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隋唐史-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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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个佛寺内。一个尼姑把他抚养到12岁,后来杨坚在回忆时亲昵地称她为
阿阇梨(梵文为ācārya,意即导师);他也上过为贵族和高官子弟设立的太
学。据说他长腰短腿,为人庄重而又沉默寡言。当他刚上学时,他态度冷漠,
甚至他的近亲也不敢接近他。
与同阶层的其他年轻人一样,他很早就受骑术和战术的训练。他14岁就
在宇文泰麾下任武职,在宇文泰及其继承者时期青云直上。在566年,他娶
北方非汉族中权势最大的门第之一独孤氏的女儿为妻。这样,他在三十几岁
时已是一个有成就的、攀名门为亲的军人;他曾统率一支军队征齐,还担任
过文官,几次得到赏识他的统治者的赏赐。杨坚得宠的标志之一是其女被选
为太子宇文赟之妻。这一恩宠把他从与世无争的舒适生活拉到权力斗争的旋
涡之中。
578年夏,前不久灭了北齐并统一北方的北周的武帝 (宇文邕)准备率
精兵遏制突厥人在今北京附近的掠夺。在36岁时,他似乎要通过一次次的胜
利来最后完成统一全中国的大业。但他突然患病,就在这一年的阴历六月,
他的凶耗被宣布了。由太子并为杨坚之婿的宇文赟继位。579年阴历二月,
他举行仪式逊位给其六岁之子,但仍拥有实权。人们很快就清楚,他也是传
统的变态专制君主之一,他们是长达300年的北方诸政权的祸根。杨坚对这
个魔鬼的想法,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但580年初夏宫廷中发生的事件迫使杨
坚摊牌。这个“太上皇”强奸了一个亲王的妻子,并迫使亲王叛乱而死,于
是这个不幸的遗孀被纳为第五个妃子。后来有迹象表明他决心消灭杨坚的女
儿,以便提升他的新王妃。由于她母亲的激动的请求,她暂时得救,但不久
事情就很清楚,宇文赟要自行其是,这意味着即使消灭杨坚全家也在所不惜。
在这关键时刻,宇文赟患病,杨坚的朋友们矫诏命他来到宇文赟的病床。宇
文赟在以后的几天内死去,死讯秘而不宣,直至杨坚的几个朋友说服他代幼
帝摄政。这是对王朝及其支持者的公开挑战;摄政本身虽不是篡位,但它是
沿标准途径之一去建立新王朝的重要步骤。杨坚和他的几个朋友无疑在孤注
一掷,他的妻子用一句古老的谚语“骑虎难下”劝他说,现在已到义无反顾
之时了。①
杨坚立刻开始采取建立新王朝的进一步的行动。他在行动时极为残酷无
情。阴历五月末,宇文家族的五位亲王被召进京,名义上要他们参加其中一
① 原文误作601 年。——译者
① 《隋书》,卷36 第1108 页;彼得·布德伯格:《北朝史琐谈》,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3 (1939
年),第260 页;芮沃寿:《隋的意识形态》,载费正清编:《中国的思想和制度》(芝加哥,1957 年),
第7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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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女与突厥可汗的结婚典礼。三天后,大部分宇文赟的嫔妃被迫削发为尼。
皇太后和杨坚之女被赦免。后者同意其父的夺权行动,只要行动仅限于摄政,
但公开反对他另立王朝的野心。阴历六月初,宇文氏诸王——其中一人在被
胁迫的情况下——来到京师并一直受到监视;七月当他们参加宇文赟的葬礼
时,他们由杨坚的一个亲属指挥的6000名骑兵“护送”。由此可以证明,杨
坚此时已经获得统率京师精兵的将领对他事业的支持。但宇文家族在北朝中
也是精于谋害和耍弄阴谋之道的,所以他们也用老于此道的手法进行反击。
