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魂-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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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
接着一个人坐下来,面对着瞎子。
瞎子的鼻子耸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卜一卦二十文钱,但你付得起么?”他脸上那对死灰色的眼睛似乎还能表露出怜悯的神色,接着又遭,“你起码有一年没洗澡了,除了臭味之外,你也没有人味,可想而知你不在人间很久了,我知道你的面色一定苍白得怕人,你究竟多久没有剃头刮胡子了?我听得见你乱草似的须发摇动的声音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根本没有脚步声,可见得你一直活在幽冥世界之中。”
瞎子对面的人果然正如他所描述一般,乱草似的胡须,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身上是乡下人的装束,但衣服太窄小太不合身了,一望而知本来不是他的,况且污迹斑斑,又脏又臭……
他早已确定这瞎子当真瞎了,但这刻却禁不住仍然仔细地瞧瞧对方呆滞和死灰色的眼珠。
瞎子把六枚铜钱投在龟壳内,道:“你把姓名告诉我就行了。”
那苍白的人道:“我叫小辛,将来别人一定要叫我小辛老爷。”
瞎子点点头,说道:“小辛老爷,我早已是命运之神的手下败将,却不妨看看你的命运如何!”
他摇动龟壳,发出卜碌卜碌的声响,停下来逐个铜钱摸过,又摇动龟壳,又停手摸钱。
这样一共六次之后,把龟壳放在一边,翻起那对白眼,仰天想了半晌,才长长透口气。
小辛忽然遭:“瞎神仙,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瞎神仙微笑一下,道:“没关系。”
小辛声音更冷了道:“我也不想听你的鬼话了。”
瞎神仙道:“行,关于你的命运,我一个字都不提。不过……”
小辛已站起身,却没有往外走,问道:“不过什么?”
瞎神仙道:“只不过小辛老爷你既然白耗了瞎子赚钱的时间,恐怕你非得替我做一件事不可。”
小辛嗯一声,道:“什么事?”
瞎子道:“陪我喝酒,现在开始!”
小辛道:“好,我陪你。”他神色淡淡,口气淡淡,似乎没有任何事情使他吃惊。
这间小小的相命馆一关了门,酒一拿出来,好像就变得宽阔了不少,屋内光线本来很黯淡,但小辛依照瞎子指示点了灯之后不但全屋光亮,而且很温暖。
桌上的酒很不错,坛上洞庭春三个字,还注明是洞庭尹家酒坊酿制的珍品,天下喝酒的人若是不知道洞庭尹家坊的洞庭春最好,那就根本不算是会喝酒的人。
小辛仰脖子喝了一杯,轻轻咳一声,道:“好酒,好酒。”
瞎神仙也喝一杯,道:“你多久没有喝酒了?十年?二十年?”
小辛没有回答,瞎神仙又道:“只有很久没有沾酒的人,第一口酒才会那样地咳一声,而天下只有我知道,乃是在幽冥世界待了很久,十年,说不定二十年。”
他忽然停口,侧耳听了一阵,才道:“外面有十二个人,都是武林好手,为什么?你甚么地方值得他们注意?”
小辛不作声,自己斟酒一连干了三杯。
瞎子忽然浮起笑容,道:“啊,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身上带着什么物事,竟能使不少武林豪雄之辈为之垂涎觊觎?”
小辛再干了一杯,才轻叹一声,道:“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刀一把剑,依我看这一刀一剑,只不过很锋利而已,难道比性命还宝贵?”
瞎神仙道:“这世上的宝刀宝剑,在武林人看来,有些确实比性命还贵重。我劝你不如放手吧!”
