温暖的亮色,悠长的渔歌随着风随着雾,漫漫的在青山绿水间飘荡着: 碧水长天兮 昭昭日月不同弦 知向谁边兮 点点渔火不同眠 青山如黛兮 幽幽吴钩共秦剑 孤舟一叶兮 化做了淡梦寒烟 “好!点点渔火不同眠!”苏秦大笑着,张仪大笑着,两人都醉了。酒兴阑珊之际,竟是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路大笑着磕磕绊绊的下山了。 五 张仪遭遇突然截杀 嬴华与绯云一点儿也不敢大意,俩人真是着急了。 张仪要去见苏秦,两人力劝张仪不要冒险,谁知张仪竟生气了:“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要这条命甚用?”见劝阻不行,嬴华便要亲自带领商社武士护卫,张仪更是动了肝火:“纵是两军交战,还有个不斩来使!老友相约,要护卫做甚?摆架势么?我一个,谁也不带!”硬邦邦撂下话,便径直飞马去了。 嬴华无可奈何,立即命令商社三个干员便装尾随,又吩咐绯云守在驿馆随时待命,自己便去商社坐镇探听郢都动静。五更时分,绯云正坐在厅中打盹儿,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惊醒,睁开眼睛,一个商社武士已在眼前:“禀报少庶子:楚军动静有异!公子命你立即出城,带领军营骑士到十里林东口相机行事,公子接应丞相去了!” 话音未落,绯云已经霍然起身,消失在庭院了。 张仪将苏秦送上小船,却又摇摇晃晃上山了。他在自己曾经住过的茅屋里转悠了一圈,托看守老仆给老暮之年的田忌带去了他的一封书简。从田忌山庄下来,正是太阳未出的清晨时分,晨雾弥漫,山野一片朦胧,跨上那匹纯黑色的神骏战马,他便从半岛山后的陆路回郢都了。这匹战马叫“黑电”,是河内大战时司马错特意为他挑选的,非但奔驰如风驰电掣,更有一样好处,便是走马极为平稳。这条路来时走过一遍,张仪便信马由缰,任黑电在大雾中不断喷着鼻子走马而去。虽是大雾弥漫,黑电也在片刻之间便出了山谷,来到一片大树林前。 这片山林实际是两座浑圆小山包,中间一条小道穿出去,距郢都北门便只有十里之地,当地人称“十里林”。此时酒力发作,马背上的张仪便有些朦胧起来,一个恍惚,便伏在马背上呼噜了起来。 突然,黑电不安的咴咴喷鼻,低低的嘶鸣几声,请示着主人的命令。见张仪依旧呼噜着,黑电骤然人立,长嘶一声,连连倒退!张仪惊醒,使劲揉揉眼睛,瞄着大雾中黑黝黝的山林,嘿嘿笑着拍拍马头:“黑电,走吧,身经百战了,还怕这鸟树林子?”黑电却又是一声长嘶人立,不断喷鼻倒退,显然更为紧张! 张仪骤然一身冷汗,右手一伸,那口闪亮的越王吴钩已经出鞘:“黑电,几个山贼挡不住我,冲出去!”正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口哨,右侧山梁上一只黑色猛犬与一道白影掠地飞来!张仪未及反应,白影已经飞上马背抱住了张仪,同时伸手一圈马缰,黑电倏的转身,那条猛犬已经顺斜刺里冲上山坡,黑电长嘶一声四蹄腾空,风驰电掣般追随猛犬而去! 便在此时,突然一声呐喊,山坡上立起两队甲士,箭如飞蝗便挡住了去路。猛犬黑电灵异般飞转回来,密密丛林中已经涌出了一片森然无声的甲士,弧形包了上来!千钧一发之时,丛林中杀声大起,一支骑兵从山林中呐喊冲出,人人头戴青铜面具手执阔身长剑,在清晨迷雾中竟是显得威猛可怖!面具骑队冲开甲士弧阵,与迎面而来的黑电猛犬堪堪相遇。 骑队中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喊:“杀上山坡!黑电快走——!” 骑队立即旋风般卷了过来,一个冲锋便将山坡上的弓箭手杀散,紧随其后的黑电一声长嘶,与那只猛犬便飞出了包围圈。堵在山坡上的面具骑队呐喊大起,反身便压了下来,与山林中的步兵甲士杀在了一处。步兵甲士却如潮水般不断涌出,弓箭手也重新聚拢,三面围住了死战不退的面具骑士,渐渐的,面具骑士在箭雨中一个个倒卧在血泊之中…… 黑电飞出伏击圈,眼见一个转弯便是官道,却闻突然一声低吼,弯道两边山头凌空飞下一片黑影,便有吴钩霍霍迎面扑来!黑电久经战场,突然一个人立嘶鸣,马背白色身影已经凌空跃起,挥剑一个横扫,立时便有几声惨叫与沉闷坠地声。张仪早已经清醒过来,一声怒吼,跳下马便杀入战圈。白衣嬴华高声喊道:“快上马!步战危险!”张仪却是怒火中烧,愤怒骂道:“阴险楚贼,背后下手,杀光你们!”吴钩连劈,竟有两三个黑衣人倒在了面前。 嬴华一瞄,猛醒张仪不会马战,立即一剑荡开身边强敌,一声口哨飞身跃起,黑电堪堪冲到,正好坐上马背。嬴华本是马背长大,手中那口奇特的弯剑又是天下闻名的蚩尤天月剑,一旦跃上神骏无比的黑电,顿时成为威猛难当的骑士!拦截黑衣人只剩下二十多个,她一声怒喝,黑电便嘶鸣着冲进人圈。嬴华也不一个个劈杀,只是伏身将长剑连续横扫,天月剑光华大展,几乎整个人圈都被一片森森青光笼罩! 张仪纵身跳出战圈,顾不得胳膊伤痛,只是连声高喊:“杀得好!杀!” 此时,那只被黑电甩在身后的猛犬刚好赶到,凌空跃起便扑入了战团,不偏不倚竟恰恰扑中了呼喝呐喊的头目咽喉。只听一声长长的惨嚎,头目的脖子竟被血淋淋咬断!大骇之下,剩余几个拔腿便逃,却被黑电与猛犬兜头圈住,在天月剑青光下竟立时毙命。 遥闻山后马蹄如雷,嬴华大喊:“大哥上马!”张仪右腿本来有伤,加之方才又被杀手刺中一剑,急切间竟是无法纵跃。嬴华飞身下马,情急神力,竟是将张仪一举上马。黑电发动间嬴华已经飞身跃上马背,黑电大展四蹄,飓风般卷出了弯道。 官道边正有两名商社骑士与一辆驷马篷车等候,见黑电飞驰出山,便立即迎了上来。嬴华一跃下马,将张仪抱下马来:“立即护送丞相回馆疗伤,我不到馆,不许任何人出入!”不容张仪分说,嬴华便将张仪抱进了篷车,一声“快走!”骑士篷车便哗啦飞了出去。嬴华却飞身上了黑电,一声呼哨,猛犬前冲,绕向了另一条山道。 晨雾弥漫的十里林中,楚国军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尸体都没有了!只有面具骑士们的尸体与战马纠缠夹裹在一起,竟是一片血腥。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