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葵花-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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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蝗》5(3)
有人见过嘎鱼家的那只公鸭,心里说:“还真有点儿像。”但没有说出口。
忽然来了一阵大风,将青铜家门前的那堆鸭毛全都吹到了空中。那羽毛很轻,被一股气流托着,飘得高高的,到处飞扬着。
嘎鱼的爸爸看见这满天空飘着的羽毛,跺着脚,朝青铜家方向吼叫着:“就是我们家那只公鸭身上的毛!”
人群散去之后,青铜一家人,谁也不说话。
爸爸不时将眼珠转到眼角上,恶狠狠地瞪青铜一眼。
青铜没有丝毫的过错,可在爸爸的这种目光之下,却觉得自己好像真做错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爸爸。葵花也不敢看爸爸的脸色,青铜走到哪儿,她跟着走到哪儿。有时,她偷偷地看一眼爸爸,而当爸爸也看她时,她会顿时一阵哆嗦,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或是赶紧藏到奶奶或妈妈的背后。
爸爸的脸,像阴沉沉的天。这天,现在没有任何响动,但却分明在憋着一场狂风暴雨。此时的安静,使青铜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像一只闻到风雨气息的鸟,茫然地寻觅着一棵可以躲避的大树。也许,这大树就是奶奶和妈妈。然而,那狂风暴雨要是真的来了,这大树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葵花比青铜还要紧张。如果说哥哥有什么过错的话,一切也都是因为她。她想对青铜说:“哥,你走吧,去外面躲起来吧!”
青铜呆呆的。
爸爸的眼前,总是大麦地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这个家,无论是谁,从没偷摸过人家的东西,哪怕是顺手摘过人家一根黄瓜。在大麦地,没有哪一家再比他家那样在乎名声了。爸爸从人家的柿子树下走过,正巧有一个柿子掉下来,他低头将它捡到手中,然后将它放到这棵柿子树主人家的院墙的墙头,朝院子里喊道:“你家柿子树上,有一个柿子落下来了,我给你们放在了院墙的墙头上了。”屋里有人说:“哎,你就捡了去吃吧!”爸爸笑笑说:“不了,改天到你们家再吃,多吃几个。”
这一切,是奶奶教给爸爸的。
而现在,嘎鱼家竟一口咬定他们家偷了他家一只鸭!还招来全村人围观,事情弄得不明不白的。
他必须要搞清楚:这只鸭到底是野鸭还是家鸭。
天将晚时,青铜走出了家门。他是发现奶奶、妈妈和葵花不在家时,才走出家门的。他以为她们在门前的菜园里收菜,而其实她们在屋后收拾一堆柴火。
爸爸不声不响地跟了出去,见地上有根棍子,顺手操起,然后将它放到身后。
青铜似乎感觉到了爸爸跟在他身后。他不知道是停下,还是快点儿往前跑。他后悔自己从家里走出来了。
爸爸抓着棍子,明显地加快了步伐。
青铜想拼命奔跑,但他却放弃了。他没有力气奔跑,也不想奔跑,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气急败坏的爸爸。
爸爸走近,挥起一根棍子,青铜扑通就被打跪在了地上。
“说,这只鸭到底是野鸭,还是嘎鱼家的家鸭!”爸爸用棍子敲打着地面,溅起一蓬蓬灰尘。
青铜没有回答父亲,不一会儿,瘦巴巴的脸上,滚下两行泪珠。
“说!是野鸭还是家鸭!”爸爸在青铜的屁股上,又给了一棍子。
青铜往前一扑,趴在了地上。
帮着干活的葵花,心里不放心哥哥,就跑了回来。见爸爸和哥哥都不在家中,慌忙跑出家门,并大声叫着:“哥哥!哥哥!”
奶奶和妈妈闻声,全都跑了回来。
葵花看到了爸爸和趴在地上的哥哥,拼命跑了过来。她抱着哥哥的脑袋,用力将他扶起,眼泪汪汪地望着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说:“你一边去!再不,连你一起打!”
葵花却紧紧地搂着哥哥。
奶奶和妈妈赶到了。
奶奶颤颤抖抖地冲着爸爸:“来!往我身上打!往我身上打!你打呀!你怎么不打呀?!你打死我吧!我老了,我早活腻了!”