小辛道:“放手并无不可,但我却忽然想送给你。”
瞎神仙笑一下,道:“我还不想被你这幽冥使者勾去性命,你的刀剑在武林人眼中,可能贵重无比,但我却认为比尘土更贱,至少尘土不会害人性命。”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不如把刀剑都送给他们。”
小辛又连干三杯,舒服地舒一口气,道:“使得,我带着这两把刀剑,原本不过想当几两银子花花,但如果和性命有关,那就犯不上了。”
这间相命馆乃是一长排的木屋当中的一间,后面又是重重木屋,当中有些狭窄污秽的街道。但相命馆前面却是一片大旷场,旷场中有不少灯光,每一处灯光都齐聚着一群人,吆喝声、卖药声以及凄凉的琵琶声,显示出江湖生涯的无奈和坎坷。
相命馆前本是黑黝黝一片,当小辛开门出来后,身形出现在屋内射出的昏黄灯光下,竟甚是清晰。
小辛手中举起一个长形包袱,说道:“这块布包着的是一把剑和一把刀……”他面向黑暗,使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自言自语,抑是当真对某一个人说话。
只有他自己晓得,今夜乃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因此他的心禁不住迅急跳动起来。弱肉强食,强存弱亡,本是宇宙的铁律,谁也无法更改。
突然间小辛心不再急跳,自己也感觉到这一刹那,冷静得有如石头。因为他发现一件事,他的“夜眼”,在一瞥之间,已见到十二个黑衣人,或远或近,或蹲或立,都利用地形和阴影极力掩蔽身形,然而这十二人的面孔装束、身量、兵刃以至每个人的特征,都清楚得有如图画般展布在他眼前。
小辛的信心猛可高涨,有如钱塘江口的海潮,淹没了一切……
“这一刀一剑确实比普通的刀剑锋快得多,我小辛可不敢贪心占有,只打算找个当铺押几两银子花花……”
小辛的声音很诚悬,样子也像穷疯了的人,左边七八尺外一个粗壮的嗓音应道:“好,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一大锭银子啪的飞落他脚前。
小辛笑了,开心地道:“那就谢啦!”他捡起银子揣在怀中,把长包袱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小辛已日到相命馆内,连喝了三杯洞庭春,那浅碧色的液体,使他感到温暖和舒服。门没有关,所以灯光从门口射出去,仍然照见地上那个包袱。那个包袱居然还在原处,没有人现身拾取。小辛放下杯,低声道:“喂,瞎神仙。”
瞎子应道:“什么事?”
小辛道:“刀和剑在包袱里,而包袱还在地上。”
瞎子道:“我的耳朵已告诉我了。”
小辛道:“既是如此,我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都是又疯又傻的人,白白花了二十两银子,却不要刀剑。二是这锭银子根本是假货。”
瞎子道:“他们既不疯不傻,银子也不是假货。”他停歇一下,又道:“给你银子的是四方天狼中的东方狼王大礼,他既然到了,那么其余的三匹狼,南方狼梁二义,西方狼李三廉,北狼陈四耻,也一定在旁边。”
小辛问道:“这四匹狼很有名么?武功怎样?”
瞎神仙用惊讶的语气道:“你居然没有听过四方天狼的名气?唉,你简直孤陋寡闻得叫人不能相信。这四匹狼乃是近十年来名震一时的刀客,落在他们联手的四方刀阵中,听说从来没有生还的人。”
小辛一点也不怀疑瞎神仙的话,在他印象中这四个人都有一对饿狼似的眼睛,以及剽悍的气势。果然是狼和刀的混合形象。小辛又知道大凡是刀法名家,遇上好刀时,不必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觉出来,剑或其他兵器亦是如此,绝无例外。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只见四个佩刀的黑衣人分别站在包袱的四面,背对背,面朝外,显然是结阵守住包袱。
黑暗中还有八个人,小辛早先已亲眼瞧见,而且从这些人的神情和位置,看得出是另两个集团。一伙是三个年轻人,腰上都插着长剑,他们的特征是每一个都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却都流露出老练和冷酷的神情。
另一伙五个人都蒙着脸,但纤小的身材和头发已显示出全是女子。她们腰间斜插一把短刀,双手都缩在袖里,散布在右侧较远的黑暗中。
小辛仰脖子干了一杯,忽然起身大步出去,他瞧也不瞧地上的包袱一眼,径自走了。
过了一阵!东方狼王大礼仰天冷笑数声,道:“要是有人想知道这个包袱内是什么物事,不妨过来拿去瞧瞧。”
南方狼梁二义接着厉声道:“只须破得四匹狼的四方刀阵,这包袱,就送给他。”
黑暗中没有人接腔回答,而且过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动静,又过了不知多久,远处突然传来步声,不一会有人走近,喃喃说:“奇怪,我小辛老爷已经剃了头,洗了澡,但这儿还是老样子。大家干吗都不说话不动手呢?”
