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宫-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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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说,如果女孩还是不接受他,就接受他的血吧。那血可以陪女孩到永远呢。
女孩的家人知道那个人后,竭力反对那人再到医院来。他们对那个人充满敌意,他们公开表示瞧不起那个人的家庭。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家庭的强烈反对,女孩突然转变态度,她告诉那个人,我一定要嫁给你。那个女孩是个叛逆性很强的人,敢作敢当,一出院就和那个人同居了。那个人非常不安。看到女孩的家人,他都低头回避,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他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一定要让女孩过上幸福的生活。
持电话分机的晓菌打断了这个爱情故事,说换一个吧。警匪片,要不日本恐怖片?医院和学校的恐怖片最好看……
印秋生气地瞪了晓菌一眼,说:你不听走开!
那人不说话,好像在搜索新故事,又好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空矿泉水瓶,在他手里捏得嘎嘎响。晓菌经常觉得看不透那人的表情。那人似乎歉意地笑笑,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眼神飘忽在她们看不见的榕树林梢的远方。
印秋来到了玻璃房前。印秋脸上有介于媚笑和狰狞之间的表情。
印秋说,那个男人就是你!
晓菌想笑,但怕印秋不高兴。那人没有收回投向远方的眼光,他好像没听到印秋的话。晓菌小声嘀咕,他的爱情故事太烂了。算了,秋姐,让他讲个鬼片吧,我喜欢日本的,我看过一个死了又活回来的少女,她披着头发坐在窗帘后面……
印秋不理睬晓菌。她的食指戳在玻璃墙上,冲着那人说,那男人就是你,肯定是你!是你!
那人还是没回脸看印秋,但他笑了笑,点着头说,你说是我就是我吧。
那人看了看四周。榕树公园里暮色四合,长风从榕树林梢吹了过来。红眼睛和黄眼睛树叶飘落得更密集了。蛇宫的一名工作人员领着一个保安和两名高大的男子,穿过秋风中纷纷扬扬的小叶子,走了过来。暮色中,几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那个把烟掐灭,说,以后再讲吧。那人要放电话。
印秋生气了:讲完!你不讲完,我就塞一条蛇到你衣服里。那个不负责任的女孩肯定死了吧,最后?
那人眯着眼睛在看来人。他心不再焉地回答印秋说,唔,不,不是,是那个男人死了。
印秋又说了什么,那人根本没听到。他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三个人。两个穿便衣的高大男子,一副不以为然又透着不可一世的表情,颇像公干在身的警察。他们边走边看蛇,转了一圈又到前面来。工作人员拿着红电话,对晓菌说,是我的朋友,出差路过。
晓菌雀跃而去,热情洋溢地回答问题。同时,她侧脸一直冲着这边的那人笑。她喜欢听到印秋说话,喜欢有人参观,喜欢被人关注。喜欢大家都有心情说话,喜欢人人都有话可说,喜欢一团和气的温暖热闹。晓菌非常满意。
这边的绿电话线上,一里一外是那人和印秋。印秋不许那人放电话。她的语气变化多端,一会儿尖声尖腔,有时又突然嗲声嗲气。她要求那人把故事讲完。但那人老是用眼角余光在看那一拨参观者。印秋觉得他是瞟晓菌。印秋说,你干吗一心二用?我们说话就说话嘛!看七看八的看什么看!
