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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达利自传 作者:达利-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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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对我那些如肥皂泡一样轻飘易破的感情来说,则是另一种情况,因为我从无法预见到我行为的歇斯底里和离奇古怪的进程。除此以外,我种种行动的最后结果最先令我感到意外。恰如每一次,从我感情的无数彩虹般肥皂泡中,总会有一个泡泡在死亡的坠落中得救,奇迹般地成功着陆,一下子变成这些关键的行动之一,就像炮弹爆炸一样吓人。没有什么能比那些将源源而来的轶事更好地说明这点了。我不按照时间顺序来介绍这些随意潜入我的过去的轶事。这些严格忠实于实际、直截了当叙述的轶事,是我自己形象的外骨骼的组成部分,是我自画像的钙质材料。

  我五岁了。在巴塞罗纳附近冈布里尔一处村庄,正值春天。我刚刚认识了一个比我小的男孩,他一头金色秀发,我们一起在乡间漫游。他骑一辆自行车,我则步行,我用手臂扶着他的后背,帮他向前蹬车。我们经过一座正在建造的桥,桥栏杆还没修好。我张望了一下,确信没人注视我们,突然一下把这个男孩推到虚空中,他从四米高的地方跌在了岩石上。随后,我跑回家宣布这条消息。整个下午,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全家陷入了普遍的混乱,我从这种现象中获得了一种甜美的错觉。我呆在小客厅里,坐在一把装饰着卷叶形花边的摇椅上吃水果。椅背和扶手的花边上缀满了大量长毛绒的樱桃。这间小客厅与门入口相邻,从那儿我能注视整个乱糟糟的场面。为了阻挡室外的炎热,百叶窗紧闭着,这使室内保持着一种凉爽的昏暗。整个白天,我不记得曾有过丝毫的犯罪感。当天晚上,当我照惯例散步时,我记起了尝过的每一株草本植物的美。

  我六岁了。客厅里挤满了客人。大家谈到一颗管星,如果天空一片皎洁的话,在夜晚就能看到它。有些人断言,彗星尾扫到大地时,万物的末日就来临了。虽然我能觉察到他们谈及这些话题时含有说反话的意味,可我却感到十分恐惧,浑身战栗起来。我父亲的一位雇员出现在门口,宣布终于从阳台上看到了彗星。我们的客人全都跑上楼梯,把我单独留了下来,我坐在地上,吓得几乎无法动弹了。我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奔向楼梯,穿过走廊时,我看到我三岁的小妹妹在地上爬,我停了下来,略微犹疑了一下,在那种疯狂的快乐(它刚使我做出野蛮的举动)的摆布下,我朝她头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就又奔跑起来了。但是正站在我身后的父亲看见了这个场面,他抓住我,把我关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在这儿一直呆到吃晚饭时。

  这次惩罚使我没看到童星,它作为我生活中最难受的事情之一留存了下来。我极其愤怒地哭叫,结果把嗓子都弄哑了。我的父母终于为此惊慌起来。认识到父亲抗拒不了它,我后来常利用这种没多大威胁的战术。有一天,我被鱼刺卡住了,我看到他离开饭厅,因为无法忍受抓牢我的那一连串咳嗽和抽动,为着更好地吸引家人痛苦不安地注意我,我肆意夸张它们。

  大约在同一时期,一天下午医生到家中给我妹妹穿耳朵孔,自从踢了她一脚的事件后,我更温柔地爱她了。我觉得这个手术是桩可怕的暴行,于是决心不顾一切去阻止它。

  我等着医生坐下来,戴好眼镜,准备开始工作;趁人不备,我闯进了房间,用弹子抽打医生的脸。这位不幸的人疼得哭了起来,他伏在把我们拉开的父亲肩上,呜咽着断断续续说:“我真不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我是那么喜欢他。从这天起,我喜欢生病了,这仅仅是想看到我懂得使之哭泣的这位老人的面孔俯在我床前。

