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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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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是新鲜的,这个新闻是耸人听闻的,而这个“也立麻力”的称呼更加引
起东京人的好奇心。东京人无中尚且可以生有,何况这件新闻确实有些来头。有人
试探地叫了一声“也立麻力”,这一声是冲着他叫的,没有引起本人的反应,但是
被他陪伴着的两个人却高兴得拍手笑起来,这就间接证实了此人确是这件新闻的主
角。于是到处部有人高喊“也立麻力”,顷刻间,几万条视线就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这个矫健的人也吸引了丰乐楼上嘉宾们的视线,各层临街窗框里挤得满满的人,
都尽量把头颈伸出窗外去张望这个受注意的人。
  眼力很好的刘锜,远远望去,看不真切。他好像受了启示般地对自己嘀咕道:
“遮莫是俺那兄弟!”忽然一下打破了他的疑团,惊喜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娘子。
  刘锜娘子忽然颤抖起来,把一钟酒乱晃,晃得她自己和亸娘的衣裙上都是酒。
  “你看准了?”
  “哪有认错之理!”
  “你再仔细看看!”
  “娘子,你还不信俺的眼力,凭他这副骑马的身段,”刘锜指着那越来越近,
越近就越加证实了他的眼力的骑手,忽然大声地说,“不是俺那马扩兄弟,还有哪
个?你不信,倒问问贤妹,俺看错了人没有?”
  亸娘起先还在怔怔地看着、听着,刘锜的最后一句话使得她连耳根一齐飞红起
来。她羞涩了吗?不!她落落大方,没有什么值得羞涩的。她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
如果她第一次看到他,一定要力持镇静,不失常态,否则她就不成其为自己心目中
的亸娘了。可是她实在做不到,这个在思想中毫无准备的突如其来的场面,使她太
激动了。
  “妹子,你可看清楚了你那个人?”刘锜娘子轻轻地推着她问。
  她不可能回答她,她连问话也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的确看清楚了是他。就是那
个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回忆中、干扰着她的思想的他。
  这时楼下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正在大行列中缓慢行进着的马扩,忽然把他那活跃的眼光注视到丰乐楼上,蓦
地发现了正在凭窗俯视着他的刘锜。一场大火顿时在他眼睛里燃烧起来。他多么渴
望立刻就飞奔上楼跟已经暌别了三年之久的刘锜哥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呢!他们
距离得那么近,似乎在一撩手之间,彼此就可以搭上了。可是在这个行列和周围的
环境中,一切语言和手势都受到莫大的干扰,给冲掉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跃马驰
出行列之外,就地找一名禁卫军军官(刘锜夫妇都认出那军官就是银枪班班直蒋宣,
负责维持这个地段的秩序),指点着窗口的刘锜,说了几句话。这个行动是大胆而
果断的,没有别的人敢于这样做,可是他的动作是那么迅速,在人们还来不及从惊
愕中省悟以前,他已经回到行列中。他的脸上表现出一个执行自己意志丝毫不愿受
到外界干涉的人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沉着。
  刘锜娘子再也不用疑惑了,不多一会,蒋宣就挤上楼来找刘四厢,传达了接伴
副使马扩要他传达的口讯:今晚副使要来刘四厢的邸宅中找他,请刘四厢回到邸宅
后休再出门。
  这个头等的喜讯,顿时改变了现有局面和原定计划。他们还要逗留在这里干什
么?这个身价十倍的阁子已经成为尘土,谁高兴,就让谁占去吧。他们还要赏什么
灯?顷刻间就要大放光明的百十万盏灯,对他们已毫无意义,只有这一盏独放光华
的明灯,才能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儿都照亮。
  他们都在激动着,只有赵隆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唤他不醒,推他不动,好不
容易才把他装上刚才刘锜娘子她们来时乘的车子,然后她们都步行着回去。这时已
是元宵佳节的傍晚时分,这里又是东京城里最热闹的灯市中心,此时此地,人们只
有往外面跑的,哪有往家里回的?
