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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茅盾文学奖]第7届-麦家:暗算-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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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的!”

    一个星期等于7天。

    7天等于148个小时。

    减去每天的睡眠时间,还有多少小时?

    我成为侦听员是接受了八个月的培训,要算课时大概在两千节之上,而且大多
数侦听员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有一个姓林的北方人,是女的,开始在我们总机班
当接线员,然而一个月下来她居然把701那么多人的声音都认识并牢记了。有这
个本事当然应该去当侦听员。

    于是在我们毕业前三个月,她成了我们队上的插班生。当时教官们都不相信她
能随我们如期毕业,但毕业时她各科的成绩都在大部分人之上,尤其是抄收福尔斯
电码的速度(这是我们绝对的主课),遥遥领先于全队所有人,达到每分钟抄收2
24个电码的高速,几乎是当时我们全队平均成绩的双倍。一年后,在全国邮电系
统举行的福尔斯电码抄收比赛中,她以261码/分钟的优异成绩勇夺桂冠,一度
为系统内部人誉为“天兵神将”。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一个礼拜是训练不出一个侦听员的,即使阿炳
的本事在人家“林神将”的10倍之上,这个时间也是远远不够的。但我是不可能
增加时间的,谁也不可能。

第十一章

    所以,我想,惟一的可能就是“偷工减料”,不指望把阿炳训练成真正合格的
侦听员,而只是用这短短的时间尽量灌给他一些必不可少的东西,比如福尔斯电码,
他起码要听得懂;另外,对我们已经找到的敌台,他应该反复地听录音,听出它们
的特征和差异。前者是常识,后者是感觉,两者兼而有之,他上机才不至于莫名其
妙。只能这样。但就这样,7天时间也只够点到为止。

    一天。

    两天。

    三天。这天下午,我来到我们局长办公室,向他汇报阿炳练兵情况。我说,阿
炳现在练兵达到的水平在某些方面已经不在“林神将”之下。局长要我把刚才的话
再说一遍。“眼见为实。”我说,“局长,你不妨请院长一同去看看。”

    局长当即抓起电话向院长汇报情况。院长听了,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要局
长重新说一遍,局长便把我刚刚说过的请他去看看的话照搬说了一遍,说:  
“院长,眼见为实,你要有时间不妨亲自来看一看。”

    还是几天前的会议室。

    如果今后有人问阿炳是在哪里完成侦听员学业的,那就是这间简陋的会议室。

    为了不叫院长和局长产生任何嫌疑,我关掉所有录放机,请局长亲自拟定至少
8组“千数码”。然后,我要求发报员对着局长落成的报文,以每分钟100码的
速度发报。

    “滴滴哒 滴滴滴哒哒 哒滴滴 滴哒……”

    发报完毕,我们都盯着阿炳。他似乎是睡着了一样面无表情。局长纳闷地看看
我,又看看阿炳,翕动着嘴唇,像要说什么。我赶紧示意他别出声。就这时,阿炳
像被我无声的手势惊动了似的,如梦初醒,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便朗朗有声地报
诵起电文来:

    “×××× ×××× ×××× ……”

    8组码。

    32位数字。

    一组不落。

    只字不错。

    跟原文一模一样!

    一般讲,手写肯定是跟不上耳听的,一边抄录,一边把听到又来不及抄录的码
子记在心上,这种技术行业内管它叫“压码”。对两个一流的抄收员,在比赛场上
比高低,说到底就是比一个压码技术,谁压得多谁就可能胜出。我记得“林神将”
在那次全系统练兵赛场上压的就是8组码。虽然由于速度不一,双方不能绝对等同,
但由此我们不难想见,阿炳对福尔斯电码已经滚瓜烂熟到了何等地步。至于已有的
50多套敌台“样品”录音,他根本不需反复听,只要听一两遍,他便把它们间深
藏的共性和差异全挖得有眉有目,可说可道的。总之,虽然规定的练兵时间尚未过
半,但阿炳已经出色完成练兵内容,完成得尽善尽美。完美得有点假。

