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钱-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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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挣过多的钱是挣烦恼。
奢侈折寿。这是我从那亿万富翁的生活中悟出的道理。他有很多汽车,其中不乏世界名牌。再著名的名牌产品也会有质量问题。就像再好的人也有缺点,再坏的人也有优点。奢侈使人疲于奔命。
我如果是人,我就在思想上大手大脚,在生活上适可而止。靠奢侈体现身份,是乞丐。靠思想体现身份,是贵族。
亿万富翁有许多名表,它们几乎囊括了所有世界名牌。手表的作用如果不是珍惜时间,再名牌也没用。有一块表等于没有,有两块表等于拥有了所有手表,有三块表又等于一块表也没有了。不管什么东西,数量一多,等于没有。几乎所有的钟表在做广告时都将表针定在10点10分,为的是让自家的表针显示象征胜利的“v”形态。表的胜利不等于表的主人的胜利。每块表都有自己的时间。真正的时间不是表针显示的,是表的主人用生命显示的。
有钱是一种不幸,没钱同样是一种不幸。6年前,我碰到过一位主人,他40多岁了还一无所成一贫如洗,他不甘心以失败者的身份度过一生。生活圈子里有比你强的人也许是不幸,他们给你造成难以解脱的压力,使你每每抬不起头。他终于在一个早晨有所醒悟,失去什么往往比获得什么更容易让人发达。他决定失去人性。
可怕就可怕在没有人性的人仍然是人。人类发明了那么多仪器,却没有发明检测人有没有人性的仪器。是疏忽吗?我觉得不是。人类离不开没有人性的人类成员,这也是一种生态平衡。有时候,最纯洁的恰恰是最不卫生的,比如吻。
他成为没有人性的人后,确实开始有钱了。确切地说,他的钱都是赃款。连我这l元钞也是作为赃款到他手中的。他四处出击坑蒙拐骗,先坑亲友,再坑亲友的亲友。窝边草吃光了,再吃不认识的人。老虎没有虎性就不吃人了。人没有人性就吃人了。
对你最危险的,往往是你的朋友。没有配件的汽车不能买,没有人性的朋友不能交。
他是以丧失人性为代价换取人民币。
人和人的关系如果变成钱和钱的关系,地球就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球银行。
我发现人类还在使地球丧失地球性。他们鼠目寸光地消耗地球的宝贵资源,这已经可以从停电次数越来越频繁得到证实。去年夏天,我到哪家几乎都碰上停电。家用电器再现代化,没电还不是废铁一堆?钱越多,电越少。应该强迫制造电器的厂家在投产前向发电厂捐赠发电设备。
停电给你带来的不便是有电造成的。
如果可着劲儿毁地球,在下个世纪,人类唯一能看到的绿色将是交通信号灯。
再丰富的资源也会枯竭。再干净的东西也能弄脏。
在地球上,不合理的事比合理的事多。
有些事表面看是进步,实际上是退步。
在一个冬夜,我从一个菜贩子手中到了一位中年男子手里。中年男子买了一棵白菜。我作为零钱被莱贩子找给中年男子。
他拿着白菜,冒着不太冷的寒风往家走。街上的行人差不多都是回家的。临街的房间里传出电视新闻的开始曲。
他的家挺特别,桌子比较大,桌上摆满了纸和颜料。他是一位画家,以画插图为生。
我还是头一次接触画画的。过去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有照相机和复印机,还要画家干什么?我觉得真正的画家不是画得像,而是画得不像。画得像不是画家是照相机。
画家的家里好像就他自己。他在厨房洗菜。电饭锅散发出米饭被煎熬后产生的残酷的香味。案板上有一块行将就范的冻肉。我不习惯看男人在家里做饭。
他切菜,切肉。点燃煤气。往锅里放油。整个过程娴熟中还透着几分专业。转眼间,饭做好了。
画家打开电视机.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吃饭。长得普遍比较怪的播音员在屏幕上给画家伴宴。