《三月蝗》5(4)
葵花哇哇地哭着。
奶奶蹲下来,不住地用她那双干枯僵硬的手,擦着青铜脸上的泪水、浮灰与草屑:“奶奶知道,这是只野鸭!”她望着爸爸,“这孩子长这么大,就没有撒过一次谎!你打他,你还打他……”
青铜在奶奶的怀里不住地哆嗦着……
《三月蝗》6(1)
第二天一早,青铜就坐到了大河边上。
一醒来,他就想朝大河边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大河边跑,但心里就是想去大河边。心里想着,双腿就不由自主地朝大河边走去。
夏天的太阳,将硫磺一般的光芒,照在大河上。
大河两岸的庄稼还在成长、成熟,但也在煎熬着人们:它们何时才能成为饥饿的人们的粮食?
青铜似乎已经习惯饥饿了。他坐在河边上,随手掐几根嫩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草是苦涩的,却又有点儿甘甜。
几只花喜鹊,从河的这边飞向河的那边,又从河的那边飞向河的这边,最后飞到河那边的干校去了。
青铜看到了干校的红瓦屋顶。那些房子,快要被疯狂生长着的芦苇淹没了。
河边的芦苇叶上,有一只纺纱娘在颤翅鸣叫。它的叫声显得孤独而单纯,使喧闹的夏季变得有点儿清静。
青铜就那样盘腿坐着,两眼望着河面,好像在等待什么从水面上出现一般。
有人看到了他,看两眼也就走了。大麦地人始终也不能搞清楚,这个叫青铜的哑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与大麦地其他的孩子相比,总有点儿不一样。可他们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儿不一样。
大麦地人总会不时地停住看着他,但也不久看——看一阵也就走开了。走开后,心里还会想着他,但也就是想一会儿,没走几步,就将他忘了。
青铜一直坐到中午。葵花喊他回去,他也不回去。葵花只好回家报告大人。妈妈就将两个黑乎乎的菜团子放在碗里,让葵花给他端去。他吃完菜团子,转身走向芦苇丛,哗哗撒了一泡尿,又回到原来坐的地方。
葵花要上学,她不能陪着青铜。
当大麦地还在昏昏沉沉地午睡时,大河的东头,好像游来了一只鸭子。
青铜早就看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他坐在这里这么久,好像就是在等待这个黑点似的。他没有一点儿激动,甚至没有一点儿好奇。
确实是一只鸭子。
这只鸭子一直向大麦地方向游来。一路上,它偶尔会停下来,在水中寻觅一点食物。但心里在惦记着赶路,吃几口,就又赶紧游动。
游近了。一只公鸭,一只漂亮的公鸭。
青铜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它。
它似乎看到了青铜的目光,游动变得有点儿犹疑。
青铜已经认出了,它就是嘎鱼家丢失的那只公鸭。但他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去了哪儿,怎么独自一个游在河上。
这是一只不要脸的公鸭。
那天傍晚,嘎鱼赶着他家的鸭群回来时,遭遇到另一支鸭群。嘎鱼没有在意,因为,即使两支鸭群混游在一起,过不一会儿,也一定会是各归各的队伍的,根本用不着担心这支鸭群中的鸭被那一支鸭群挟裹走几只,或是那一支鸭群的鸭被这支鸭群挟裹走几只。
两支鸭群朝着不同的方向,不一会儿就混为一片,只见一些脑袋朝东,一些脑袋朝西,但不一会儿,又慢慢地合成了两支队伍。那些鸭,有一种相遇同类的兴奋,游归自己的队伍之后很长一阵时间,还处在兴奋之中。
当时天色晦暗,嘎鱼没有发现他家的那只公鸭已不在他家的鸭群里。
这只公鸭,看上了人家鸭群里的一只母鸭,随了人家那支鸭群走了。那支鸭群的主人也没有发现这只公鸭。
嘎鱼家的公鸭混在人家的鸭群中过了一夜,第二天,又在人家的鸭群里逍遥了一个白天,并且又在人家的鸭栏里住了一个夜晚。那鸭群大,主人还是没有发现。但鸭群中另外几只公鸭早就发现了。它们在多次警告嘎鱼家的公鸭立即走开,而见它依然厚皮赖脸地纠缠着它们的母鸭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围上来,用它们的扁嘴将它撵出了鸭群。