火光忽闪,晃眼四下甚是明亮。只见小辛手中居然拿着四支火炬,相继点燃,然后分别插在四周,每支火炬相隔三四丈。于是十二个人黑衣人全都显露在火光下。
但见四匹狼个个腰肢毕挺,手按刀把,其余的两伙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向小辛望上一眼,亦没有对他点燃火炬之举表示同意或不满。
小辛走入相命馆,说道:“瞎神仙,我真怀疑我现在是不是活在人间,他们简直当我是死人。”
瞎子道:“我累得很,只想睡觉。”
小辛道:“你怎么啦?莫非生病了?”
瞎子道:“我的病已生了很多年,那倒不要紧,但现在门外除了四方天狼之外,我听见三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嗅到五个女人的香气,这些人在我瞎子门外一站,我的病想不加重也不行啦!”
小辛道:“那三个都带着剑的小伙子是谁?”
瞎子有气无力地道:“他们是三兄弟,姓谢,江湖上听到拼命三郎之名而能不头痛害怕的,好像已经不多了。”
小辛接着问道:“那五个蒙面女子呢?她们也很令人头痛么?”
瞎子唉地叹口气,说道:“当然啦,何止头痛,简直连头发都会痛,她们就是灵犀五点金……”
小辛忽然打个哈哈,但笑声中全无笑意,接着大声道:“这就奇了,这些人的声名我小辛老爷从未听过,我的头像石头一样,一点儿都不疼。”
屋外四支粗大的火炬很光亮,发出低微连续的“毕剥”声。火光照射下的十二黑衣人,没有一个说话或移动,像是十二块黑色石头。但相命馆内都忽然变得很冷,一阵阵的杀气涌入屋内,使瞎子打个寒噤,叹气道:“唉,我已经嗅到死人的气味,身上觉得很冷。”
小辛大声道:“瞎神仙,这次你错了,这里绝不会有死人。”
外面传来怒哼声,是四方天狼发出的,又有冷笑之声,是灵犀五点金那五个黑衣女子发出的。
小辛道:“奇怪,拼命三郎全都没有声响,难道他们赞同我的看法?”
瞎神仙道:“不可能,这三路人马向例一出手,必定有人死亡,只不过拼命三郎这三兄弟只喜欢拼命,不大爱出声说话而已。”
小辛道:“原来如此,不过他们三路人马若是一直都不出手,又怎会有人死亡?”
外面的情势果然正是僵持局面,四匹狼虽用刀阵稳稳布于包袱四周,但他们谁也不敢疏神松懈,因为拼命三郎的三把剑虽未出鞘,却已涌出杀气,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另一边的灵犀五点金距四匹狼虽是稍远,但她们每个人左手指头上套着的五只紫金毒爪,乃是当世有名的七种绝毒暗器之一,因此他们的距离虽是稍为远些,对四匹狼的压力,丝毫不弱于拼命三郎。
四匹狼直到现在连打开包袱瞧一瞧的机会也没有,甚至很可能直到被人围攻杀死之后,还未瞧过包袱内的刀剑是甚么样子。
小辛的话没有错,那拼命三郎和灵犀五点金两路人马,谁也不愿先出手和四方天狼硬拼。这个亏既然谁也不肯吃,这局面只好一直僵持下去了。
瞎神仙忽然道:“小辛,你早就瞧出他们的僵局,所以去洗头、洗澡、刮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新鞋,晤,还吃了牛肉面。你早就瞧出了,对不对?”
小辛道:“当然啦,要不然我怎肯走开,我至少得知道那两把刀剑究竟落在谁的手中啊!”
瞎神仙道:“不对,事后你可以问我呀。”小辛拿起刚斟满的酒杯,这回没有一仰而干,却微带沉思的神色,道:“你以前虽是使刀的高手,但你现在眼睛瞎了,身子又有病,我怕你已打不过这些后起的高手了。”
瞎神仙泛起一抹凄凉的微笑,道:“对,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早就不行了,但你怎知我曾是武林中人?又怎知我是使刀的?”
小辛似乎感染到这英雄末路的凄凉味,连酒也不想喝了,放回桌上,道:“你右手虎口的老茧和小指的两处关节,都留着使刀的特征。天下各种兵器的握法以及使的力道都不相同,所以手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特征。这一点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瞎神仙摇头道:“我从未听说有过这等事,是谁教你的?”声音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小辛道:“这个人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