他吃得不香,有点儿像例行公事。也是,吃了几十年万变不离其宗的饭,胃口再好的人也没胃口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过妻子。也是画画的。5年前去了发达国家寻求发达。3年前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只有25个字的信把他休了。他当天晚上唱了一宿的“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他的哥们儿有去那个鬼国观光的,回来对他说看见他前妻了,她嫁给了一个连指甲盖都长毛的离庆祝百年华诞可以倒计时的老外。她乘坐的那辆汽车比较昂贵。
画家坚信如果再有抗美援朝他准是黄继光第二。
从那以后,他最爱看电视台播放的“爱国主义教育影片回顾展”。据他了解,这类影片的绝大部分铁杆观众是他这种人。
他继续在和她共同生活过的房屋里生活,而她和别的男人一起生活去了。每到晚上,他的灵与肉都受到折磨。当他意识到那个鬼国的晚上是他的国家的白天时.他本以为自己将在晚上得到解脱,没想到反而连白天也过不踏实了。
时间能医治一切。渐渐地,画家不想她了。他觉得摆脱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福气。即使她在国内,哪天碰上比他有钱的男人依然会弃暗投明卖国求荣,他依然逃脱不了当亡国奴的厄运。
和把钱看得比人重的人结婚是与狼共舞。
他每天为报纸和期刊画插图,他用质量和信誉同报刊的编辑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重信誉,说好哪天交稿绝不食言。他知道人身上最重要的才能是道德。他曾经发誓,将来如果有了孩子,就教他怎么做人,别的什么也不教。他纳闷,人们给孩子办这班那班,怎么就没人给孩子办做人班呢?本事再大,没有道德,还不是候补犯人?家长还不是犯人家属的第三梯队?
近来的形势有点儿不妙,报刊相继配备电脑。电脑这东西挺怪,如果主人是男性,它就是女性。如果主人是女性,它就是男性。所有拥有电脑的人几乎都有这种感觉。编辑们自然和电脑形影不离,他们想用电脑干更多的事,想通过电脑体现自己本没有的价值。他们终于发现电脑能让不会画画的人当画家。
每项新技术的问世,都是以无数人失业为代价的。人类成员中的高智商的大脑做的最本质的事就是砸同胞的饭碗。
他的饭碗被电脑抢走了。学文科的报刊编辑们在电脑的支持下一个个狐假虎威地成了插图画家。他们有恃无恐地在自己编辑的报刊上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其速度之惊人画技之高超想像之狂妄令苦学数十载的画家瞠目结舌。报刊编辑们不再向他约稿。
作曲家、作家、书法家、演员和服装设计师终将被电脑取代。
他恨电脑。就像恨那个夺走了他的女人的逼近100岁的富有的男人。他抢走了他的妻子。它抢走了他的事业。他们联手拿走了他的一切。
他开始尝试同那些尚未使用电脑早晚要使用电脑的报刊联系,而那些刀耕火种的报刊已有自己合作多年的插图画家在挣最后的晚餐。
他无数次在夜晚梦见100年前纺织机的诞生使千万农村纺织女家破人亡夫离子散。
电脑使没有才能的人获得才能,使拥有才能的人丧失才能。
电脑是上帝送给人类用于铲除智商不平等的治疗仪。
他不知道怎么继续接着活。他喜欢画画。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画笔和纸。而现在他的画不能给他换来钱。爱好和谋生手段不同步是悲剧。
我同情他,我希望他有钱。
在一个雪花雨水二合一的下午,画家用我买了一个火烧。这是他今天的晚餐。
卖火烧的小贩收摊后在昏暗的房间里点钱。我还看见他在第二天早上用洗完脸的水和面做火烧。我为画家的肚子担心。轻易不能将自己的肠胃交给外人。
有什么别有贪心。没什么别没良心。
我和这小贩生活了3天,他做的火烧里可以说什么都有。遗憾的是人的嘴只能品出好东西,许多坏东西人的嘴尝不出来。比如头皮屑。比如洗脚水。比如耳屎。比如痰。
他从贫困山区到这大城市谋生。站住脚后,把老婆孩子都接了来。他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他虽然现在就生活在大城市,但他觉得这里的人从没拿正眼瞧过他,他好像永远也进入不了城里人的生活圈子。他来这座城市已经七年了,他一次也没去过城里人的家。