昏了头的嘎鱼家的公鸭,这才想起自己的鸭群,朝大麦地游来。
公鸭已经越来越近了。青铜站了起来,这时,他发现,这只公鸭身上的羽毛颜色,太像那只野公鸭身上的羽毛了。
《三月蝗》6(2)
公鸭在游过青铜所在的位置时,速度很快。
青铜在岸上跟着它。
当公鸭快游到大麦地村前时,青铜扑通跳进河里。
公鸭扑着翅膀向前逃窜,嘎嘎叫着。
青铜没有立即露出水面,而是扎了一个猛子。他露出水面时,离公鸭只有一丈远。他向公鸭直游过去,公鸭就扑着翅膀逃跑。这样的追逐,在河面上进行了很长时间。青铜没有力气,几次要沉入水中。但还是从下沉中挣扎出水面,继续朝公鸭追去。
大麦地村的一群孩子看见了,就在岸上观望着。
青铜再一次沉入水中,他睁大眼睛朝天空看着,看到的却是水中的太阳——太阳在水中似乎溶化了,水成了金水。他不由自主地下沉着,不久,双脚碰到了水草。他感觉到水草在缠绕着他的双脚,大吃一惊,奋力蹬动双腿,又向上浮起。他又看到了溶化于水中的太阳。他仰着面孔,朝着太阳,再向上浮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一对正在划动着的金黄色的鸭蹼。他掌握好身体之后,一伸手,居然将两条鸭腿同时抓在了手中。
公鸭拼命扇动翅膀。
青铜浮出水面,抓着公鸭游到岸边。他除了勉强抓住公鸭外,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他抓着公鸭,在河滩上躺下了。那只公鸭也已经没有力气,不再挣扎,只是大张着嘴在喘气。
有个放羊的孩子路过学校,见到葵花,告诉她:“你哥抓住了嘎鱼家那只公鸭。”
葵花一听,忘记了还要上课,转身就往村里跑。
青铜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后,就抱了那只公鸭,走进了一条村巷,他从巷子的这一头,走到巷子的那一头,慢慢地走,也不看人。
公鸭显得很配合,乖乖地由青铜抱着。
人们已经从午睡中醒来,正往外走,许多人看到了抱着公鸭的青铜。
走了一条村巷,再走一条村巷。
天气非常炎热,狗在树阴下吐着长舌,喘着气。
青铜抱着那么重一只鸭,身体又很虚弱,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葵花来了。她明白哥哥要干什么:他要告诉大麦地的每一个人,他没有偷嘎鱼家的鸭!她像尾巴一般,跟在了青铜的身后。
青铜抱着嘎鱼家的公鸭,默默地走着。人们看到了,就都站住。村巷里,就只有青铜兄妹俩的足音。这足音,敲打着大麦地人的心。
一个老奶奶端上一瓢清凉的水,将青铜拦下了:“孩子,我们知道啦,你没有偷嘎鱼家的鸭。乖孩子,听奶奶的话,别再走了。”她要青铜喝口水。青铜不肯喝,抱着公鸭继续走。老奶奶就把一瓢水交给了葵花。葵花感激地望着老奶奶,接过水瓢,捧在手中,跟在青铜的身后。清水在水瓢里晃动,天空与房屋也在水中晃动。
走完了大麦地的所有的村巷之后,青铜低下头,将脸埋进葵花手中的水瓢,一口气将瓢中的水全部喝尽了。
有许多人围了过来。
青铜抱着公鸭,走到河边,将公鸭轻轻向空中一扔,公鸭扑了一阵翅膀,落进了大河……
《三月蝗》7
有消息传来,粮船被上游的几个村庄哄抢一空。
这个消息,给翘首期盼的大麦地人一个沉重的打击。
大麦地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已经有几个人饿倒了。
人们不再去大河边眺望粮船了。大麦地开始显得有点儿死气沉沉。
大麦地人走路,腰有点儿弯了,一个个懒得说话,即使说话,也是蚊子哼哼一般。大麦地不唱歌了,不演戏了,不再聚拢在一起听说书了,不嬉闹,甚至不打架了。许多人开始没完没了地睡觉,仿佛要一口气睡上百年、千年。
大麦地的狗都瘪着肚皮,在村巷里走动时,东摇西晃。
村长紧张了,勒紧裤带。在村巷里,大声吼叫着:“起来!起来!”
他把大麦地的男女老少都哄到村前的那块空地上,让他们排好队,让小学校的一个女教师带领大家唱歌。唱的都是些雄壮有力的歌。村长的嗓音很难听,但他却带头唱,唱得比谁都响。有时,他会停下来,察看那些村民,见唱得不卖力的,他会骂一句很难听的脏话,让那个人提起神来唱歌。他叫喊着:“熊样!把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