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八十六道学一+列传第二百-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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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渊,字子静。生三四岁,问其父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寝食。及总角,举止异凡儿,见者敬之。谓人曰:「闻人诵伊川语,自觉若伤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子、孟子之言不类?近见其间多有不是处。」初读《论语》,即疑有子之言支离。他日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尝曰:「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于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此心此理,亦无不同也。」
后登乾道八年进士第。至行在,士争从之游。言论感发,闻而兴起者甚众。教人不用学规,有小过,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怀于中而不能自晓者,为之条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闻其大概而得其为人。尝曰:「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有可以形迹观者,有不可。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救之。」初调隆兴靖安县主簿。丁母忧,服阕,改建宁崇安县。以少师史浩荐,召审察,不赴。侍从复荐,除国子正,教诸生无异在家时。除敕令所删定官。
九渊少闻靖康间事,慨然有感于复仇之义。至是,访知勇士,与议恢复大略。因轮对,遂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博求天下之俊杰,相与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致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帝称善。未几,除将作监丞,为给事中王信所驳,诏主管台州崇道观。还乡,学者辐凑,每开讲席,户外屦满,耆老扶杖观听。自号象山翁,学者称象山先生。尝谓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与溺于利欲之人言犹易,与溺于意见之人言却难。」或劝九渊著书,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又曰:「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
光宗即位,差知荆门军。民有诉者,无早暮,皆得造于庭,复令其自持状以追,为立期,皆如约而至,即为酌情决之,而多所劝释。其有涉人伦者,使自毁其状,以厚风俗。唯不可训者,始置之法。其境内官吏之贪廉,民俗之习尚善恶,皆素知之。有诉人杀其子者,九渊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无恙。有诉窃取而不知其人,九渊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讯之伏辜,尽得所窃物还诉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语吏以某所某人为暴,翌日有诉遇夺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惊,郡人以为神。申严保伍之法,盗贼或发,擒之不逸一人,群盗屏息。
荆门为次边而无城。九渊以为:「郡居江、汉之间,为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阳,东护随、郢之肋,西当光化、夷陵之冲,荆门固则四邻有所恃,否则有背肋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阳以趋山,则其涉汉之处已在荆门之肋;由邓之邓城以涉汉,则其趋山之处已在荆门之腹。自此之外,间道之可驰,汉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马,滩濑不能以濡轨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胜,徼敌兵之腹肋者,亦正在此。虽四山环合,易于备御,而城池阙然,将谁与守?」乃请于朝而城之,自是民无边忧。罢关市吏讥察而减民税,商贾毕集,税入日增。旧用铜钱,以其近边,以铁钱易之,而铜有禁,复令贴纳。九渊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输邪?」尽蠲之。故事,平时教军伍射,郡民得与,中者均赏,荐其属不限流品。尝曰:「古者无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严;后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略。」每旱,祷即雨,郡人异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为变,诸司交荐。丞相周必大尝称荆门之政,以为躬行之效。
一日,语所亲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没。」又谓家人曰:「吾将死矣。」又告僚属曰:「某将告终。」会祷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后二日日中而卒。会葬者以千数,谥文安。
初,九渊尝与朱熹会鹅湖,论辨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太极之辨,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门人杨简、袁燮、舒璘、沈焕能传其学云。
薛季宣,字士龙,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也。徽言卒时,季宣始六岁,伯父敷文阁待制弼收鞠之。从弼宦游,及见渡江诸老,闻中兴经理大略。喜从老校、退卒语,得岳、韩诸将兵间事甚悉。年十七,起从荆南帅辟书写机宜文字,获事袁溉。溉尝从程颐学,尽以其学授之。季宣既得溉学,于古封建、井田、乡遂、司马法之制,靡不研究讲画,皆可行于时。
金兵之未至也,武昌令刘锜镇鄂渚。季宣白锜,以武昌形势直淮、蔡,而兵寡势弱,宜早为备,锜不听。及兵交,稍稍资季宣计画。未几,汪澈宣谕荆襄,而金兵趋江上,诏成闵还师入援。季宣又说澈以闵既得蔡,有破竹之势,宜守便宜勿遣,而令其乘胜下颍昌,道陈、汝,趋汴都,金内顾且惊溃,可不战而屈其兵矣。澈不听。
时江、淮仕者闻金兵且至,皆预遣其奴而系马于庭以待。季宣独留家,与民期曰:「吾家即汝家,即有急,吾与汝偕死。」民亦自奋。县多盗,季宣患之,会有伍民之令,乃行保伍法,五家为保,二保为甲,六甲为队,因地形便合为总,不以乡为限,总首、副总首领之。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输财供总之小用。诸总必有圃以习射,禁蒱博杂戏,而许以武事角胜负,五日更至庭阅之,而赏其尤者;不幸死者予棺,复其家三年。乡置楼,盗发,伐鼓举烽,瞬息遍百里。县治、白鹿矶、安乐口皆置戍。复请于宣谕司,得战舰十,甲三百,罗落之。守计定,讫兵退,人心不摇。
枢密使王炎荐于朝,召为大理寺主簿,未至,为书谢炎曰:「主上天资英特,群臣无将顺缉熙之具,幸得遭时,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兴之业,徒侥幸功利,夸言以眩俗,虽复中夏,犹无益也。为今之计,莫若以仁义纪纲为本。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可也。」
