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十卷大地之子:黄春明的小说世界 作者:肖成-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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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小说还通过憨钦仔的悲剧,提请人们注意现代文明对于传统人性和道德的无情摧毁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我们知道,憨钦仔所处的时代,正是资本主义城市文明通过小镇进入台湾农村,而农村中大量廉价劳动力又经由小镇流向城市的社会转型时期。憨钦仔不占有任何一点生产资料,处于小镇社会中的最底层,是所谓的“城市贫民”,面临的是严峻的生存与尊严的威胁。憨钦仔作为生存于台湾罗东小镇社会最底层的浮游生物,虽然他仍可能会有一些剩余价值,但作为工商经济后盾的现代科技的进步,已经注定了打锣这种传统职业的没落和憨钦仔必将被时代的巨浪淹没的悲剧命运。换句话说,憨钦仔生活在台湾社会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的时期,经济的转型引起了整个社会在各个领域都发生了变动,这个变动也无形中从憨钦仔生活方式的改变中反映出来了。他打锣的这个简单劳动,被装有扩大机的三轮车所代替,于是,饭碗被砸碎的憨钦仔一下子从无忧无虑的生活跌进了“啃棺材板”的罗汉脚中间。憨钦仔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种生活的变化,是和资本的积累与侵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实,装着扩大机的三轮车的出现,预示着的不仅是时代的进步与世事的变迁,而且象征了传统文明的节节溃败。然而,憨钦仔对此懵懂不解,徒然以“不合体统”的过时思维方式来看待这一新事物。这样的他,不仅不能正视自己的不幸,更不明白不失时机地调整自己的位置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重要性,因此很快就被社会抛到了边缘。陷入了生存危机的他不知所措,只能消极地听凭命运折磨,而且由于他的特殊身份——没有土地的农民和没有技术的雇工,使得他既不能像保守农民那样固守家园,又不能像打工仔一样投身于新的经济浪潮,因此其自身与环境的龃龉便频频发生了,由此也生发出种种啼笑皆非的故事。在与茄冬树的罗汉脚们为伍时,爱面子的憨钦仔仍放不下那副臭架子,时时夸耀自己辉煌的过去,用谎言和欺瞒掩饰现实的窘境。虽然这种“含笑”的悲剧表达了作者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同情和嘲讽皆有,但是对于冲击乡土的现代潮流,小说则采取了辩证的态度,既肯定又否定。憨钦仔因思想“落伍”跟不上“现代化”的脚步,于是被时代无情地淘汰、遗弃与牺牲掉了。这当然是悲剧!憨钦仔的身虽然已经进入现代文明的时代,但他的心却仍停留在传统文化占主导地位的乡土社会中,因此他或许有办法克服天灾,但人祸到来时却无能为力,因此出现了憨钦仔骗取小商店的赊欠和遭债主仁寿的当街殴打与羞辱的情形。虽然在现实上他已沦落到不得不去与茄冬树下的罗汉脚为伍的情况,但因为在精神上仍停留在过去的意识与尊敬中,因而与罗汉脚之间新建立的人际关系中也产生了各种的矛盾。至于憨钦仔那面先闲置后被击碎的铜锣,不仅是“小人物”心灵遭受严重伤害与悲惨命运的象征,而且也是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面前碎裂的象征。由此可见,憨钦仔的不幸,绝非单纯的个人不幸,更是一种社会的、历史的不幸,它体现的是传统道德伦理和文化价值在现代逐渐消亡的过程。小说显然已经将“小人物”对环境认知不足的“无知”与追求尊严过程中的“缺陷”置于孤立无援的绝望处境下,对这情境下“小人物”的卑下与悲怜做了最精彩的嘲讽。小说借助憨钦仔这个人物在历史变迁中所遭遇的种种困境,不仅表现出他的精神世界和生活追求,而且使人们深刻认识到生命的庄严与人的价值,更为人们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解开创了一个新的思考空间。而正因为如此,憨钦仔这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在当代台湾文学史的画廊中必将占有一席之地。
《大地之子:黄春明的小说世界》
第二章 怅惘的乡土愁思——黄春明小说创作的第二阶段
第四节 《鱼》、《癣》与《两个油漆匠》
自创作了《青番公的故事》与《溺死一只老猫》两篇佳作之后,黄春明以《鱼》、《癣》和《两个油漆匠》这三篇小说形象地回答了一个问题——那些在现代工商大潮冲击下,告别了“传统”、离开了乡土的青番公和阿盛伯的子孙们进入城市后是否因而获得了更加幸福的生活?
短篇小说《鱼》曾经入选台湾国中课本,影响颇大。这个故事的情节虽然很简单,但是人物于生活的艰难中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却显得真诚、执著而令人难忘。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对祖孙——疼爱孙子却脾气火爆的阿公与孝顺却个性忸怩的孙子阿苍。住在埤头山上的祖父送疼爱的孙子阿苍到镇上去当木匠的学徒。临行前,相依相爱的祖孙俩相互承诺努力替对方完成各自的一桩心愿:祖父承诺多养几只羊,好卖了钱后为阿苍买一整套木匠工具;孙子则允诺从城里为祖父买一条山里看不到的鱼回来作为报答。这个故事发展的关键就维系在这两个承诺上。
故事开始时,阿苍正在回家的路途上,他感到非常兴奋,因为跟着木匠当学徒不得不长期离家在外,只能不定期回家探望他的祖父及弟妹。在途中,他一再回想起一年多前离开祖父那一天的情形,下面便是祖孙之间的精彩对话片段,为故事随后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阿苍,下次回家来的时候,最好能带一条鱼回来。住在山上想吃海鱼真不便。带大一点的鱼更好。”
“下次回来,那不知是要在什么时候?”
“我是说你回来时。”
“那要看师傅啊!”
“是啊!所以我说回来时,带一条鱼回来。”
“回来?回来也不一定有钱。”
“我是说有钱的时候。”
“那也要看师傅啊!”
“他什么时候才会给你钱?”
“是你带我去的。不是说要做三年四个月的徒弟不拿钱吗?”
“没错,我们是去学人家的功夫。”
在这里,一方面我们感受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