直到保安和两名陌生男子离去,那人才又再点燃一支烟。晓菌跑了过来,不知对谁说:嗨,他们的口音和他一样,很好听,所以,我乐意多回答问题。
那人在外面并没有听到晓菌的话。晓菌回来,他转过了身子,继续慢吞吞地往下说。
结婚的第二年,那个男人有了个非常好玩的儿子。可是生活很不理想。那个男人为人处世确实太差劲了,在工作单位混得很糟糕,单位本身又不景气,好不容易有出差的机会,通常都是去讨债,讨要不回来的债。那人的儿子盼望爸爸出差能给他带礼物,可是,他爸爸只能把小旅馆里一次性劣质的牙刷、小肥皂、小牙膏,带回来做礼物。后来他和别人做点小生意,都是亏本。要命的是,那个眼睛特别迷人的女孩,虽然当了母亲,还是像个孩子。她有个致命的奢侈爱好,就是非常非常着迷漂亮的睡衣。八百、一千、两千的睡衣,抱着就舍不得放,可怜巴巴地看着那个男人,用她那双快乐可爱的眼睛。那个人知道,她可能以为她的丈夫很能赚钱。那个人出于自尊和婚前暗下的誓言,所以,很不愿让她失望。其实,那个人心里绝望极了。那个人觉得她应该是当豌豆公主啊,或者石油大亨、是船王、是比尔盖茨的女人。不过话说回来,她在其他方面,并不是奢侈无度的,她就是喜欢睡衣,她只是喜欢睡衣。那个人还最清楚,没有几个女人会有这样的妖娆逼人的身段了。它有权穿最性感美丽的内衣。
讲到这一节的时候,晓菌过来了。晓菌还是想听美国片子或者日本鬼故事,但是,看印秋专注而霸道的样子,她不敢再提。晓菌心不在焉。两名参观客走后,那人总是看着她的眼睛。那眼光谈不上有温度,但显然令印秋不高兴。印秋时不时顺着那人不冷不热但执著的目光,斜瞪晓菌一眼。因为感到那人好像被印秋霸占,晓菌就故意用温柔热烈的眼光回应那人。秋姐专横的神情,刺激晓菌坚决用热烈的眼睛把那人的眼光焊接固定住。她感到胜利的欢悦。
印秋站了起来。完完全全地挡在晓菌和那人之间。
那人不知道两个女孩在较劲。他沉浸在一种黄昏色的忧伤中,有时他笑一笑,可是,晓菌和印秋都觉得是一种粗糙的敷衍。那人有时有点说不下去,有一下,烟都熄灭了。他只好重新再点。点着了,他就眯着眼睛,任烟雾在脸上袅娜。
印秋很不耐烦,突然对话筒大吼:快点说!
那人耳膜显然被震了一下,他把话筒拿远了。
那人说,生活在不断证明,那个意气用事的女孩大错特错了。她赌气嫁的那个人,真的是个大笨蛋。那个人变得非常爱喝酒,像他的酒鬼父亲一样,成天用劣质酒,把自己灌得昏昏沉沉,而且每次喝了酒就哭。他想逃避现实。那个女孩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他们长住在娘家了。他有时几个月都见不到她和孩子。
他的母亲姐妹都说,你去死吧,你这样子和你父亲、和一条死老鼠、一袋臭垃圾有什么区别?!他也知道这是很招人嫌的,所以,他甚至希望有一天能喝到致命的假酒。这样的死法,毫不需要死者个人对社会作任何解释交代,也不需要他人猜度。那是多么轻松的了结啊。
有一天,是他们的儿子四岁生日,他请他儿子吃饭。孩子的母亲也来了。本来她是不来的。但那是个固执的女人,因为她家里父母兄弟的嘲笑和反对,她赌气偏要和家里对着干,所以,突然她来了。一家人三口相聚的时候很少。那个人不怎么说话,因为他心里压着沉重的爱和歉疚。
坐在那卫生条件很差的小餐馆里,一锅酸菜粉条炖肉,一碗大拉皮,一盘地三鲜,一盘芹菜水饺,还有一盘儿子爱吃的锅包肉。他们的儿子边吃锅包肉,一边不断要水喝。做妈妈的批评他了。做妈妈的说,你不能喝水,水会冲淡胃液。慢慢你的胃就会生病。所以,你只能喝汤。
他们的儿子,把小汤匙咬在嘴里,拒绝喝汤。那个四岁的人,有一双和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就是可以带动、传感你微笑的眼睛。四岁的人说,我的胃是怎么认识水和汤不一样呢?它又没有眼睛,又没有嘴巴,它怎么知道谁是水谁是汤呀?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听到儿子的话,看着儿子的眼睛,他突然泪水满眶,他马上站起来走出店外,他想,他不能再像垃圾、像死老鼠一样地活着了。
晓菌根本不是很认真在听,她用花里胡哨的媚态说,后来呢?———我知道啦,他痛改前非的时候,偏偏就喝到致命的假酒啦。
那人笑出声来。几乎称得上是开心的笑声,一口烟呛得他连声咳嗽。那咳嗽声音像从苍老破旧的胸腔深处传出来。那人说,不,那个人是被枪打死的,而且被打了好几枪。都在后心上。他死得非常难看。临终前,他跟行刑者说,遗体我都立遗嘱捐赠了。请操作得精确一点,别打坏了能用的东西。
印秋十分扫兴:我还以为是你呢。你结婚没有?
那人说,当然。
晓菌觉得印秋太粗鲁,但没想到印秋还有更令人尴尬的话:
瞧你那副得意的模样!有很多妖精追求吧?
那人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印秋格格格地笑出声: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的爱情故事?