  卤簿大队已经散去,临时在跸道上维持秩序的禁卫军都已撤走,集中到宣德门
楼周围去护卫圣驾了。正对宣德楼的一根高竿上,用绞盘把绳索绞上去挂上第一盏
红灯。这是一个信号,表示灯市即将开始。等到拄上第三盎红灯时,所有公家的灯
都要点亮,在霎那之间就要涌出一座华丽庄严的光明世界。东京城里以及郊区所有
人家几乎都已空了。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一齐涌向街头。他们如痴如狂、如醉如
梦地从这里涌到那里,又从那里涌回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把身体放在哪里更合适
些,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棘盆”早已满座,人家是备了干粮水果,冒着严寒,隔宵就去占了位置的,
已经整整待了六、七个时辰了,这会子还留出空位子给你?到“相蓝”去吗?相蓝
就算是只皮袋,也已膨胀到最大限度,再要塞一个人进去,准叫它绷破了!现在已
经不是选择到哪儿去的问题,而是根本无路可走的问题。人们只好挤在街心。等到
前面有一点空隙,就钻上去填补它。他们就是这样挤着、钻着、挨着一寸寸地夺路
前进,挪动身体的。
  一向以宽阔出名,容得六匹大象齐头并进,中间和两侧还留出不少空隙的东京
街道,在那一夜间,忽然变窄、变狭、变得看不见了。到处只看见人,人堆成山、
人汇成海、人砌成墙,人流好像已经湮塞了的、流得极慢极慢的河。每一个人都成
为这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里面的一片彩色碎屑。每一片碎屑的微小的波动,综合起
来,就构成一个千紫万红、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的浮动的旋转世界。
  刘锜等一行人就是在这个万花筒的旋转中,越过几座人山,踌过几座人海,冲
过无数人墙,渡过无数人河,好容易才挨到家门的,而从丰乐楼到他的家统共只有
那么二、三里路。
  他们到家时,已经超过戌时初刻,没料到客人已经先主人而到达了。不是主人
在门口迎接客人,而是客人从客厅里迎到大门口迎着主人。
  “兄长!”马扩激动地叫唤了一声,携住刘锜的手,半响说不出话。
  “贤弟,你把俺的眼睛望穿了。好不容易打听得贤弟在班荆馆住宿,去了两趟,
又不得见面。”
  “早就打听到兄长到渭州去了,不知道要多久才得回来,日夜盼望,不得确息。
该死的驿丞,直到昨夜去斋宿前,才想起兄长的信。吃兄弟发作了一顿。”
  “这又何必怪他,贤弟这两天实在忙,就算打听得俺回来了,也不得立刻抽身
出来,抵掌夜谈。”
  “兄弟读了信,本来就打算今晚散队后来找兄长,只怕你们出去赏灯,扑个空。
天幸在街上见到兄长的面,好不凑巧!”
  “贤弟扈跸前进时,俺在楼上早就看出是你。你嫂子还一股动儿地问有没有看
错。俺心里想,这是俺的兄弟,连他十只手指中有几个箕、几个斗,俺都知道得清
清楚楚,哪里还会看错?”
  “正是嫂子也已回家,兄长领兄弟先去拜谒见礼。。
  “贤弟要拜谒的人多着呢!”刘锜想起娘子在途中一再关照他,不许透露亸娘
父女在此的清息,不禁卖关子地笑道,“何必忙在这一刻!”
  “莫不是令尊节帅来京颐养?不然就是大哥、二哥、五哥他们来了?”
  “贤弟体要胡猜,”刘锜又笑道,“且说今夜还要回班荆馆去住宿吗?”