时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边吏复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收以实边。季宣为表废田,相原隰,复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庄于黄州故治东北,以户授屋,以丁授田,颁牛及田器谷种各有差,廪其家,至秋乃止。凡为户六百八十有五,分处合肥、黄州间,并边归正者振业之。季宣谓人曰:「吾非为今日利也。合肥之圩,边有警,因以断栅江,保巢湖。黄州地直蔡冲,诸庄辑则西道有屏蔽矣。」光州守宋端友招集北归者止五户,而杂旧户为一百七十,奏以幸赏,季宣按得其实而劾之。时端友为环列附托难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属大理治,端友以忧死。
季宣还,言于孝宗曰:「左右之人进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托正以行邪,伪直以售佞,荐退人物,曾非诵言,游扬中伤,乃自不意。一旦号令虽自中出,而其权已归私门矣。故齐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诛赏,而在毁誉者之刑。臣观近政,非无阿、即墨之诛赏,奈何毁誉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图之。」
季宣又进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见,合肥板干方立,中使督视,卒卒成之。臣行过郡,一夕风雨,堕楼五堵。历阳南壁阙,而居巢庳陋如故,乃闻有靡钱钜万而成城四十余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无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忧。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称道之,陛下傥因貌言而听之,臣恐石显、王凤、郑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名弃士大夫,夫好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诚人人好名畏义,何乡不立?」帝称善,恨得季宣晚,遂进两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请论荐皆报可。以虞允文讳阙失,不乐之。居七日,出知湖州,会户部以历付场务,锱铢皆分隶经总制,诸郡束手无策,季宣言于朝曰:「自经总制立额,州县凿空以取赢,虽有奉法吏思宽弛而不得骋。若复额外征其强半,郡调度顾安所出?殆复巧取之民,民何以胜!」户部谯责愈急,季宣争之愈强,台谏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于《诗》、《书》、《春秋》、《中庸》、《大学》、《论语》皆有训义,藏于家。其杂著曰《浪语集》。
陈傅良,字君举,温州瑞安人。初患科举程文之弊,思出其说为文章,自成一家,人争传诵,从者云合,由是其文擅当世。当是时,永嘉郑伯熊、薛季宣皆以学行闻,而伯熊于古人经制治法,讨论尤精,傅良皆师事之,而得季宣之学为多。及入太学,与广汉张栻、东莱吕祖谦友善。祖谦为言本朝文献相承条序,而主敬集义之功得于栻为多。自是四方受业者愈众。
登进士甲科,教授泰州。参知政事龚茂良才之,荐于朝,改太学录。出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领帅事,委成于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义。强御者不得售其私,阴结言官论罢之。
后五年,起知桂阳军。光宗立,稍迁提举常平茶盐、转运判官。湖湘民无后,以异姓以嗣者,官利其赀,辄没入之。傅良曰:「绝人嗣,非政也。」复之几二千家。转浙西提点刑狱。除吏部员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归,须鬓无黑者,都人聚观嗟叹,号「老陈郎中」。
傅良为学,自三代、秦、汉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于极而后已。而于太祖开创本原,尤为潜心。及是,因轮对,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后人,以爱惜民力为本。熙宁以来,用事者始取太祖约束,一切纷更之。诸路上供岁额,增于祥符一倍。崇宁重修上供格,颁之天下,率增至十数倍。其它杂敛,则熙宁以常平宽剩、禁军阙额之类别项封桩,而无额上供起于元丰,经制起于宣和,总制、月桩起于绍兴,皆迄今为额,折帛、和买之类又不与焉。茶引尽归于都茶场,盐钞尽归于榷货务,秋苗斗斛十八九归于纲运,皆不在州县。州县无以供,则豪夺于民,于是取之斛面、折变、科敷、抑配、赃罚,而民困极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耳,岂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穷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泽,以为万世无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于养兵,而莫甚于江上之军。都统司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总领所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与。于是中外之势分,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其道无由。诚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总领所之财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则内外为一体。内外一体,则宽民力可得而议矣。」帝从容嘉纳,且劳之曰:「卿昔安在?朕不见久矣。其以所著书示朕。」退,以《周礼说》十三篇上之,迁秘书少监兼实录院检讨官、嘉王府赞读。
绍熙三年,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权中书舍人。初,光宗之妃黄氏有宠,李皇后妒而杀之。光宗既闻之,而复因郊祀大风雨,遂震惧得心疾,自是视章疏不时。于是傅良奏曰:「一国之势犹身也,壅底则致疾。今日迁延某事,明日阻节某人,即有奸险乘时为利,则内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下移,其极至于天变不告,边警不闻,祸且不测矣!」帝悟,会疾亦稍平,过重华宫。而明年重明节,复以疾不往,丞相以下至于太学诸生皆力谏,不听,而方召内侍陈源为内侍省押班,傅良不草词,且上疏曰:「陛下之不过宫者,特误有所疑而积忧成疾,以至此尔。臣尝即陛下之心反覆论之,窃自谓深切,陛下亦既许之矣。未几中变,以误为实,而开无端之衅;以疑为真,而成不疗之疾。是陛下自贻祸也。」书奏,帝将从之。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皇后挽帝回,傅良遂趋上引裾,后叱之。傅良哭于庭,后益怒,傅良下殿径行。诏改秘阁修撰仍兼赞读,不受。
宁宗即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读、直学士院、同实录院修撰。会诏朱熹与在外宫观,傅良言:「熹难进易退,内批之下,举朝惊愕,臣不敢书行。」熹于是进宝文阁待制,与郡。御史中丞谢深甫论傅良言不顾行,出提举兴国宫。明年察官交疏,削秩罢。嘉泰二年复官,起知泉州,辞。授集英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