他没离开农村时,不知道什么是等级。现在他每时每刻都意识到等级。他自愿到一个使自己相形见绌的地方通过打击自尊换取金钱。
他恨城里人。他要不遗余力让自己的孩子当城里人。他在做火烧时通过一些恶作剧使自己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这天下午,两个外国人吃他的火烧。那两个金发碧眼的家伙边吃还边夸他的火烧好吃。他的嘴角闪过讥笑。
我作为零钱找给了外国人。这次机遇使我出了一趟国。
他们没花完身上的人民币,剩下的被他们带回了国。
这是一个位于欧洲的发达国家,富得流油。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们普遍小气。我的主人在饭馆请客,他居然只点了两个菜!我在中国时参加过无数次宴会,一个比一个盛气凌人,一个比一个气势磅礴。在中国,什么都攀比,唯独不攀比节约。
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国家越富越节俭,国家越穷越浪费。越节俭越富。越浪费越穷。
一个民族如果把浪费当面子,她在地球上将越来越没面子。一个民族如果把节俭当面子,她在地球上将越来越有面子。
这是我出国的感受。越没钱越要脸。越有钱越不要脸。
我不大喜欢我的外国主人,我觉得他对他的孩子不关心。我看见他和孩子在一起时心不在焉,远不如他和女人在一起时专注。他的朋友都认为他不错。这是一个别人不说看不出好的人。
他开了一家照相馆,靠艺术摄影谋生。他的生意一般,属于维持基本生存需要那类。照相是留住青春的好办法,比任何美容品都有效。
我曾经有一位80多岁的女主人,她最爱干的事是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护肤霜投能留住她的花容月貌,照片留住了。
在我经历过的所有人中,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我回国后不久,从一位声名显赫的成功人士手中通过一家商店到了她手中。那著名人物也喜欢看自己童年的照片,他看的时候表情奇特。原来他小时候院子里的孩子几乎都不和他玩,他们孤立他,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枣核。从那时起,他就在心里开始和他们较劲,他发誓要在人生的路上把他们全打败,他发誓要出人头地给他们看。他以此为动力如愿以偿了。现在他功成名就,他们却竞赛似的争先恐后往无名鼠辈群里钻。是他们造就了他。他们是使他闻名遐尔的真正功臣。
在童年时一定不要欺负同龄人,特别是不要聚众欺负同龄人。其结果很可能推出一个伟人。免费推出。只有白痴才干这种傻事。
她从售货员手里接过我时,我还是头一次在商店里见到年龄这么大的人。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深深镶嵌进肉里。
她的手很粗糙.手心上的纹路像锉,柔软不足,锋利有余。这双手拿过不少钱,我在她的手中感受到同胞的气息。
她步履蹒跚却又给人一步一个脚印的感觉。商场的滚动电梯坏了,顾客们皱着眉头在停滞的滚梯上步行。同样是楼梯,走固定楼梯时人不觉得委屈,走不动的滚梯却不情愿。是什么东西就得干什么事。可以胡思乱想,不要放下手中的工作。这里边的道理,你看看在停滞的滚梯上步行的人的表情就能悟出。她经过比别人长的时间走出商场。
这是一个离群索居独善其身的老人。
她自己住。住所是一栋居民楼的一层。这楼新的时候挺不错,但住户像一群保外就医的犯人,只几年时间就把好好的楼变成了粗鄙的监狱。生了锈的铁窗铁门纵横交错。楼道的公用窗玻璃没有一块能守身如玉。晚上,楼梯漆黑一片。共同平摊电费的楼道灯像匕首,到了晚上就开始剜没有上下楼梯或刚刚上下完楼梯的住户的心。索性把灯泡拿掉,大家都摸黑,睡觉就都踏实了。楼的外观更是被恣意亵渎得面目全非,千姿百态的封闭阳台和护栏从远处看整座楼就像一个被废弃的行将腐烂的蜂窝。
她就住在这样的楼里,与保外就医的犯人们为邻。
好在她现在是一个对这个世界置若罔闻的人。她自己的世界就是她的一生,她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