  “不去了。”马扩摇摇头,“夜来就和赵龙图商妥,今夜由他伴同金使去赴王
太宰的宴席,兼去宣德门楼赏灯。兄弟今夜就留在这里与兄长联榻夜话。”
  “最好,最好……”
  刘锜的话没有说完,他娘子已经重新梳妆打扮好了,冉冉地步出客厅,与她第
一次见面的兄弟见礼,接受了他的拜谒。
  刘锜娘子是用双重身份来看待马扩的:一方面她是他的嫂子,一方面她又是亸
娘的全权委托人。她既要用自己的观点,又要用亸娘的观点来观察马扩。这两者虽
然有差距——根据前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英俊,根据后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朴素。
他两样都有,但每一样都没有明显地占到另一样的优势。因此,在刘绮娘子的观察
中,这差距就很容易地统一起来了。
  在开始时,她感觉到他大约应该是这个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他必然
是这个样子,不能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因为在见到他以前,她早已在自己心目中
千百遍地琢磨过他。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把他放到最亲热无间的朋友和兄弟的位
置上了。
  他的确给予她良好的印象,这不仅是客观观察的结果,也出于她的主观愿望。
她早已在自己的思想中准备接受这样一个印象。
  然后,她也愿意给他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人们看到她喜欢的人必然有的反应。
  她不自觉地要炫耀自己的美。她在每句话,每个行动中都把她的甜美俏丽的韵
致、仪态万方的风度发挥无余。特别当她此刻在心中涨满了善良的愿望,涨满了一
种近乎母性的爱。她渴望要成为这一对她那么喜欢的青年男女的保护人,要尽可能
快、好地促成他们的婚事,这使她焕发出一种任何打扮都不可能达到的美。
  她从丈夫手里夺来了马扩,把他放在自己的臂肘之间。
  “你哥哥一年不见你,就少去一魂二魄,”她还是不得不从丈夫的角度说起,
“三年不见,把他的三魂六魄都丢了。他哪天不说到你?连睡梦中也是俺那兄弟长,
俺那兄弟短,放不过你。兄弟这一来了,嫂子倒要仔细认认清楚。”
  东京贵妇人对待初次见面的男子总是在亲切之中保持几分矜持。华贵的仪度是
要用矜持来平衡的。刘绮娘子在一般的交际中不缺少矜持,可是对待这个兄弟,他
们之间存在着的亲密关系,把一切清规戒律都打破了。她一下子就把他放在这个地
位上,感到十分欣喜。矜持是一件用华贵的料子剪裁成的外衣,许多人羡慕它,渴
望要把它弄到手,但是穿上身去,就感到不舒服、不自然。刘锜娘子早已穿惯了这
件外衣,她穿着它显得多么服贴,合适,可是她不喜欢它,只在礼貌所拘的不得已
的场台中,才勉强穿上它。
  马扩敬重他的兄长,敬重他的嫂子,在短短的顷刻中,不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
气氛,并且十分喜欢这里幽静的环境。他知道,从现在开始,直到他出发去前线之
前,他的每一个多余下来的瞬刻都要在这里消磨掉。他对倚在壁问的几盏莲花灯多
看了几眼,这是一种名为“灯槊”的高级手工艺品,一盏灯既具有莲花的形式,又
取得了“槊”的名称,这就怪不得要引起这个本质上是个军人的他的注意,刘锜娘
子看见兄弟喜爱这个,立刻自己动手把它们点起蜡烛来,问道。
  “兄弟喜欢这几盏灯,可知道它们是谁糊制的?”
  这是一句危险的问话,果然她情不白禁地自己回答了·
  “它是你的——”一句完整的回答已经冲到她性急的嘴唇边,临时却被狡猾和
淘气截留住。她还得逗他一逗,她竭力克制自己,于是这一句妩媚的回答就变成为
“——它是你的嫂子亲手糊制的”这样亲切的话。
  做到了亲热的嫂子以后,她还得做一个体贴周到的主妇。她估计到丈夫和兄弟
之间将有长夜的对谈,她替他们准备了一切,她熄灭了不必要的灯,烧旺客厅的炉
子,预备下应时应景的点心,剪去烛花,到了一切都就绪后,就对他们说:
  “灯烛、茶水、点心一件也不欠缺,这该是咱走的时候了。你哥儿俩爱谈多久
就谈多久,”她瞅了丈夫一眼。“你也该把你的三魂六魄收回来了。可别忘了谈到
结末,咱还得下来和兄弟说句要紧话!”
  “娘子先请上楼去,少不得要留出时间来让你和兄弟谈——少了你,天下的大
事还办得成?”
  “瞧你急得这副样子,恨不得把咱早点撵上楼去。你越性急,咱偏不走,看你
又待怎样?”
  她只好要走了,又实在舍不得走,生怕刘锜抢在她前面泄漏天机。谁叫今天是
元宵呢?元宵节规矩要放大炮仗的,她一定得把手里的这个大炮仗放出去,才离得
开他们。她专爱放大炮仗。
  “兄弟!”她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警告马扩道,“你得留点精神才好。不要
谈得太疲乏了,停会去拜见泰山时,抠眼攒眉,打起呵欠来,可不是女婿头回拜见
岳丈之理。”
  “泰山?”马扩惊奇地问道。
  “还有哪个泰山?”刘锜娘子由于取得了事前预计到的惊喜的效果,格格地笑
起来,“还不是你那个人的爹!”
  “泰山几时进京的?怎么兄弟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泰山怎离得开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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