在阴历六月,宇文氏一王因阴谋反对摄政而被捕,并立刻被处决。在下一个
月后期杨坚几乎被宇文家族中的两个亲王暗害,这二人也被捕处死。
远为严重的是,宇文家族的党羽在北方的许多地方公开进行军事对抗。
六月,宇文氏的党羽尉迟迥在原齐国国都邺城公开向其部队首先宣称,他作
为宇文氏的亲戚和忠仆,将从有野心的杨坚手中拯救王朝。尉迟迥虽然年迈,
却是一名难以对付的军人,他在552年曾为西魏征服四川。此外,他权力的
地理中心正处于华北平原的心脏,他在那里能够动用惊人的资源,并且在地
方强大的氏族中还有一批强有力的潜在的追随者。在阴历七月中,另一批北
周的勤王者参加了武装的反杨坚行动。同一月的晚些时候,幼帝的岳父司马
消难公开宣称与尉迟迥共举勤王大业,并在长江中游以北的九个州找到了一
批追随者;他还在那里得到南方虚弱的陈国的支持。八月初,四川的总管王
谦也起来反对杨坚。在偏远的东北,一名原齐国官员与其突厥盟友一起准备
与其他人联合反对杨坚。杨坚的确被人步步紧逼,但他掌握了几个相当有利
的条件:他的关中平原根据地长期以来是远征的跳板,只要他有取得胜利的
迹象,他就能得到从北周继承下来的强大的战争机器的效忠;他还掌握着统
一领导和各个击破分散敌人的优势;何况后者只有地方的追随者,各怀私心
异志,缺乏协调的战略。
但在580年七月的一段时期,双方的胜负难卜;当时重要的地方和地区
领袖依然举棋不定,杨坚的任何敌人的有力行动都可能导致他的失败。但杰
出的高颎的归附是决定性的(关于高颎,以后将予论述)。当杨坚的其他支
持者借故不上战场时,高颎率西北军从关中来到华北平原。在那里,他东进
打击反对杨坚大业的最强大的敌人尉迟迥及其盟友。高颎使用传统兵法中的
许多计谋和圈套,在几次序战中告捷,很快就面临部署在邺城南城外的敌人
主力部队。他在那里使用了古代“先犯观者,因其扰而乘之”的策略以打乱
敌人的战斗计划,使尉迟的队伍惊慌失措,溃不成军。年迈的尉迟迥逃到邺
城,最后因走投无路而被迫自尽。历史学家通常把尉迟迥之败归咎于其主要
参谋的无能和他起用前北齐将领的行动。但不管情况是否如此,高颎已摧毁
了反对派的唯一重要的集结地,一些较小的反对者开始为胜利者下赌注了。
在阴历八月中高颎在邺城的胜利和快到 11月底四川王谦力量垮台的这段时
期内,主要的反对派力量土崩瓦解。一个月后,残敌已被打垮。①杨坚得力
于高颎,而他的敌人又缺乏想象力和个人魅力,所以他继续走运。
581年初期,杨坚在阴历二月中称“王”,他接受了帝王的徽号,身穿
皇袍,开始上早朝,颁布大赦,宣布以隋为国号——此名来自北周给其父的
封地。通过这些行动以及其他远古传下的礼仪,他宣布自己此时已正式受命
于天。到这一年夏末,北周总共59王中的最后一人已被谋杀,这样北周勤王
者反击的可能性大为减小。杨坚的夺权行动在极不利的形势下成功了。但如
果隋不准备成为另一个短命的政体,如果它要发展成一个稳定有效率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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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还有艰巨的任务有待完成,而杨坚也为之献出了他的余生。下面将论述
杨坚及其最亲密的辅弼大臣的品质。
杨坚的性格是多方面的。有几方面可与传统的中国价值观和行为准则联
系起来,有几方面可用他生活的时代和社会环境来解释,有几方面涉及他追
求最高权势的变态心理 (这是相当普遍的),最后几个方面则是他品质中特
有的。前面已经谈到,他是非常严厉和令人生畏的人,既无吸引力,又不热
诚,更谈不上宽厚。布德伯格注意到,他的青云直上使他一生被自危感和自
大狂所折磨,因而促使他去寻求一切他感到放心的形式和一切能得到上天眷
顾的象征。当时他的家族和接近他的圈子中迷信佛教和盛行佛教这一特有现
象促使他把注意力集中于向佛教寻求正统地位和个人安全的方面:宫内每晚
都做佛事,杨坚、皇后和举朝上下都参加。他的自危感使他对除几个亲信以
外的所有人都产生怀疑,他似乎认为几乎所有的儿子都是潜在的敌人——这
种态度在突厥可汗中是很普遍的。他为人过于俭啬,这一与他妻子共同的性
