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飞雪-殇夏之祭 (太经典了,不看后悔)-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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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到“汝本自无意”句,手冢便猛地回转身子,双眼直盯着不二,仿佛有些着恼。不二见他终于回首停步,暗自得意,一扫脸上阴郁,也笑盈盈回望他,接着道:
勿将冷眼观世界,
休言万事转头空。
孤剑单衫,
忧风愁雨,
也自从容!
看尽吴钩,
栏杆拍遍,
无觅英雄。
君且止趋步,
蓦然回首,
赫日自当中!
这诗若旁人听来,真乃难得佳句,不管是“莫非前世少回眸?今生未免太匆匆!”还是“勿将冷眼观世界,休言万事转头空。”乃至“君且止趋步,蓦然回首,赫日自当中!”,每句都足以传诵,字字珠玑,句句深意,耐人久久回味。真可谓“无一字无来处”,却又并非多用古典、艰涩难懂。诗中那位与诗人萍水相逢、一心报国却尚且不得志的少年侠客形象,更是描摹得入木三分,惹人钦佩喜爱。但听在手冢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先是指责他言不交心,故意说谎,无意与不二为友(“三杯淡酒,两番言语,一场相逢。”“汝本自无意,空杯对处,长揖别西东。”);再是笑他一被发觉便赶紧转身,不敢回头(“勿将冷眼观世界,休言万事转头空。”);最后数句却是请他相信自己,不要再逃避躲藏。手冢得闻这些诗句,自觉惭愧,心想不二昭然之心,并无歹意,自己虽是有不便在人前出现的理由,却又何故躲藏如此。于是坦然与他视线相对,却恰巧听得他那句“君且止趋步,蓦然回首,赫日自当中!”瞳中正映出不二笑立于擂台中央,诗句连心,情景当前,一时间竟觉得他仿佛一轮红日当空,耀眼无法直视,英气直冲牛斗,心中不觉一触,有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梗塞喉头,几欲倾泻而出;忙强自收敛心神,可胸膛中仍似有万马千军,奔腾咆哮,战鼓齐鸣。
监考官席上,不少官员交口称赞此诗,各个脸上露出钦佩惊叹神色。乾更是喜爱不已,以指击桌,连连颔首。九鬼和佐佐部都没料到他们当初想让不二跌个跟头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尴尬相视,哪肯就此罢休,不一会儿又计上心头。就在乾正准备登录该诗的时候,佐佐部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且慢!”
“怎么?”乾皱了眉头。他本来和佐佐部尚有浅交,不想为难他;但刚才见他也参与暗算不二,心中不喜,故冷言相对。
“学生觉得刚才诗词稍有不妥。”佐佐部施施然道。
“何处不妥?”
“这词——究竟是什么词牌呢?学生才浅,还想请教一下。”佐佐部得意地笑着说。此话一出,所有人尽皆一愣,才发现忽略了这个问题。
“若说是诗吧,诗没有这种体势的;若说是词呢……感觉蛮近《水龙吟》的牌调,但细读来却又不是……学生实在犯了难,不知道可否解释一下?”佐佐部一本正经地娓娓道来。
此话一出,许多老学究立即着手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此牌调”。全场目光立即齐唰唰望向不二,要他解释。不二心中稍躁,暗想刚才不过随口而出,只想让那笨蛋留步,哪里还注意到词牌方面。只得无奈地一摊手:“没有牌调便不可以吗?”佐佐部大笑道:“此言差矣!词乃是给人歌咏之作,不合词牌,便不能歌咏,那么词又有何用?”不二见他处处为难,不能容人,心下恼起,冷笑道:“那只要有曲调,便没问题了吧?”佐佐部道:“若有曲调便是新词,有何不可?”心里实不信他能够平日里变出曲调来。可不二却不慌不忙,走至乾面前禀道:“既如此说,请乞乐器。”乾自然应允,问:“何种乐器?”不二道:“古筝最好。”乾便命人取来。不二双手抚弦,起调若高山流水,敲落心间,便伴着这曲子唱适才所作之词,但听得:
声清韵美,纷纷尘落雕梁;
字正腔真,拂拂风生弦上。
若上苑流莺巧啭,似丹山彩凤和鸣。
词歌游侠少年,曲弹明月清风。
一时间万人街巷,鸦雀无声。真个是“闻词已先醉,听歌欲长眠”!凡夫俗子,眼前人间仙境;仁人智者,心头无处尘埃。人人但愿这余音绕梁不绝,却听得曲调由平和转为高亢,渐有雄壮之势,在“赫日自当中”处猛地收腔,弦作破空裂帛之声,曳然而止。正醉于乐声的人们仿佛被生生从幻觉中拽回现实,定睛看时,不二早已离了筝,正微笑侍立一旁。
人们难以置信地四下环顾,面面相觑,以确定刚才并非是白日里大梦一场;约莫半晌之后,掌声、尖叫与欢呼声这才震天动地,海啸山摇,人们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般地振臂高呼:
“起凤!起凤!起凤!!头筹!头筹!头筹!!……”
不二笑着望向这如同欢乐潮水一般的人海,视线却从没移开过某个地方;而手冢也穿过兴奋的人群们舞动的臂膀,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应该很短,却仿佛很长。
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认识对方似已多年;这不,透过他清澈见底的眼,就能看见他的心、他的血、他的骨,看见他的血管经络与自己的掌纹相连,注定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哈哈哈哈!真是好词!好曲!好音!”乾高兴地向不二道,“我青国若都是如君这般人才,何愁不能雄霸四方!对了,刚刚那曲,有词牌也没有?”
