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茅盾的一生-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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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往京都的火车上,一个穿西装的日本人前来和茅盾攀谈。原来是初抵日本时那个警视厅特高科的便衣。茅盾想,难道为了我,他也转移到京都么?后来才知道,这人是为了将他“护送”到京都,移交给京都的另一个便衣。
来到京都高原町之后,他先住在杨贤江家里。不久,便和秦群搬进一排独门独户的“贷家住宅”,与高尔柏、高尔松兄弟夫妇为邻。他俩住的是四号门牌三间。这里距贤江的家仅一箭之遥。屋前有个小池,池边种了一排队樱花树。透过屋子的后窗,看得见远处的山峰。山并不高,并排五六个山峰,“最西的一峰上有一簇房子,晚间,这一簇房子的灯火,共三层,在苍翠的群峰中,便象钻石装成的宝冕。”
1929年的春天来了。茅盾门前小池旁的那排樱花树,缀满了淡红色的蓓蕾,先开的一株已经浓艳得似一片绯红的云霞。茅盾想,在樱花成片开放的地方赏樱花,一定是异常的赏心悦目。于是在一个明朗的晴天,他与秦德群、杨贤江夫妇、高氏兄弟夫妇一行,乘车前往岗岚山,尽兴观赏了樱花。
从岚山回来,茅盾继续埋头创作长篇论文《从牯岭到东京》在国内发表后,引起了轩然大波,受到太阳社和创造社一些激进作家的围攻。他们宣称“这一次的战斗是无产阶级文艺战线与不长进的所谓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的代言者的战斗!”这使茅盾十分苦闷。
他曾说,“自从我到了日本以后,就与党组织失去联系而且以后党组织也没有再来同我联系。我猜想,大概我写了《从牯岭到东京》之后,有些人认为我是投降资产阶级了,所以不再来找我。”此时,他对《幻灭》、《动摇》、《追求》进行了反思,发现自己作品中是有“一层极厚的悲观色彩”,决心振作精神,“坚定的勇敢的看定了现实,大踏步往前走”,写出新的作品。前些时,他从秦德君那里听到了革命女性胡兰畦的身世,感到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便融合以往的见闻,开始构思一部新的长篇。这就是他初次用革命现实主义方法创作的《虹》。
《虹》的主人公梅行素,十八岁爱上了在川军团部当文书的姨表兄。但是她父亲作主把她嫁给了苏货铺的老板、姑表兄柳遇春。这使她感到无比的苦恼。在“五四”新思想的影响下,她冲出了柳遇春的“牢笼”。她来到泸州师范当教员。但是这里的“新派”人物却使她感到厌恶。后来,她借着一个机会,来到上海,投入革命斗争,最后,在“五卅”的暴风雨中,梅女士终于以勇敢的战士姿态,出现在南京路上的示威游行队伍中。
茅盾很喜爱他笔下的梅女士。他说,梅女士在“生活的学校”中经历了许多惊涛骇浪,“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的狷介的性格发展而成为坚强的反抗侮辱、压迫的性格,终于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我以为这是我第一次写人物性格有发展,而且是合于生活规律的有阶段的逐渐的发展而不是跳跃式的发展。”
这部小说从动笔到完稿,他只用了四个月时间。
在将前四章原稿寄给《小说月报》主编郑振铎时,茅盾附上一封信。他写道:“虹”是一座桥,便是春之女神由此以出冥国,重到世间的那一座桥;“虹”又常见于傍晚,是黑夜前的幻美,然而易散,虹有迷人的魅力,然而本身是虚空的幻想。这些便是《虹》的命意:一个象征主义的题目。他又告诉郑振铎:“从这点,你尚可以想见《虹》在题材上,在思想上,都是‘三部曲’,以后将转移到新方向的过渡;所谓新方向,便是那凝思甚久而终于不敢贸然下笔的《霞》。”以后他始终未能创作出来。
日本四岛的寒冬再次降临了。1930年2月1日,他为《虹》写下了一个短短的《跋》:
“右十章乃一九二九年四月至七月所作。当时颇不自量棉薄,欲为中国近十年之壮剧,留一印痕。八月中因移居搁笔,而后人事倥偬,遂不能复读。忽忽今已逾半载矣。岛国冬长,晨起浓雾闯牖,入夜冻雨打檐,西风半劲时乃有远寺钟声,苦相逼拶。抱火钵打瞌睡而已,更无何等兴感。或者屋后山上再现虹之彩影时,将续成此稿。”
在亡命日本的一年零十个月中,茅盾在寂寞清苦的生活中辛勤笔耕,结出了累累硕果。
计有:长篇小说《虹》1部,短篇小说7篇,散文《叩门》等12篇,文学评论和学术论著《希腊神话与北欧神话》、《中国神话研究ABC》、《西洋文学通论》、《关于高尔基》等14篇,总共一百多万字。
1930年4月,樱花又烂漫开放,招引游客。茅盾却已无心观赏,他想念祖国,想念亲人,于是和秦德君搭海轮回国。到上海不久,他们两人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二二、智斗尾巴
1930年4月5日,茅盾从日本偷偷回到上海。几天前,他听冯雪峰说,鲁迅和创造社、太阳社的朋友们已经联合起来,组成了“左翼作家联盟”。有一天,杨贤江来对他说:
“有人想和你谈谈,你是不是愿意?”“他是谁呢?”“冯乃超。”茅盾知道冯乃超是后期创造社的重要角色,日本留学生,但未曾见过面。于是告诉杨贤江:“那么就请你代我约他在家里见面谈谈吧。”
第天,茅盾和冯乃超见了面。原来冯乃超是代表“左联”来邀请茅盾参加“左联”的。
他拿出一份“左联”的纲领给茅盾看,问茅盾有什么意见。茅盾仔细看完纲领及所附的行动纲领,说“很好”。冯乃超问他是否愿意加入?“照纲领的规定,我还不够资格。”
茅盾直率地说。“纲领是奋斗目标,只要同意就可以了,你不必客气。”冯乃超诚恳地说。茅盾也就不再推让。他又叫冯乃超介绍了“左联”的组织机构和活动情况。于是,在1930年4月下旬茅盾成为“左联”成员。
他加入“左联”以后不久,就发现“左联”的实际行动和“左联”的纲领并不一致。对于“左联”组织的示威游行,飞行集会,写标语,散传单,到工厂中作鼓动工作,帮助工人出墙报,办夜校……他采取了“自由主义”的态度,都没有去参加。一些年轻的“左联”成员,对他这种行动很不满意。冯雪峰听到后,就替茅盾解释:“茅盾年纪大,身体弱,不必要求他参加这些活动吧。”
后来,茅盾也听说了。心想:我身体弹头倒是事实,年纪大只能是个借口,我不过三十多岁,大什么啊!参加个游行,夜间去街上贴贴标语,我也能够办到。唉,我不参加这些活动,是我不赞成这种做法!但是,这种做法又是党组织规定的。他此时已失去党的组织关系,不便出面反对。
他参加“左联”后,还发现郑振铎、叶圣陶没有参加,心中很纳闷。问了冯雪峰,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多数人不同意。郁达夫是鲁迅介绍的,所以大家才同意。他还告诉茅盾,他已向叶圣陶做解释工作,免得他多心。茅盾表示他不赞成“左联”这种“关门”的做法。冯雪峰说,鲁迅也反对这种做法,可是一些人偏要坚持这样做。听了这话,茅盾恍然大悟:哦,为什么我从日本回来那天由叶圣陶陪伴去看望鲁迅时,鲁迅对“左联”的事一字不提,原来是这个缘故。
关于“左联”的这种情况,茅盾曾与鲁迅谈到。鲁迅大概出于对党的尊重,对茅盾只是笑一笑说:“所以我总是声明不会做他们的这种工作的,我还是写我的文章。”
第二年5月下旬的一王码,冯雪峰找到茅盾,要他担任“左联”的行政书记。他对冯雪峰说:“雪峰,‘左联’有那么多机构,我能力弱,恐怕不能胜任。”雪峰考虑后说:
“试试罢,反正是轮流担任,工作也是大家做的。”
后来,瞿秋白也参加了“左联”的领导工作。茅盾与鲁迅、冯雪峰一起商量,创办了由丁玲主编的大型文学刊物《北斗》。这是“左联”为了壮大左翼文艺运动,克服关门主主义和宗派主义所作的第一次重大的努力。
担任了“左联”的行政书记后,茅盾再也不能“自由主义”了。他的活动、会议都多了起来。由于经常出入左翼人士的活动场所,引起了国民党特务的注意。
9月的一天下午,茅盾在北四川路附近的一所中学开完“左联”执委会。出来时,他和冯雪峰边走边谈。
“叮当,叮当”──列电车到站了。两人坐上了前面的头等车。车内乘客很少,他俩坐在一起。电车驶过了一两站,茅盾突然发觉隔着一道玻璃门的三等车厢内,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汉子在盯着他俩看。他惊疑地想:“啊,他是在注意我呢,还是在注意雪峰?”