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本加厉。传说他把化妆品按定量分配给宫女,宫内未
备有他需要的某种药,也没有他妻子需要的作为普通礼物的毛领——凡此种
种都是儒家的历史学家所津津乐道的。①
杨坚易于发怒,有时在狂怒以后又深自懊悔。这显然与他个人的自危感
有关,到了晚年,与上面谈到的追求最高权势的变态心理有关。一次他在殿
上鞭打一个人,然后又肯定此事与天子的身份不符,并主张废除笞刑。但不
久,他在暴怒时又用马鞭把一人鞭打致死。他常常似乎对帝王应仁慈宽厚的
呼吁充耳不闻,不加限制地施行当时普遍的酷刑。
除了上述的个人性格,还有形成他行政作风的其他一些特点。杨坚在探
讨问题,采纳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及他的所厌所恨等方面都接近于儒家中主张
君治的荀子一派,实际上接近于法家本身。据说他不重视《诗经》或《书经》;
在他执政的后期,他关闭了全国的学校,原因是学生太多,太懒散,质量太
差。他对标准的儒家道德说教很不耐烦,当他的一个主要儒家大臣劝他不要
②
再处决剩下的北周诸王时,他大声怒斥道:“君书生,不足与议此!”他与
中国所有的君主一样,也受历史和先例的约束。在一次重要场合,他说他远
③
不如伟大的周公,只有在量刑公正这一点上可与之相比。又一次,有人劝他
不要朝令夕改以致引起黎民不安时,他认为这是隐隐地把他与汉朝的篡位者
④
相提并论而大发雷霆。他大骂并怒问其大臣:“尔欲以我为王莽邪?”最后
他承认——即使是躲躲闪闪地——历史学家将对他盖棺论定;当他的三子秦
王杨俊死亡(死因很可疑)时,他的随从要求立一石碑纪念死者,杨坚答道:
“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⑤
虽然有这些局限性,又处于这种精神状态,杨坚仍是一位坚强和有成就
的统治者。他酷爱工作,并把大量文牍从议政殿带回住处审批。他似乎经常
干预各级政府的事务:插手(有时粗暴地)司法机构的工作;重新审理所有
重罪判决,以之作为自己的职责;接见朝集使,并告诫他们要勤奋工作和成
为有德之人;考察补缺者和官员的表现;赞誉有成绩的官员,谴责疲沓和贪
① 《资治通鉴》,卷175 第5447 页。
② 《资治通鉴》,卷175 第5436 页。
③ 《资治通鉴》,卷178 第5558 页。
④ 《资治通鉴》,卷177 第552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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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主持早朝,与大臣们讨论国内外政策;巡视全国。从他的工作作风和从
他对法律、对儒生和官员的总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受了法家传统和当时常见
的个人对佛教的信仰两者兼而有之的强烈影响。
典型的法家思想表现在他推动政府集权化和合理化方面。关于这方面的
情况将在下一节中详细论述,但这里我们应注意,杨坚不满足于因袭前人或
用陈旧的办法去解决他面临的大问题。也许我过于以自己的想法去理解颁布
581年法律的诏书前言,诏书写道:“帝王作法,沿革不同,取适于时,故
....
①
有损益。”加重点的一句体现了典型的法家立场。20年以后,601年的一道
诏书又明显地表现了另一个法家原则:“先王立教,以义断恩,割亲爱之情,
②
尽事君之道。”在中间的若干年中,他肯定遵循了重赏重罚这一法家基本政
策,但他一般还坚持另一个重要的法家原则——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最清
楚地表现在他对官员们请求宽恕其子秦王的反应中,当时 (597年)已是垂
死的秦王因贪污大量公款而获罪,杨坚的答复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