我没有爱情故事。因为我并不讨人喜欢。我活得很糟糕。
空矿泉水瓶被那人捏得嘎嘎响。
印秋突然把手指横进嘴里,吹了一声尖锐的唿哨。那人放下了电话。晓菌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印秋会吹牛仔一样的口哨,而且吹得这么轻浮放荡。她有点讨厌印秋了。她真的开始讨厌印秋了。
那人没有打招呼,放下电话,便迈步离去。吐出的香烟,掠过他的耳际,被风吹向蛇宫这边。
晓菌真的讨厌印秋了。
7 印秋和外围服务人员又吵了一架。她坚持要人把她的橙色的新围巾送进来,她还要一支美宝莲的防水睫毛膏。他们说,围巾在她所说的柜子里找不到,里面也没风;又因为他们说,睫毛膏现在里面也用不着,还是出来自己选。印秋就堵着交换口,半天不说一句话。死死盯着外面的人。本来,每周末的人蛇共浴活动,都要运几百条蛇出来,和几个女郎一起表演,但印秋不配合不说,她还紧紧堵着交换口,就是不让晓菌送出蛇袋。直到副经理严厉地批评外围的工作人员,然后他们马上去买了美宝莲睫毛膏,这事才算完结。
每天认真涂了厚厚睫毛膏的印秋还是要么阴沉着脸不说话,要么就抢电话说,并在电话中设法羞辱那个人。有时用极其狂妄自大的语气,有时又非常刻薄刁蛮、甚至下流。如果她要和那个人对话的时候,晓菌只能拿光听不能说的分耳机。晓菌有时实在替印秋害臊,也为那个人感到歉意。但奇怪的是,那人似乎都能忍受,一样平和安静地有问必答。
有一天,他们在聊国外旅游的话题,印秋突然撇下嘴角,像严厉的法官审讯那人:
你的太太在哪里?
那人说,她离开我了。
你爱不爱那个女人(指那人的太太)?
那人点头。
印秋一巴掌击在那人头部前面的玻璃墙上,整个蛇宫发出嗡地沉闷声响:
那你为什么还和别的女人上床?
那个人迟疑着。
晓菌以为那人会摔下电话,或者反击印秋的过分,但是,那人说:
我不知道,我现在常和别的女人上床,包括昨天晚上。也许我和你们一样,想要有人陪着,避免……害怕,我不知道,但是我确实非常……爱……
你放屁!
那人沉默。
印秋的声音很尖锐:你不是好人!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正派人。你不是!
那人点头。那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还是点头。
印秋眼睛突然充血,晓菌看到印秋的眼睛血红血红地像吃人的母狼。晓菌摘下耳机,想劝下印秋。不料,印秋闪电般霍地站起来,扑向玻璃墙。她把嘴巴贴在玻璃墙上,厉声吼道:你敢吻我吗?你这个混蛋!
因为电话被扔在一边,晓菌不能断定那人是不是能听到印秋说的话。她手足无措。只见那人把电话慢慢挂上。他并没有离去,他的两手都插在裤袋里,就那么站在印秋面前,说不出表情地看着印秋。晓菌觉得,要不是玻璃阻隔,印秋一定会扑上去撕咬开那人的喉咙。
印秋突然失声痛哭。
那人在看晓菌。晓菌拿不准该不该再使用电话。因为那人刚才的话,使她的心里也不舒服。她说不清楚,反正心里毛涩涩的,有点反感那人。
那人默默走下台阶。走了。
他穿过满地红眼睛、黄眼睛的落叶小径,消失在榕树林深处。
印秋的行为是古怪的,可是,因为年轻的晓菌自己心里也不爽,她又忽视了印秋的反常性。她已经明确了几个问题:印秋爱上那人。印秋在吃晓菌的醋。印秋到了女大当婚、精神失常的年龄了。
晓菌闷闷不乐。创纪录的时间还很长,她们还要在那住下去。她想那人再也不会来了,她就很难过。和印秋做伴创纪录,已经成为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印秋莫名其妙地一直在哭。拒绝吃饭。
晚上值班的副经理过来巡夜,看到两个女孩一个在哭,一个想哭。就问了外围人员,那工作人员肯定是个长舌妇,竟然报告了很久很久,听得副经理一直推鼻梁上的眼镜。之后,副经理就过来把没哭又想哭的晓菌叫到交换口。副经理叫晓菌的头尽量伸出来说话。
怎么回事?
晓菌就尽量简单地说了情况。晓菌认为老板肯定不高兴,所以,她强调那人用的都是付费电话。副经理说,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要糊里糊涂!
奇怪的是,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