为了核实,茅盾就换到对面的空座上。果然,那人也换了个位置,仍盯着他看。
“雪峰,你过来。”待冯雪峰坐到他身边后,茅盾又说:“那个家伙盯上了我们,得想办法甩开他!到了南京路我就下车,那人如果跟着我下车,你就没有事了。”
南京路到了,茅盾迅速跳直电车,在路上逛商店。他回头看看,那个家伙果然紧盯在后面。这种情况,虽然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但却毫不惊慌。几年来的“地下”生活,他已练就了与国民党特务“斗法”的许多本领。加入“左联”后,尤其是担任行政书记以来,他的警惕性一直很高。还是在四月里,他正和鲁迅、冯雪峰筹备出版“左联”机关刊物《前哨》,发生了柔石等五位青年作家被国民党特务逮捕、暗杀的事件,就使他思想上有了准备,时刻提防特务的盯梢或逮捕。他自认自己仍然是一个共产党员,仍然在党的领导下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工作着、斗争着。哪怕为了共产主义理想血牺牲,也是甘心情愿的。然而敌人休想轻易地逮捕我!
茅盾发现:这特务盯梢有一个规律,就是茅盾进入单门面的商店,他留在门口等候;茅盾进入大百货公司,他则尾随着在商店里游荡。茅盾顿时心生一计,直奔常去的交通银行。因为这家银行除了大门,还有一个一般人不知道的侧门。
茅盾进了银行大门,来到取款处,装着要取款,顺便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个家伙也跟了进来。但他看到茅盾注意他,转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鬼东西,你在大门口恭候着爷爷吧!”茅盾在心中骂了一句,然后急忙抽身从侧门奔出,跳上一辆黄包车,喊道:“快拉!”
越过几条马路,他回头扑克清后面确实无人跟踪,才在一个电车站下了黄包车,付了钱。
这时,一辆电车正好驶来,他马是跳动了上去。过了几站,又换了一次车,才安全回到家里。
第天,冯雪峰来看他。听了茅盾的“历险”经过,不禁哈哈大笑,说:“这叫做:文弱秀才被狗咬,急中生智甩尾巴。好,好!妙,妙!”停了一下,他对茅盾说:“雁冰,那个中学,以后不能再用作开会的地点了。”
茅盾同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冯雪峰来邀茅盾一起去看望鲁迅。才跨进门,鲁迅就笑着迎上来说:“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有大闸蟹,你们就留下吃蟹吧!等一会儿三弟也要来。”
在等候周建人的时候,冯雪峰向鲁迅谈起了茅盾甩“尾巴”的事。鲁迅听了对茅盾说:
“你这位‘方保宗’真不简单。今天,我正好用大闸蟹为你老弟压惊。”
在谈话中,茅盾告诉鲁迅,他已向冯雪峰请了长假,想写长篇小说《夕阳》。
鲁迅说:“在夏天就听说你有一个规模庞大的长篇小说要写了。现在的左翼文艺,只靠发宣言是压不倒敌人的,还是要靠我们的作家写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来。既然雪峰已经同意了你请长假,那你就快点写吧。”
二三、罗美老弟
秋风萧瑟,黄叶凋零。茅盾参加“左联”已有四五个月了。有一天,他和妻子孔德止晚饭后谈天,两人想起8月间,瞿秋白、杨之华从苏联回到上海不久,曾对他们说:沈泽民、张琴秋夫妇也要回国了。还说:张琴秋生了一个女孩。
“我和弟弟已有好多年不见了,真想他呵!”茅盾说。“我们那个侄女一定很可爱。不知她象泽民还是象琴秋?”孔德止问。
“等他们回到上海,你一看不就知道了嘛。”
“中秋节快到了,如果中秋时能跟老二一家团聚,该有多好。”
“他们会赶上过中秋吧?”
茅盾回想起弟弟读了《幻灭》后给他写的那封信。那是沈泽民到了莫斯科之后,写给他的第二封信。信里说,读了《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