  又一次在冈布里尔,大约在我五岁左右时,我同三位很漂亮的夫人一起外出散步。其中的一位夫人特别令我着迷。她头戴一项大帽子,上面缠绕的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孔,她拉着我的手。我发觉她真让人动心。我们漫步到乡村的一处僻静角落,这些少妇们开始以暧昧的方式相互谈笑。她们的窃窃私语令我心慌、令我妒忌。她们多次劝我去玩,我并没走多远,以便更好地侦察她们,我看到她们做出了一些古怪的姿势。最美的那位呆在中央,她累坏了的同伴奇怪地盯着她看。她低下头,分开双腿,手放在腰间,轻轻地令人难以觉察地撩起裙子。她的静止状态满足了人们的期待。一个紧迫的事件即将发生。至少有半分钟,令人窒息的静寂控制了一切,直到从裙子下喷出一股有力的液体,这静寂才结束,在她脚下很快就形成了一片覆着泡沫的水洼。洒热了的土地吸收掉一部分尿液,其余的则显出一些小蛇的形状,这些小蛇增长得飞快,把这位“蒙面纱的妇人”涂白粉的鞋子都弄脏了,尽管她跳来跳去躲闪。在代替了吸墨水纸的两只鞋子上,浅灰色的湿斑向上伸展扩大。“蒙面纱的妇人”全神贯注于她的职责,并没觉察到我看得呆掉了。她抬起头看到我时,向我嘲弄地微微一笑,她那透明的面纱使这微笑更令人心慌意乱。她瞧着她的两位朋友,似乎想对她们说:“现在,太迟了,我无法再忍下去了。”少妇们发出一阵大笑。这一回,我懂得了,于是心跳得更加厉害。两股新水柱扑打着地面。我并没转过头去,而是一直睁大双眼,凝视着半掩在面纱后的那对眼睛。随着我疯狂的血液的起落,我产生了极度羞辱的感情。天空中,黄昏的暮色取代了夕阳的鲜红色,在这时,有如三只茨在合奏,长久忍住的、猛烈而又珍贵的狂暴水柱,就仿佛是沸腾的三股野蛮的黄工小瀑布在喷涌。

  黄昏时分,我们返回冈布里尔。我不想让三位少妇中的任何一位拉着我的手,我略微落在她们后面一点儿,仇恨和甜蜜使我的心在收缩。我握紧的拳头里拿着从路旁捉到的一只萤火虫。我不时小心翼翼地张开一点手指,看它发光。我的手握得太紧了,汗水很快弄湿了它。我怕淹死这只萤火虫,不断地把它从这只拳头移到另一只拳头里。这么做得次数太多了,有一次,它掉了出来,我不得不在月光染益的暗淡尘土中拾起它。一滴汗水从手上淌下来,在尘土上打了个洞,看到这个洞,我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到恐慌,我拣起萤火虫就朝走远了的三位少妇跑去。我的奔跑令她们惊奇,她们停下来等我。蒙着面纱的那位拉住我的手。我不愿这样,我想独自走。我们接近家的时候,我二十岁的表见来迎接我们,他挎着一支有背带的卡宾枪,举起手中的东西,想让我们从远处看到它。由于它的高度,我们辨认出一只小蝙蝠,他把它的翅膀弄伤了。我们走进家中,我的表兄把这只动物放在一个小铁桶里,由于我非要它不可,他又把它送给了我。我跑到洗衣槽后面,这是我心爱的地方之一。在这儿,我已有了一些发着金属般光泽的小瓢虫。它们呆在一个翻过来的玻璃杯里的薄荷叶上。我的萤火虫也加入到它们之中,我把它们全都放在蝙蝠蜷缩着的这只桶里。晚饭前,一小时梦似地过去了。我大声跟这只我开始宠爱的蝙蝠说话。我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它毛茸茸的头顶。第二天早晨,等待我的是一个可怕的景象。玻璃杯倒了,瓢虫们飞走了,萤火虫也不见了,身上爬满疯狂的蚂蚁的蝙蝠,嘶哑地喘息着,嘴张得老大,露出小老太婆式的牙齿。“蒙面纱的妇人”恰巧在这一时刻出现了,她站在门栅栏处。我练起一块小石子,全力向她掷去,可没有打中她。她吃了一惊,向我投过来一股柔和的好奇目光。我颤抖着,呆在那儿,很快就感到难忍的惭愧,这种惭愧让我做出了一个不可理解的动作,吓得这位少妇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这就是,被怜惜蝙蝠的感情支配着,我匆忙拾起它,我实际上打算吻它疼痛的头,但我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用牙死命地咬了它一口,我觉得它断成了两截。惊恐之中,我把这只蝙蝠抛在了洗衣间,匆匆跑掉了。洗衣间椭圆形池子里巴布满了腐烂的黑色无花果,它们是从一棵大树伸出来的枝条上落下来的。当我跑到离那儿好几米的地方,眼中含着泪水回头望时,在那些浮起的无花果中,我再无法分辨出不幸的蝙蝠断开的尸体了。从此我不再走过这间洗衣房。哪怕就是在今天,每当一些黑点让我忆起淹没了我的蝙蝠的水池中的无花果时,我还会吓得浑身发抖。