不二道:“刚刚不论是曲是词,都不过临时起意,事先并未准备。这词牌么,自然也不及取。”
乾闻言笑道:“你便当着大家的面,取一个来。”
不二想了一想,道:“……这词本意,不过劝某回头。诗中又有‘蓦然回首’句,便起做‘蓦回首’罢。”
正可谓:教坊凭添新曲调,人间徒增几多愁。
乾点头道:“这词牌好。啊,话不多说,本官还得考你一考。适才君诗中人物,可真确有其人否?”
不二笑道:“确实实有其人。”
乾何等眼力,早看到不二一直所望者何人,现在听他如此说,心中更加笃定十分。便道:“既是实有其人,何妨再作一首,来道你二人关系。”不二笑应了,开口便道:
萍是随风不解缘,
水接天处舞蹁跹;
相识却恨别离早,
逢君一笑已千年!
原来这是首藏头诗,单道二人“萍水相逢”之意,旁人听了,不过赞其绝妙。然而手冢闻诗,脸部稍许抽搐;乾听得分明,也自笑倒在桌前。也难怪,凡识得手冢之人,哪个不晓得他那张万年冰霜不化脸?真个可算的上“逢君一笑已千年”了!只是旁人看不分明,见乾笑到如此,还以为是诗作的不好。佐佐部暗地里对九鬼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乾那老小子看样子很中意他。让他在这出尽风头,水渊老师那里须不好交待!”九鬼恨道:“我不信没法子整倒他。且待我上前,与他拼得一拼,伺机行事。”说罢便走上台前,禀道:“学生九鬼已得了诗。”眼见着不二要退往一边,忙道:“不二兄也请在台上。学生鲁钝,枉在水渊老师门下修习多年,仍不能得其皮毛;今得见不二兄高才,实不能及,还望得兄台指点一二!”
不二直视九鬼双眼,但见全是真切求学之意,不好生疑,只得答应了,侍立台边。九鬼见状走近几步,道:“如此多谢不二兄了!”便来握不二的手。也是机缘巧合,那时九鬼正巧迎着阳光站立,手一扬不二恰好看见袖口有银光微闪,心下一惊,但觉得九鬼出手迅捷无比,直捣他手心处太渊劳宫二穴,此时缩手已然不及。情急之下不二猛然单手上翻,借力打力,从九鬼袖口所藏银针旁勉强擦过,先避开要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点他手背上阳池、中渚、三间三处大穴。九鬼但觉整个臂膀一阵酸麻,知道自己先输了一招;待要再整旗鼓,双手却先被不二一把抓住,听得他笑着说:“九鬼兄本已是人中龙凤,不用如此客气。”然后只觉得一阵阴寒气流经由刚才被点三穴袭入体内,赶忙运起内力抵御,一边忙不迭扔开不二的双手,有些尴尬地后退了几步,低声道:“他妈的,邪门!”
经过两次暗地里较量,不二对此人口是心非、信口雌黄之态已然深恶痛绝,虽然脸上仍是笑晏如风,心底却早暗暗打定主意。
只听九鬼强自安抚心神,将事先准备好的诗歌念来:
已闻大名垂宇宙,
也曾风雨笑清高。
不胜寒处忧天下,
古往今来第一人!
这诗明白人一听,便知道乃是在称颂当今圣上越前南次郎,赞他身居高位,心忧天下。乾也暗想这九鬼应制诗做得倒有模有样,挑不出毛病,想是早有准备。正准备录入,却听得台边一声冷笑,传来的是不二的声音:
莫把无知当有知,切记浮名是功名!
南公亦羡寻常日,谪仙犹慕酒肉林。
当年抽刀断流水,如今洒泪湿衣襟!
料得连年征战处,箫声一起尽收兵。
'附注:'
*南公:越前南次郎在民间的俗称
*“当年”句:指当年伦后投水而亡,南次郎与六角国君划水而治
*箫声:伦后最善吹箫
内容虽同是抒赞当今圣上,可不二这首诗不论声韵、辞藻还是意境,全较九鬼为高,而且句带讽刺,直骂九鬼不懂装懂,胡乱赞美。这下可把九鬼之诗比了个体无完肤,自惭形秽。九鬼气得一时竟没了言语,指着不二半晌,憋出一句“你————————!!”可“你”了半天,也没见着下文。
倒是不二微微颔首,面带轻笑,不卑不亢,只是淡然道:“九鬼兄,承让了。”一转身,潇洒离台。
不知是谁先带了头,全场笑声欢呼声掌声连成一片,都知道此次初考结果虽至此尚无定论,但初考文试头筹到此却已然明了。
果不其然,六月二十二日文试大榜揭开,赫然几个大字映入众人眼帘:
初回 制科文试第一 云台起凤 不二周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