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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乱世孤主-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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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
  广忠双眼冒火,“继母在刈谷城为水野生了五个孩子,忠守、信近、忠分、忠重,以及于大,个个容貌端正,身强体健。忠政为何舍弃为他生下那么多孩子的女人?又为何让她改嫁先父……”
  阿久立刻扑到广忠膝上,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说话。您要是这般说,阿久我……我……”
  此事中,阿久处境最是尴尬。水野忠政奸诈无情,他当年能够舍弃一个为自己生了五个孩子的女人,并让她改嫁松平氏,不难料想,他将女儿于大嫁到松平家之后,为广忠生下长子的阿久,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目前松平氏实力远逊对手水野氏。水野氏与松平氏同仕于骏府的今川氏。但近年来尾张的织田信秀势力逐渐扩张,广忠的叔祖,樱井的松平信定等人,则企图和织田信秀里应外合,将冈崎城据为已有。故,冈崎家臣阿部大藏、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等人,都苦口婆心劝说阿久:“无论如何,请夫人多多担待。城主还年轻,您定要劝他答应这门亲事。”阿久的命运就此被卷入关系松平氏生死存亡的大事之中。广忠却始终未曾应允这门婚事。他深信,先父清康乃是中了水野忠政的奸计,才娶了水野氏五个孩子的母亲。
  广忠看看自己身边泣不成声的阿久,望望幼小天真的勘六,突然眼睛一亮,道:“阿久,我有主意了。”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附在阿久耳边低语。
  阿久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没了血色。
  “你明白了?”
  广忠再次压低声音,小心环视了一下四周。
  阿久紧紧盯着广忠的眼睛,颤声道:“这么做,太、太残忍……”
  她的脸开始抽搐,放在膝上的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有何残忍,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话可以这么说,但于大小姐可是无辜的呀。”
  “无辜?我又有何辜?我祖父和父亲都死于敌人刀下,我终有一日亦会如此。在这个世上,你不杀人,人必杀你。有人不就是为了生存,才把自家五个孩子的母亲送给对手做探子吗……”
  “嘘——”
  阿久打断广忠。空阔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阿久的侍女阿万。她禀报道:“太夫人从北苑过来了。”二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广忠慌忙起身,准备去迎接继母。
  “不必拘礼。都坐着吧,这样甚好。”清脆的声音传来,继母华阳院满面笑容走了进来,“呵,勘六也在。才几日未见,又长大了好多。来,乖孩子,让祖母抱抱!”广忠之父清康遇刺后,华阳院便落发为尼,法号源应。她虽已三十好几,却风韵犹存。勘六似很是喜欢祖母,喜滋滋地爬上华阳院的膝头。
  “今日天气真好,”华阳院哄着膝头的婴儿,道,“从北苑过来时,顺道瞅了一眼酒谷和风吕谷,见到三五成群的黄莺,梅花也快开了,时日过得真快。不久前还与水野氏在寒风中征战呢。”
  广忠略带讽刺地看了华阳院一眼。华阳院并不理会,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广忠,于大今日晨来函了。”
  听到此话,阿久轻轻站起身,走了出去。
  “年轻女子总是满脑子想着高兴事儿。她为松平氏和水野氏的和谈而高兴。信中哪,还猜测你的品性习惯,口气中对未来满心欢喜呢。终究还是不知道世事的艰险哪……她又明白多少人情世故?”华阳院轻轻举起勘六,大声笑道:“小勘六,比起你过世的祖父,你爹还差得远啊……如今东有今川,西有织田,甲斐有武田,小田原有北条。诸强环峙,松平水野继续争斗,只会两败俱伤,最终被人一口吞掉。广忠,这门婚事啊,可是我思前想后才提出的,你好生想想吧。”
  言罢,华阳院放下勘六,在他的笑脸上亲了一下。
  广忠对继母的自以为是和悠然自得实在难以忍受。父亲生前也确实承认这个女人颇有才识。正因如此,广忠听到她拿自己与父亲比较,责怪他太不成熟时,不禁暗自恼恨,但口头上却道:“这个嘛,既然是母亲的意思,孩儿自然没有异议。”
  “哦,如此我便放心了。其实,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
  “父亲的心愿?”