  我十三岁了,是费格拉斯的主母修士会学校的学生。从教室到操场,我们要从一处很陡的石砌楼梯走下去。一天傍晚,无缘无故,我忍不住想从楼梯高处往下跳。可是我害怕了,我犹疑不决,我得把这种强烈的欲望推迟到次日实现。第二天,我再也忍不住了,与同学们一起下楼梯时,我发狂地跳到了空中,跌落在楼梯台阶上,随后又滚到下面的台阶处。我摔得鼻青脸肿,但是一种无法解说的巨大快感,使我觉得这痛苦无足轻重。这件事在同学们和修士们中间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大家围着我,给我治疗,用湿的绷带包扎我的头。在这个时期,我非常腼腆,一点小事就会使我脸红到耳朵根。我是孤独的,把时间用在躲避旁人上。不安的人们大批拥来,在我心里引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四天后,我又重复了同样的事,事情发生在第二轮文体活动期间,修士学监并不在场。我跳下去时,发出一声尖叫,把整个操场的注意力全吸引到我身上。虽然受了挫伤,但却快乐极了,我又干了一次。每次我从楼梯上下来,同学们都极端不安地喘着粗气,等待着什么。我永远记得十月的一个傍晚。雨刚停,操场上升起潮湿的土地和玫瑰花的气味。被落日映红的天空中,清楚地显出了壮丽的云彩,我觉得它们像一些爬行的豹,像拿破仑,或像断了桅杆的帆船。封神的无尽光芒从天上照亮着我的脸。在一派死寂之中,在停止了游戏的同学们的发呆目光中,我从楼梯上,一级级走下来。我不会同任何一位神交换角色。

  我二十二岁了,在马德里美术学院学习。获得绘画奖之前,在绘制那不使画笔触到画布的竞赛作品之际,我就打赌能得到它。实际上,通过把构成一种惊人的点彩派绘画的飞溅色彩从一米远的地方抛到画布上,我成功地画了规定的题材。素描与色彩都那么准确,从而使我获得了一等奖。第二年,我必须通过美术史的考试。我怀着要表现得极为出色的念头参加考试。而且我也认真地为这次考试做了准备。走上主考官们就座的讲台,我抽出落到我身上的问题。我的运气出奇的好,该问题恰好是我想发挥的。但是,我突然感到一种无法克制的怠倦情绪;令听众目瞪口呆,我明确宣布我比三位教授加起来还聪明,我拒绝由他们来考我,因为我对提出的问题极为精通。

  一直在马德里美术学院。不断而又系统地与大家唱反调的欲望,把我引向各种荒谬怪诞的言行,它们很快使我在马德里艺术界获得了真正的名气。有一天,绘画课上,规定我们照一尊哥特式圣母小雕像写生。教授在离开前,还嘱咐我们如实表现每人“看到”的东西。他刚一转过身去,受到疯狂地想愚弄别人的情绪的支配,我参照一册作品展目,着手最精确地画一台秤。所有的同学都确信我真地疯了。到了周末,教授来纠正和评价我们的工作,他面对着我交给他的图画,板起了脸。所有我旁边的同学全陷入了惶惶不安的沉默,我用因腼腆而有点发窘的声音大胆地说吧,您可能同大家一样看到一位圣母,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一台秤。

  我二十九岁了,夏天在卡达凯斯,我向加拉献殷勤。我们与一些朋友在海边共进午餐,在那向上攀爬的葡萄丛下,蜜蜂的轻微嗡嗡声让人昏昏欲睡。我幸福到了极点,尽管成熟的爱情重担已压在我肩上,它诞生了并像一个闪耀着无数痛苦宝石的粗大金章鱼紧紧卡在我的喉咙里。我刚吃了四只烤龙虾,灌了当地产的土酒,这些土酒不会声张;但它们却是由地中海地区最美妙的秘方制成的。

  这顿午餐拖了很久,太阳都开始下落了。我赤着双脚,一位崇拜我多时的女朋友,已多次暗示过我脚的美丽。这正是拉·帕丽斯的真理,我觉得她不停地对我重复恭维话,太愚蠢了。她坐在地上,头轻轻靠在我膝上。突然,她把手放在我一只脚上,试图用颤抖的手指怯生生地抚摸它,在一种唯恐失掉自我的情感左右下,我跳起来,仿佛我突然变成了加拉。我撞了这位崇拜者,把她推倒在地上,使劲地踩她。大家不得不把沾满血的她与我拉开。

  我献身于各种想干和不想干的古怪行为。我三十三岁了。我刚接到一位最杰出的年轻精神病医生的电话。他才在《米诺陶》中读到我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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