    一个小时后,我陪同阿炳走进机关大院,在政治机关的小洋楼里,举行了阿炳
志愿加入特别单位701的宣誓仪式。仪式是庄严的,对阿炳来说又是神秘的,面
对一个个生死不计的“要求”和“必须”,阿炳以为自己即将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
并为此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恐慌,恐慌和激动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最后,负
责宣誓的干部处长问阿炳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阿炳“悲壮地”提了两个要求。

第十二章

    1.如果从此他不能回家(陆家堰),希望组织上妥善解决他母亲的“柴火问
题”;

    2.如果他死了(战死沙场),决不允许任何人割下他耳朵去做什么研究。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但作为701志愿者提出的要求是仪式的一项内容,组织上必须庄严地向他承
诺,并且记录在案。

    宣誓完毕,有三份文书需要当事者签名画押。考虑到阿炳不识字,组织上只叫
他按了个手印,名字委托我代签。这时我才想起该问他真姓实名,得到的回答是:
没有。

    “我就叫阿炳。”阿炳说,“我没有其他任何名字。”

    然而,我知道,阿炳决不可能是他名字,喊他阿炳,是因为有个著名的瞎子叫
阿炳,就是那个把二胡拉得“跟哭一样”的瞎子,就是那个留下名曲《二泉映月》
的瞎子。因为有了这个瞎子,阿炳几乎成了后来所有瞎子的代名字,但不可能是某
一个瞎子的真姓实名。

    不用说,这又是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最后,根据他母亲姓陆和他家乡叫陆
家堰的事实,我们临时给他冠了一个叫“陆家炳”的名姓,并立刻签署在了三份即
将上报和存档的机密文书上。

    这天凌晨,天刚蒙蒙亮,我带阿炳走进了我们监听局高墙深筑的院中之院。院
门的左右两边,挂着两块一大一小的牌子,上面的字分别是:

    陆军第×武器研究所

    军事重地 无证莫入

    当然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

    老实说,这是一块从人们感知和足迹中切割下来的区域,包括我们701机关
的某些内勤人员,如卫兵、医生、司机、炊事员等,也休想走进这里。这里的昨天
和今天一样。这里不属于时间和空间。这里只属于神秘和绝密。谁要步入了这块院
地,谁就永远属于了神秘和绝密。

    下面的一切是空洞的,但请不要指责我。这里的所有,房子,草木,设施,设
备,甚至空中的飞鸟,地下的爬虫,我都无法提供。

    因为这是我今生惟一的信念。

    听不见枪声。

    闻不到硝烟。

    阿炳问我这是哪里。

    我说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战场其实是上好的机房,木头地板,落地窗户,进门要换拖鞋,因为机器都是
很昂贵又娇气的,比人还要干净,怕灰尘。阿炳进屋后,我安排他在沙发上坐下,
在他右边是我们监听局一位最在行的机器操作员,男,姓陈,科长职务;左边是一
只茶几,茶几上放有一只茶杯,一包香烟,一盒火柴,一只烟缸。我把陈科长给阿
炳介绍认识,并对他说:  “阿炳,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一只手,希望你们
两个人合作愉快。”

    根据事先要求,这时陈科长及时给阿炳递上烟,点上火,并讨好地说他很乐意
做阿炳的助手什么的。阿炳由此得出结论:陈科长跟我一样,是个好人。要知道,
这对发挥阿炳的天才是很重要的。在不喜欢的人面前,阿炳是抖抖索索的,而且很
容易发怒,一发怒他的智力就会迅速下降。我不希望看到出现这种情况,更害怕阿
炳的智力有一天下降后再也不会回升,就像烧掉的钨丝。对阿炳这么个神奇之人,
我们应该想到,什么样神秘怪诞的事都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所以,说真的,阿炳的
天才也不是那么好使用的,从发现之初到现在他愉快地坐在机器前,这中间有我们
的努力,也有我们的运气。

第十三章

    两人略作商议后,陈科长的手机警地落在频率旋钮上。手指轻巧捻动,频率旋
钮随之转动起来,同时沉睡在无线电海洋里的各种电波声、广播声、嚣叫声、歌声、
噪音,纷至沓来。阿炳端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以一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侧耳聆听
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时在沙发的扶手上点击着。