  华阳院直视着广忠:“广忠,女人悲哀的命运,男人终无法明白。人生浮华,生离死别,都如梦如幻。一女侍二夫三夫,不过是为了子孙代代繁荣昌盛。”
  “母亲的意思……您想在冈崎城中留下水野氏的血脉?”
  “不,是要留下你父亲托付下来的、我这个老太婆和松平氏共同的血脉。”
  “哦。广忠低吟一声。事实上,他对继母嫁给父亲的真实情形不甚清楚。他一直识为,一切都是水野忠政的阴谋,继母乃是被水野强行塞给父亲做续弦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清康主事时,松平氏实力远胜水野氏。一日,清康拜访水野忠政,在酒席上见水野夫人风姿绰约,不由口出戏言道:“把这个美丽贤淑的女人给了我罢。”华阳院当时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卑弱的忠政却不能对清康的戏言一笑了之。由于畏惧清康,忠政不声不响休掉了妻子。未久,清康便把华阳院娶过了门。华阳院那时的不幸,何人可知?
  如今,松平水野两家的实力跟当时完全调了个个儿。为了避免再生这种悲伤,华阳院希望两家能够紧密联系起来。但每战必失、日渐势衰的广忠,哪里能解得她的这些心思?
  “母亲既然这般说,我就娶她过门。但,于大若是不能生育,我便休掉她!母亲可同意?”广忠有些咄咄逼人。华阳院却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神情间流露出来的淡漠又激起了广忠的意气。他竖起双眉,道:“还有,若是松平水野两家迫不得已再动干戈,我必将水野氏赶尽杀绝。斯时请母亲莫要阻拦我。”
  华阳院又笑了:“你自便吧。”男人的世界是一个崇尚武力的修罗场。
  在那里面,女人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委曲求全,生儿育女,让下一代来征服统治这个世界。
  广忠无言以对,再怎么意气用事,他亦不能将方才与阿久耳语之事说出口。正在此时,众家臣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主公,刈谷城派来了使者。”大久保新八郎刚一坐下,便急切道。
  “看来水野忠政对这门婚事甚是热心。”
  高大壮硕的阿部大藏自言自语地说着,向侍女阿万递了个眼色。阿万心领神会,从华阳院手中接过孩子,去了。
  “现在我们只能忍。”叔父藏人信孝带着几分顾忌,暗暗看了一眼华阳院,叹道,“我们必须积蓄实力……而且于大小姐乃太夫人的亲骨肉,这也算得上一门不错的姻缘。”
  “不,这些只是小事。我们须综观全局。”大久保新八郎直视着广忠,道:“究竟谁能称霸天下,我们必须心中有数。”
  “谁能?”
  “听说武田晴信时时觊觎骏府,但今川氏正如日中天,织田信秀也正以日出之势迅速扩张,足利氏家臣们亦不可轻视……在诸强夹缝之中,小藩必须避免相互争斗,力求睦邻友好,同声连气,不惜一切生存下去。”
  “言之有理,现正值危难之机,婚事又是对方主动提出,真是祖宗在天有灵,帮助松平氏获此良机。”
  华阳院一直在一旁,听着众人讨论,微笑着默不作声。此时她挥了挥手,道:“各位不必担忧。”
  “太夫人的意思是……”
  “我已劝过广忠,他会顾全大局,娶于大过门。你说呢,广忠?”
  广忠满脸不快,把头扭到一边:“这种好事,孩儿求之不得。”
  “恭喜!”
  “恭喜主公!”
  老臣们纷纷祝贺,都高兴得大笑起来。对他们来说,婚姻和女人,都是让家族存续下去的手段和工具。将女人迎来送往以化解双方的矛盾,试图在敌人内部播下自己的种子——本来高贵纯洁的男女之情,被迫屈从于生存的理性。
  广忠怒从心起,不由板起脸道:“好了,休再笑了!”
  他暗自思量:他们一定不会觉察我让阿久加害于大的事,我岂会乖乖听水野的!他缓了缓语气,道:“事已决定,抓紧去办。诸事务必和母亲大人多加商量,以求稳妥。”
  “遵命。”老臣们相视而笑。在他们看来,再也没有比这个策略更成功、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刈谷城中,水野忠政得知松平广忠答应了婚事,道:“好,我这一生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
  去岁秋天以来,水野忠政的白发越发多了。他让近侍帮自己拢起头发,然后差人把小女儿于大叫进来。
  于大圆圆的脸上露出微笑。她脸颊到眉梢都显丰润,这一点像忠政;晶莹剔透的皮肤则像母亲。此刻,她已知晓自己将要嫁到母亲所在的那座城。
  “你高兴吗?”忠政轻轻问道。
  “能够在那儿见到母亲,女儿非常高兴。”
  “是啊……为父也甚为欣慰。”水野忠政长得凶神恶煞,但对这个自小缺乏母爱的小女儿却格外温和。
  就十四岁的女子来说,于大个头也算高的了。一双丹凤眼,乌黑的头发里露出绯色的圆润耳垂,非常漂亮。除了领口露出的白皙的脖颈,以及圆圆的肩头透露着几分成熟的妩媚之外,她尚未摆脱稚气。她的性格在几个兄妹之中乃是最复杂却又最活泼的一个,说话干脆利落,柔顺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坚强和机敏。她对父亲的理解,也超过了兄弟姐妹。
  “都说出嫁最好避开正月和九月。不必理会这些迷信的说法,想到哪一日,哪一日便是良辰吉日。”
  “是。女儿也这么认为。”
  听到于大干脆的回答,忠政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对方将于戌日送来聘礼。你嫁过去之后,我们父女也就再难相见了。今日,你就给为父好好捶捶背吧。”
  “是。”天气格外晴朗,春风荡漾,于大的手轻轻落在父亲的肩头。
  “于大,慎重起见,我想最后问问你,你可知我为何对这门婚事如此关心?”
  于大在父亲身后小心地摇了摇头,没有吱声。她心里甚是明白,却要让父亲说出,这正是她聪明过人之处。
  “老臣们……不,就连你兄长们,都有不少人强烈反对这门婚事。你知道吗?”
  “这些事,女儿略有耳闻。”
  “他们都想趁松平广忠年纪尚轻时灭掉他,但那不过是匹夫之勇。”
  “孩儿也这样认为。”
  “哦?要是两家真的开战,到时候灭亡的不是松平氏,而是我们水野氏。”
  忠政突然把脖子扭到左边,道:“帮我捶捶脖子根儿。”他活动了几下右手,继续道:“有一事为父得向你说说。我犯了一个大错,以为把你母亲送到冈崎城便是赢了,但事实证明,那只不过是大欠思量、落入耻笑的失算之举。”房中格外沉寂,只有捶背的声音轻轻在室内回响。
  忠政故意不面对女儿,用一种轻淡的语调,向即将被送与敌人的爱女交代最后的话:“当年广忠之父清康向我索要你母亲时,我非常生气,暗骂他浑蛋,尤是看他不起,以为他不过是个好色之徒。虽然心里委屈,但我当时以为自己赢了。你母亲留下五个孩子,独自去了冈崎城,只要她在冈崎一日,水野氏便会安然一日。”忠政的语调越来越激动,于大的眼亦湿润了。父亲对母亲用情之深,于大白然甚是清楚。故,尽管她十分思念母亲,却从未怨恨过父亲。
  “……在此事上我的想法并无大错。水野氏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吗?但我原来的打算,乃是先将你母亲送去为质,然后寻机灭掉松平氏,我的计划却彻底失算了。你母亲乃有德之人,家臣们至今还对她心怀敬意。与松平氏在战场上对垒的大将都是她的儿女,无论嘴上宣称如何英勇,他们也绝不会摧毁母亲居住的城池。因为只要摧毁对方,就相当于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说到这里,忠政突然停下了,似感觉到什么东西滴落到了脖子上。
  “哈哈哈……没有什么好哭的,都是过眼云烟,都过去了。”于大没有停手,只是点了点头。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输的还是我。忽略了感情的策略,并非真正的策略。我因此事而受到神灵重重的惩罚。于大,你能明白吗?”
  “是。孩儿知道母亲不在时,父亲心中的忧伤与孤独。”
  忠政点了点头:“我确实很孤独。松平清康精通世故人情,竟将五个孩子的母亲要了去……想到此,我便恨得快要发疯了……但这一切从今日起便烟消云散了。在这乱世之中,小聪明小伎俩无济于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毫无意义的悲叹往往都是因为自作聪明。”
  于大稍微停下手来。她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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