    “能不能转快一点?太慢了。”

    “还是慢,再快一点。”

    “还可以快。”

    “再快一点……”

    几次要求都未能如愿,阿炳似乎急了,起身要求亲自上机示范。他试着转了几
下,最后确定了一个转速,并要求陈科长以这个速度转给他听。当时陈科长和我都
愣了,因为他定的那个转速少说在正常转速的五倍之上。在这个转速下,我们的耳
朵已经听不到一个像样的电波声,所有电波声几乎都变成了一个倏忽即逝的“滴”
音或者“哒”声。换句话说,转速快到这个程度,所有不同的声音都变成了一样的
噪音。打个蹩脚的比喻也许可以这样说,在无线电里找电台,感觉就如同你想在录
像带里找个什么东西,由于要找的东西是夹杂在一大堆貌似相同的群体中的,以致
用正常的速度播放带子你都不一定轻易找得到,可现在有人却要求按下“快进”键,
快放着看。当然,这下走带的时间是节省了,可所有影像都成了转眼即逝的影儿,
你去哪里找你要的东西?

    这简直是胡闹!

    陈科长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我想了想,与其让他发怒,不如陪他胡闹。胡闹总有收场的时候,再说我们认
为是胡闹,他可能不呢。就这样,陈科长按照阿炳刚才示范的速度转起来,一下子
我耳朵听到的全变成了奇音怪声,置身其中,心慌意乱,坐立不安。而阿炳却照样
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依然吸着烟,依然是一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在侧耳聆听,右手
的食指和中指依然不时点击着沙发扶手。  10分钟。

    20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了。   突然,阿炳猛喊一声“停”,然后对陈科长吩咐说:
  “往回转,就刚才那个滴声,让我听一下……慢一点……对,就这个,守住它,
把声音调好一点……”

    陈科长把声音微调到最佳状态。

    阿炳听了一会儿,会意地点点头,说:“不会错,就是它。”嘿嘿一笑,又说,
“这可比在我收音机上找个广播要难多了。”

    电台正在发报,我们一时难以判断它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敌台,只好先抄下
电报,拿去破译再说。陈科长抄完一页丢给我,继续抄收着。我拿上这页,直奔破
译局,要求他们尽快证实是否是失踪的敌台。我一回来,就接到破译局打来的电话。
我放下电话,兴奋地冲到阿炳跟前,简直无法控制地抱住他,大声说道:  “阿
炳,你太伟大了!”

    完了我发现我流泪了。

    咱们家乡老一点的人都知道,日本鬼子由于在南京遭到一定抵抗,死了不少人,
然后采取了一系列报复行动,比如南京大屠杀就是这样的。打到我们家乡时,报复
还在继续,所以日本鬼子在我们家乡是要遭天杀的,烧杀抢掠奸淫,什么坏事都干
尽了。不过,我们家还好,多亏父亲消息灵通,预先安排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
回无锡乡下生活了一年多。

第十四章

    我们住的村子就在太湖边上,村子上的人多半以捕鱼为生,我有个堂伯是当地
一带出了名的捕鱼好手。到了冬天,鱼都沉入湖底,出去捕鱼的人经常空手而回,
惟独我这个堂伯,从来没有空着手回来过,他的竹篓里总是装着你想象不到的大鱼
或者其他鲜物。究其缘故,是我堂伯冬天捕鱼有个绝活:他能从水面上冒出的纷繁
凌乱的水泡中,一眼瞅出哪些是冬眠的鱼吐出的,哪些不是;对着“鱼泡”一网包
下去,鱼就成了瓮中之鳖。

    阿炳侦察敌台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他不但能从众多水泡中看出哪些是鱼泡,
而且还能从各式各样的鱼泡中分辨出各式各样的鱼类。换句话说,他不但知道哪些
水泡下面有鱼,而且还知道是什么鱼,鲤鱼,鲫鱼,还是其他什么鱼。

    无疑,阿炳比我堂伯还技高一筹。

    我说过,求胜心切是当时701所有人的心情。在阿炳进机房之前,没有人知
道怎么样去赢得胜利,然而自阿炳进机房的这天起,大家似乎都一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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